“你……你……”
十九被她轻蔑的目光一激，气得七窍生烟，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小声的咕哝：“那你也是白费心机，我家将军就是眼瞎了也不可能看得上你这样的，还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呢。”
李硚老早就看不过魏红瑚了，但他也只敢在这种时候跟着弱弱地抱怨一句，瞥见前头十九既惊讶又鄙夷的目光，立刻瘪着嘴唇翻了个白眼，十九也忿忿地回过头去。
魏红瑚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一派不可思议的样子：“你家将军看不上我，可他看上的人也不喜欢他啊。我好心温暖你家将军，怎么你们反倒不乐意了呢？还是说，你们就想看着栾郎一辈子为不属于他的人守身如玉，孤孤单单的，没人爱也没人疼，最后落得个老死军中，孤坟一座？”
李硚一噎，眼神飘忽起来。
“怎么，不敢继续说了？”
魏红瑚挑衅地盯着李硚，十九听得云里雾里，只以为魏红瑚咒他二哥，火气直冲上天灵盖，撸起袖子就要和魏红瑚干一架。
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栾云策有些疲倦地深吸一口气，低声地对傅诚说了句“傅公子见笑了”，喝退十九和李硚，反手用力拽住魏红瑚的胳膊，也不管她嘴里如何咿咿呀呀呼痛，将她强行带离。
栾云策带走魏红瑚后，石家夫妇正好迎了出来。
夫妻两人都是豪爽的性子，也不客套，大大方方地接过傅诚手中的糕点，交由罗威分给众弟子。
在此期间，十九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傅诚，鞍前马后张罗着，态度十分热络。
石忠义将傅诚引到前厅喝茶，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仿佛才得了空闲，被周围一圈大看热闹看得大气也不敢喘的师兄弟们七手八脚地拉到院子中间，好一顿调侃，又被罗勇带头起哄，说要跟着十九喊傅公子一声大舅哥。十九难得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两排亮光闪闪的大白牙一直咧着到了耳朵根。
大伙说闹的间隙，十九终于注意到陶莹回来了，以为阿姐还没有听说，于是兴高采烈地小跑过来同她说了投军的决定，然而他打心里瞧不起西北军如今的窝囊样子，一提起西北军的名号，语气中全然掩饰不住鄙薄。
十九性子简单炽烈，很快就振作起来，捏着拳头自称只要有他在，定重振西北军当年的威风，将北狄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端的是一副信誓旦旦、手到擒来的模样。
不过一个多月，少年人圆脸上的婴儿肥退去了不少，逐渐露出窄劲的下巴，以及微方的轮廓，个子也拔高了大一截，神态中收敛了不少过往的狂傲，像模像样地崭露出几分沉稳的气质，但还是神采飞扬，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中写着满满的倔强而天真的志气。
“行，那阿姐等着石大将军把北狄人打跑，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庆功。”
陶莹微微一笑，十九登时得意洋洋起来，仿佛已经开始在头脑中幻想德胜凯旋的场景。一旁的栾金慧冷冷地扫了一眼儿子，语气泼辣：“阿莹你可快别说这些，这小子鲁莽冲动惯了不说，最经不起夸，你把他捧得太高，只怕会让这小子愈发狂得没边，到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不听军令行事，反生出无穷祸患。若闯了贻误军机一类的大祸，他自身难保，咱们一家都得被牵连倒还是小事，更是置国防于不顾，说是千古罪人也为不过。”
“你还是我娘吗，怎么就知道泼我冷水？我承认，我以前是有些冲动，但是二哥已经训过我了，我知道错了，我又不是不会改。”十九不服气地撅了撅嘴，而后抬起下巴道，“你和我爹就等着吧，我这次去，一定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到时候，你和我爹还能沾我的光呢。你们别不信我，我石九捷说到做到！”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到做到，我和你爹等着。”
栾金慧严肃的眉梢松缓下来。十九在陶莹面前转了一圈，说着又要走，栾金慧一把提住后脖领子，长眉一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急忙慌地跑什么？”
“我问你，你成日往傅大人家中跑，有没有给我惹事？”
“娘，你干什么？”十九不耐烦地挣脱他娘的魔爪，“我是去帮忙干活的，又不是去闹事的。再说了，傅叔和方姨可喜欢我了，天天都留我吃饭，不然你问阿诚哥。”
“嗬，我就说，这些日子你个混世魔王天天不着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原来是去人家屋里边卖乖了。咱家院子后边也有一堆干柴还没劈呢，水缸也还没灌满呢，你怎么不出点力气？还有，你成天对着我和你爹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除了惹我们生气，愣是一件让我们舒心的事情都没干过，说你两句就急赤白脸，离家出走。怎么去到傅家，就知道亲热讨好了？”
栾金慧拍了拍手，没好气地哼笑了一声。
“我……我那是弃暗投明！”
“学了个新词儿就瞎用，合着你不孝敬爹娘就罢了，我们两个老的还成邪恶势力了？”
栾金慧提高了嗓门，十九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屋中，见傅诚出来了，顾不得跟老娘拉扯，鼓着腮帮子跺了跺脚以示不满，而后便一溜烟跑了过去。
栾金慧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地同陶莹埋怨道：“这小白眼狼，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火急火燎地孝顺到丈母娘家去了。现在心都偏到天边去了，要是亲事真成了还了得？以后啊，怕是他眼里再没有我和他爹的位置了。”
说是埋怨，语气中横溢着的欣慰怎么也遮掩不住。
“我原先还害怕这小子莽莽撞撞的吓着人家姑娘，别弄巧成拙了，谁曾想这小子竟然自己开了窍，晓得力气该往哪里使了。看样子，我这个当娘的得赶紧给这小子准备聘礼了。”
陶莹也由衷地笑了笑。
十九性子纯朴直白，这般小心翼翼的示好，就差把用心写在脸上了。他一口一个傅叔、方姨，和小诚之间似也十分熟络，想来这些日子他在傅家混得如鱼得水。只要傅贞不反感十九，这门亲事多半十拿九稳。
“不过我还是担心，军营到底能不能容得下十九这性子。”栾金慧泼辣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流露出一股五味杂陈的意味，“说实话，十九在武艺一道的确有天赋，临阵不惧，也算得上勇武，但这小子自幼便被我和你石叔宠坏了，脾气太狂了，也太傲了，这些都是军中大忌。我表面上常劝你石叔，其实心底里也是真怕。”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十九一向将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若此时她还不将话说得严厉些，这小子就更听不进去了。
陶莹带着十九一起长大，自然明白栾姨的担心，宽慰道：“云策一向稳重，他对十九的了解远甚于我，他既然敢收，定然心中有数，能有办法磨砺十九的脾性，也能时时照应。这次回来我发现，短短时日，十九的变化可谓巨大。十九看似顽石，但我相信，只要耐心打磨，未必不是一块美玉。”
“而且此前我也问过云策，如今没有战事，边营以防务为主，他预备先将十九安排在他帐下，从传令兵做起，他手把手教导，待十九能够独当一面，再安排他去别处历练，一步一步，不仅稳妥，也能练练他的耐性，长一长对大局的见识。”
“策儿待十九这臭小子真是没得说，可也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策儿替他收拾烂摊子。罢了，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和你石叔不求他建功立业，只盼早日收复三州，天下太平，他们表兄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了，策儿马上就要二十二了，烈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儿女成双了，没成想策儿根本不思嫁娶，倒是十九这楞头青赶在了他前头。我们栾家子嗣单薄，我头上三位兄长，却只大哥膝下育有两子。策儿做下这样的决定，大哥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中不少煎熬。”
说到最疼爱的侄子，栾金慧忍不住感慨起来，约摸想到了魏红瑚那一桩糟心事，没好气地叹息了几句，而后一扫面上的阴霾，爽利地笑了起来。
“对了，这一次我回蜀中，哥哥和嫂子们都很记挂阿莹，特地嘱咐我一定将话带到，让你一经得空务必回家小住。也不知道是之前是镖局里谁乱传的话，他们都以为你要和那柳官成亲了，还教我务必将女婿也带上，让家里人好生看一看。”
“我跟他们解释了，这都是没影的事儿。阿莹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失望，尤其大哥大嫂，说你从前的房间一直照原样的布置，成婚了恐怕住不下，正琢磨着改一改格局呢。”
陶莹笑着点头，心底涌现出愧疚。
养育之恩，未曾报答。
她原本安排好，事先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可是如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未几，凝拢思绪，落脚在先前魏红瑚那一番话上，心中的疑虑越发加重，未曾注意到身后那一道怅然若失的目光。
待石家夫妇送走客人，镖局众人散去，她来到镖局后院一侧厢房，敲了敲房门。
不多时，栾云策打开门，手指微微捏着眉心，沉毅端重的面容间涌起一层淡淡的无奈和恼怒：“我说过，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能不能……阿莹，怎么是你？”
“云策，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