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莹原以为魏红瑚铺垫许久,大约是想警告她不要连累云策,可结尾却毫无预兆地落在国师上。而且她问的话也不同寻常,不是霍平川护送的是何人,而是国师是何人。
心中不无疑惑,冷静道:“天下皆知,姚国师是皇帝的座上宾。”
“还有呢?”
据传这位姚国师是方外之人,道行高深莫测,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寻仙问道的永祯帝,被永祯帝三顾茅庐的决心打动,这才出山。永祯帝对其礼遇有加,言听计从。姚国师为人极为低调,平日深居简出,一心只著于引领人君修道,从不干预政务,就算是满朝文武皇亲贵胄,能够有幸求见他一面的人也寥寥无几。颇有些身在红尘,心在世外的意味。
不过陶莹并不相信这些说辞。
虽说大隐隐于世,但若真是大彻大悟物我两忘的高人,何必沾惹因果是非?
即便心怀苍生,以渡人为己任,天下芸芸众生如此之多,不乏仁人志士,更不缺受苦受难的百姓,护持的对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永祯帝这般昏聩无道、奢靡无度的君主,否则未免太不挑剔了些。
但她不知道魏红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略一思忖,直言不讳地道:“这位姚国师虽然名满天下,实则异常神秘,大多人只闻其名,知之甚少。少堡主的消息比我这样耳目闭塞的人通达许多,忽然提起,想来对姚国师十分了解,并且迫切想与我分享。”
“我还是那句话,有话直说。”
“三妹果然直爽。”魏红瑚轻嗤,“霍平川看起来手握大权,其实和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一身命脉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不是国师,便是妃子。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反而值得注意的是姚青羽。”
“姚青羽这个人心肠歹毒,脾气也很糟糕,手段么更是狠辣无比,落在他手上,未必不会比落在霍平川手上更惨。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见到他,最好躲得远远的,否则下场会很惨。”
魏红瑚抿唇轻笑,脸上却露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耐人寻味的笑。陶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中疑窦丛生。
她和姚国师素不相识,魏红瑚为何突然如此提醒?听她言之凿凿的口气,似乎对姚国师非常熟悉。
姚青羽。
陶莹在唇齿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没由来地横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仿佛马上就要呼之欲出,却渐渐从唇边沉寂下去,深不见底,又像是在滚滚烟尘中被隐匿了本该有的面貌。
本想再从魏红瑚口中套出她真正的用意,魏红瑚却霎那间换回了活泼俏皮的面目,巧笑嫣然地朝她眨了眨眼,转头朝着门口哎呀了一声,像是故意做出一惊一乍的表情:“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曹操?
陶莹顺着魏红瑚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十九大剌剌地挑着担子站在门外,在他旁边,青年玉面朱唇,青衫照雪,风骨依旧,凝望而来的清澄的眸光被她的身影占据,眼眶微红,极度的欣喜和不安的情绪紧紧交织,越织越密。
遇见她冷静自若的视线,很快从震颤中恢复过来,轻轻垂下眼睫,不发一言,极力地安静地克制着藏住情意,面向众人展露出温润安好的容色。
“李石乔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帮贵客拿着东西。还有你,石老九,你怎么也傻里傻气的,光知道跟着人家傅公子屁股后面,怎么不知道通报呢?咱们镖局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你这样会显得咱们栾家人很没有礼数。”
魏红瑚着俨然主人模样迎了上去,大言不惭地指挥道。
李硚一脸不情不愿,被魏红瑚慢悠悠地一盯,到底还是挪动了脚步。
“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硚没好气地咕哝着,迎面和十九的目光对上,撇着嘴不屑地将头扭向一边。十九也挺起胸膛冷哼一声,气鼓鼓地盯着魏红瑚道:“什么石老九,我有名字的,你别乱喊。”
魏红瑚恍若未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傅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尚可。”傅诚抿着唇道。
“尚可?那就是一般般咯,难不成是受欺负了?”
魏红瑚话音既出,傅诚端正的眉宇掠过不远处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栾云策这时也阔步走来,拱手行礼道:“傅公子别来无恙。”
“之前栾某在军中,从定王殿下口中得知令尊提出的退田还民的主张,殿下从不轻易夸人,但对令尊盛赞不已,称傅大人不媚权贵,一心为民,刚劲清节,赤胆忠心,实为当世栋梁之材。殿下还听闻因为此事,甘州城中风起云涌,纷争不断,心中对傅公子一家多有记挂,只可惜因身份的缘故,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之深感歉疚。”
“承蒙定王殿下和栾将军牵挂,在下在此代家父谢过。”
栾云策爽朗道:“傅公子不必客气。殿下久闻傅公子学富五车,秉性正直,亦有乃父之风,一直对傅公子欣赏有加,亦曾断言以傅公子的才干和人品,定然前途无量。殿下时常念叨,他日若有机缘,盼与傅公子引以为知交,一道开怀痛饮,畅谈古今。”
“多谢定王殿下抬爱,只是在下身份低微,资质平庸,恐污了殿下青眼。”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道。殿下素性潇洒放达,时常说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只要志同道合,心性相投,便是贩夫走卒,下里巴人亦能结为至交,何须理会世俗视见?傅公子身怀大才,人品贵重,更无需妄自菲薄。”
“栾将军谬赞。定王殿下气度超脱,胸纳百川,在下才薄智浅,胸无大志,不敢造次。”
“傅公子过谦了。”
栾云策笑着道,眼前青年温文尔雅,神态却始终恭谨淡然,未尝有一丝倨傲之色,亦未动任何攀交之心。在心中喟叹,顿了顿,平和道:“不知傅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些日子承蒙镖局关照,在下一家才得以平顺度过。家人心中感激,无以为报,因此家母携幼妹亲手做了些可口的糕点,命我送来,聊表谢意。”
“傅公子客气。”
栾云策略微颔首,召来杨洪,让他去镖局后面将石家夫妇一起请出来说话。
栾云策刚遣走杨洪,魏红瑚唇角一翘,朝着他故作不满地撒娇:“傅公子的父亲为百姓做好事儿,咱们多多关照是应该的。不过,关照来关照去,也不至于让我这没脑子的未婚夫天天跑到傅家去帮忙劈柴挑水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狠狠抛弃了呢。我一个妙龄少女,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栾郎你是不是得好好补偿我?”
十九听到魏红瑚在阿诚哥面前胡说八道,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浑身紧绷,脸颊也剧烈地抽搐起来:“魏红瑚你瞎说什么?谁是你未婚夫了,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明明答应过我二哥要解除婚约的,你这个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接着浓眉一拧:“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傅家的?你监视我?”
“谁让你二哥不松口,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吧?”
魏红瑚理所应当地耸了耸肩,眼神充满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十九气得说不出话来,情绪激动地看向栾云策,既气愤又憋屈:“二哥,你让我不许冲动,可是你看她!”
栾云策俊爽的眉头皱起,将魏红瑚拉到一边,却被魏红瑚不露痕迹地扣住了手掌,尾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俏丽的杏眸狡黠地挑起,大张旗鼓地露出一副得逞的神情,偏偏嘴上还在得寸进尺,失望又暧昧地叹了一口气:“栾郎,你怎么拉偏架呀?你未免也太偏心你的表弟了吧。”
栾云策强硬地抽出手臂,冷着面孔道:“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无事生非了。”
“我无事生非,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木头。”
魏红瑚笑吟吟地顺势想要挽住栾云策的臂弯,饶是栾云策早已经习惯她胡搅蛮缠的做派,但此时魏红瑚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纠缠,心情不由得糟糕之极,脸色也愈发难看。
栾云策铁青着脸正要开口,一旁的十九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扯开魏红瑚的手:“你不许碰我二哥!”
“怎么,你个驴粪蛋子上蹿下跳的管这么宽,将来还不是得乖乖叫我一声二嫂?”
“你才是驴粪蛋子,你全家都是驴粪蛋子。臭丫头,你心机那么深,我二哥才瞧不上你呢。上一次要不是你故意算计我,二哥怎么可能被你拿捏?我忍你很久了,有本事你别耍花招,咱们光明正大地比一场啊,要是我赢了你,从今以后你都不许再纠缠我二哥。”
“没本事。”
魏红瑚心不在焉地转动手腕,眼角眉梢充满了浑不在意的讥诮:“你自己犯蠢,怪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蠢得跟头驴似的,我还真不好拿捏你二哥。你放心,等我和你二哥成就好事,你还是当之无愧的媒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