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川来势汹汹,镖局的人还未散去,此时都自发地聚拢在陶莹周围,将她护在中心。栾金慧率镖局中年长者站在最前,石忠义面色沉沉,看向霍平川身后着禁军服饰的大队人马,大掌按住腰间的刀柄,低声道:“霍平川这厮突然在高台县,还领着皇宫大内的亲军卫队,到底想做什么?”
栾金慧凤眸一挑,冷笑着将双刀出鞘:“甭管他来想做什么,只要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胆敢动阿莹一根汗毛,我一定将他活剥了喂狗。莫非这狗东西以为我们忍着不去向他寻仇,还是真怕了他不成?皇宫大内的亲军卫队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一群草包,他们想当霍平川的走狗,倒不妨先问问我手中双刀答不答应。”
“他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陶莹沉声道。
“不是?”栾金慧微有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霍平川的人马掠过镖局众人,直奔大牢而去,随后率部在大牢前停下,挥了挥手,一干禁军便训练有素地将大牢围得水泄不通。
随即又听得一道尖利的嗓音从后方传来:“哎哟,哎哟,这什么穷酸荒僻的地方,县中的道路竟然这么破,颠死我了。”
栾金慧等人向后一瞥,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落在最后,及至近前,却被身下骏马扬蹄后仰的动作吓得大惊失色,当即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被从旁护卫的禁军眼疾手快地拎着胳膊捞起,方才没有翻滚在地。
“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护卫咱家的?”魏吉疼得呲牙,一面揉着手腕,一面呵斥,几个随行的禁军立刻翻身下马,跪地请罪。
“罢了,大事当前,咱家懒得跟你们几个废物计较。”魏吉鼻子冷哼一声,瞧见前面的霍平川,旋即忧心如焚,一瘸一拐地朝着霍平川走去,“不是说有暴民冲击监牢,想要置崔小公子于死地吗?怎么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一地狼藉的,别是那些暴民已经将崔小公子劫走了吧?”
“这些暴民可不知好歹,崔小公子落在他们手里,岂不是没命了?哎呀,镇北侯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哪?若崔小公子出了事,咱家就是万死,也没办法向贵妃娘娘交代呀!”
魏吉越说越慌乱,面色白得宛如死人,仿佛大限已到。
抬起眼皮瞧见不远处的镖局众人,身躯一震,忍不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指认道:“这就是那群暴民!这群人一看就是刁恶不法之辈,身上又带着兵器,肯定是他们将崔小公子劫走了,镇北侯赶紧将他们抓起来,让他们把崔小公子给放了!”
霍平川阴沉的目光逡巡过镖局众人,落在陶莹冰冷沉凝的面孔上,握着缰绳的手攥紧,收回居高临下的视线,道:“魏公公不必惊慌,县牢没有被攻破的迹象,周围也没有血迹,眼前这些人连衣服也不曾乱,应当与暴民不是一伙人。我想那些暴民并未从县牢中将人劫走。”
“不过,民众聚众闹事,不管是不是抗官塞府,还是虚张声势,知县都难逃其咎。不若将本地的知县叫来,一问便知。”
“对对对,镇北侯说得有理!”
魏吉忙不迭地点头,朝着身旁的军士偏了偏头:“去,将此地的知县叫来回话”
为首的禁军应声退下,魏吉扬了扬手,翘起兰花指将被风吹乱的衣帽整理好。精明浑浊的视线再落在镖局众人身上时,不禁皱了皱眉,眼神里的鄙夷浓浓:“还不快将这些人赶走,镇北侯和咱家向县衙问话,难不成还让这些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贱民待在这里看热闹?去,全都给咱家赶走了,一个也不许留。”
“一个阉人,好大的口气!”
栾金慧上前一步,却被丈夫拉住,侄女也冲着自己微微摇头。栾金慧也知道自己怒火烧心,失了分寸,到底不痛快地直言道:“我栾金慧活了几十年,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陶莹正要开口劝慰,却听见父亲陶荣压低了声音道:“来者不善。这些人直奔监牢,又要拿傅大人问话,明显是为凶犯而来。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而且那太监口口声声称贵妃,料想他们口中所说的崔小公子,应当是当朝崔贵妃的同胞兄弟,崔琉。二弟和二弟妹常年行走江湖,比我的消息更灵通,想必也听说过那崔琉恶行累累,偏崔氏兄妹位高权重,屡屡包庇。”
陶荣话音落下,栾金慧若有所思,反倒是石忠义愣了一下,看了看没有再说话的妻子,又看了看愁容深重的大哥:“那我们不是更不能走?”
“崔家人的厉害我自然知道,也几次三番听说过那崔琉丧心病狂,坏事做尽,江湖上的义士都恨不得杀了他,替天行道。既然姓霍的和那太监此来是为了替崔琉脱罪,咱们若不阻止,别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县衙这些三板斧的衙役,又哪里能挡得住?”
“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能看傅大人如何权衡。”陶荣道。
“不错。”栾金慧沉吟了一下,同意道,“这件事情很有些蹊跷。我们与其留在这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转,说不得还会给傅大人添乱,不如回去从长计议。”
“蹊跷?”
栾金慧见丈夫和几个老弟兄们迟迟没有明白过来,耐着火爆脾气解释道:“你们想想看,江湖上不少有志之士都恨不得杀了崔琉,为民除害,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但为何从没有人成事?”顿了一顿,朝着几个面露疑惑的老弟兄们道,“崔氏一手遮天,他们当然也知道崔三犯下的恶事数也数不清,天底下想杀他的人多了去,崔三身边一直都有顶尖高手保护,前去刺杀的义士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死在当场。”
“县衙这点人手,应付些小蟊贼还算绰绰有余,但绝不可能对付得了崔琉身边的护卫。”
“所以,夫人和大哥的意思是……”石忠义等人总算跟上了思绪,“这其中另有隐情?”
“管那些作甚!崔琉那厮作恶多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万一县衙屈服了,我们总不能看着姓霍的小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人带走吧?要我说,不如趁机……”
说话的是一个糙黑粗矮的汉子,为人大大咧咧,姓蒋名烈,在陶荣石忠义弟兄中间排行第五,人唤蒋五。
蒋五做了一个击杀的手势,石忠义忙一把搂过他的肩,背过身道:“老五,你都是当师父师叔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不管不顾的老样子?这些官军未尝是吃素的,他们有备而来,咱们却一无所知,就算最后咱们决定动手,也得打探清楚,准备得万无一失才行。你难道要叫小辈们跟着你横冲直撞,胡乱搅和一通?”
蒋五羞愧地挠了挠头,陶荣向后看了一眼,肃然道:“回去说,再不走就该引人注意了。”
镖局众人得了令,一时间四散离开。
陶莹走在最后,忽略过背后如影随形的视线,心中的巨石变得更加沉甸甸。
栾姨他们已经猜出其中的蹊跷,可她不能说,崔琉身边的高手是青羽派人解决,再着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傅大人得到线索,找到嫌犯及犯案现场。崔琉在西北失踪,恰巧霍平川奉命领兵护卫国师西行祈福,崔琉身边的人直接向霍平川求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那嫌犯竟是崔琉本人。
即便是崔家旁支,若被傅大人处置,以崔家狠辣酷烈的行事风格尚不会善罢甘休,何况崔琉与崔贵妃和魏国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如果崔琉出事,傅大人和傅家可能真的会……
万劫不复。
青羽这一步棋实在太狠。
然而奇怪的是,此前傅大人已被诟病与从犯有所牵连,自言会回避此案,此刻霍平川领军现身高台,兼之有大内来的太监从旁施压,即使傅大人顶住压力不肯放人,霍平川也可以强行将人带走。如此一来,崔家会发泄怒火,但傅大人可能遭遇的结局不一定会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而青羽一石三鸟的计策也会因此前功尽弃。
若是如此,青羽为何不将事情做干净一些,怎会将跟在崔琉身边的太监放走?又为何放任崔琉在高台县的消息传出?
青羽早已向她摊牌,高台县这一局棋无论如何残酷,至少局面该是清晰无误的,此时却越发纷繁复杂,甚至无端地让她比之前更加感到焦灼。
陶莹内心疑惑重重,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却找不见这种有所遗漏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不动声色地向后瞥去,只见王开元和黄七等人毕恭毕敬地朝着霍平川迎了上去,然而那太监高抬着下巴,看也不看二人,点名只要知县上前回话。王开元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但很快又重新堆满了笑脸,貌似恭敬地走到傅峻身旁,请傅峻向贵人答话。
陶莹收回余光,叫住一旁的罗威,道:“刚才的事情还没完,咱们走。”
……
“你就是本地的知县?”
魏吉抬着下巴,用下眼白对着面前的官员。
县官儿的公服做不得假,然而这小官浑身流露出一股寒酸气,一看就是个没见识也没眼色的,甚至当不得旁边的县丞。
言语神色间不由得带了轻蔑之意。
傅峻容色凛然:“正是下官。不知二位是何官职?来到本县有何公干?可否出具印章公文,让下官核验?”
“你问我们要凭据?”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位可是镇北侯霍侯爷,从一品建威将军,亲军侍卫指挥使,当今面前最炙手可热的重臣。咱家不才,只不过是六皇子身边区区一个掌事太监。”魏吉指了指霍平川,又指了指自己,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道,“方才你这县丞说你们就在这里?恕咱家眼拙,可没瞧见你这个本地的父母官哪。暴民抗官闹事,想来是你出面安抚的了?”
“你可知,霍侯爷与咱家为何叫你来回话?”
“本县并无暴民。不管阁下是何职务,若是因公前来,还请出示朝廷公文。”傅峻不卑不亢。
“怎么着,你是看不见霍侯爷头顶戴着的凤翅盔,还是认不得这些亲军身上披的铁甲?”
傅峻无动于衷,仍然向二人索要凭证,魏吉气得鼻孔冒烟,重重地拂袖。霍平川沉了沉眸,从怀中亮出一张官凭,冷冷道:“这便是本侯本次西行的敕书,由圣上亲自颁照,赐本侯便宜行事之权,沿途官员不得怠慢。傅知县既心存疑虑,可看清楚了。”
傅峻打开官凭,仔细看过后将官凭奉还,正色道:“的确是圣上颁下的敕书。不过敕书上职守详载,圣上差遣侯爷护送国师西行祈福,一切便宜行事之权皆从祈福事宜等。不知侯爷此来高台是为了祈福何事?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你!”
见傅峻油盐不进,魏吉忍不住火冒三丈,指着眼前人的鼻子,语气尖刻地怒骂道:“便是甘州知州潘衡业,也不敢这么对着我们说话!尔区区一个末流知县,安敢如此嚣张!我告诉你,霍侯爷身负皇命,咱家亲承贵妃娘娘懿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拦着我们不成?”
魏吉顺了顺气,扯着嘴角道:“咱家没心思在这里同你这芝麻屁大的官吏闲扯,你若识趣,赶紧将崔小公子给我放了。”
“崔公子是要案疑犯,人证物证俱全,受审前不能离开监牢。再者,下官并未接到州府或者朝廷转移疑犯的文书。”
“你是不肯放人了?”傅峻的神色太过端正,魏吉一噎,不可置信地道,“那可是崔家的小公子,魏国公和贵妃娘娘的胞弟,六皇子的亲舅舅!你有几个胆子,竟敢将崔小公子关起来?”
“恕难从命。”
“你!”魏吉又急又气,“镇北侯,我看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抗旨不遵!”转头对着一旁的禁军厉声训道,语气不耐,“你们这群废物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将这个逆贼拿下,放出崔小公子!但凡崔小公子有一点皮外伤,仔细你们的脑袋!”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