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宝光丹气2024-09-18 18:313,681

  禅房中重新归于寂静。

  姚青羽独自坐了一会儿,慢慢转动轮椅,伸手在床前的行囊中摸索,手指刚一碰到暗红色的瓷瓶,却被另一只手径直捞走,毫无顾忌地拿在掌中把玩。

  “你家灵清灵秀跟着你学了这么久的道,怎么还一个赛一个胆小?我年纪不大,怎么说也算得上花容月貌,谁知他们两人一见到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了似的。三岁看老,这两个小的跟着你,这辈子算是废了。那渔老也没什么眼色,我好心帮你促成了一桩天大的事,可他防我就跟防贼似的。”

  姚青羽用袖子轻掩住咳嗽,淡然的神色不变,魏红瑚满是讥讽地扯了扯嘴唇,随手将药瓶抛在桌上,转身靠着墙壁,勾住发梢,显然兴致正浓。

  “看你平时嘴里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还以为你多高风亮节呢,原来也喜欢杀人诛心。”

  “傅家书生大概也没有想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好也罢,坏也罢,都是拜你所赐。就连他豁出命想要保全的钟爱之人,也是你的旧情人。这滋味想来不好受吧。”

  眼见姚青羽如往常一般,不仅无法被激怒分毫,甚至神容越发安定,魏红瑚冷冷地撇了撇嘴,抱起胳膊。

  “不过我实在好奇得紧,我原本以为你发现他就在隔壁,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了你和陶莹的所有谈话之后,你会暴跳如雷呢。毕竟就像你平日里挂在嘴上的那些什么因果什么变数之类的鸟话,他知道了你擅自操纵他的人生,逼着他选择他厌恶至极的命运,心生抗拒,不答应不合作,甚至激烈反抗。后果严重的话,很可能导致你这些年的辛苦布局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我看你好像并不担心,为什么?”

  “因为他别无选择。”

  “我不信。大家都说你算无遗策,可我偏不信。傅家书生是你这一局大棋里最重要的一环,如果他不愿意,你就是把他逼到绝境也成不了事。就比如说,你怎么知道你会振作起来,而不是一蹶不振?”

  姚青羽摸到倒在桌子上的药瓶,和水吞下,拿手帕擦干嘴唇边的水渍,面向魏红瑚的方向微微偏过头:“这不像你。”

  “傅兰舟走后,你应该立时就来嘲讽于我,而不是等到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这些话。”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魏红瑚秀眉轻挑,懒散地“啧”了一声,“这话也不对,你早就是个瞎子了。”

  “你不是常说,世事无常,本无定论么,可当面对所谓的大局,你又说你手里这些棋子没得选。我好奇、矛盾,所以想亲自验证一二。而且……”

  魏红瑚眯了眯眼,带着残忍的幸灾乐祸的意味:“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虚伪的做派,只要能够破坏你的筹谋,让你痛苦,我就高兴。所以我想帮傅书生一把,让他们一双苦命鸳鸯和好。”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阿莹。”

  “我是不喜欢陶莹,可我想了又想,她到底没有惹过我,我何必找她的麻烦?”再说了,她碰上你已经够倒霉的了,上辈子下场就不好,这辈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没必要再踩上一脚。”

  “我还以为,你是对师父的安排不满。”

  “别提那个老头子。”

  魏红瑚的目光微微阴沉下来,习惯性地将指甲放在唇边,烦躁地咬动。

  “他自己不肯好好活,却还要让打乱我们的人生,要我们也陪他一起去死。改天换命,逆时而行……什么苍生社稷,千秋大业,他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魏红瑚冷笑道,“还有你,姚老大。你不愧是他的亲传大弟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表面上做好事说好话,让人信以为真,实际上你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不惜送最爱的人去死。”

  “也就是陶莹是个蠢人,竟为这些哄人的说辞捆缚,甘愿送死。”

  魏红瑚说着,有些怜悯地向后瞥视了一眼,转而亢奋了起来:“其实你也是个可怜人,甘心相信老头子的胡言乱语,眼睛瞎了,腿没了,一身毛病药不离手,爱人也丢了。”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一边送陶莹去死,一边与她结下同命蛊。同命蛊废了你半条命,换了她半条命。同命蛊既出,维持现状不难,不解也可以,可若要解开,只能靠我新培植的七情蛊蛊母,将同命蛊一点点蚕食吞噬。然而这世上没有无毒之蛊,以蛊解蛊,本就是勉强为之,你为了让陶莹不被七情蛊所伤,指使我诱导傅诚,给他种下阴蛊。”

  “姚老大,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公心,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一旦陶莹出事,你受同命蛊反噬,傅诚受七情蛊阴蛊作用,你们全都会死?你和老头子谋定的大局,岂不玩完了?你若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也有私心,你宁愿看着大局被毁,我们所有人去死,也要留陶莹一命,为她铺一条活路,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你不敢承认,不敢说,表面上一副孤高出尘的样子,其实你只是一个懦夫,装模作样,欺骗世人。”

  姚青羽没有抬头,在魏红瑚咄咄逼人的畅快得意中,双手拿起布条安静地缠上双眼。魏红瑚紧紧盯住他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到一点气愤,一点悲戚,哪怕是一点不甘。然而什么也没有。

  “师父从来没有想要改变你的人生。”姚青羽清逸苍白的脸上露出坚定而温和的微笑,“师父抚养我们,的确存在私心。但是唯独对你,小七,师父没有私心。”

  “你撒谎。”魏红瑚打断他,“他收养我,教我用毒,教我蛊术,不就是为了给你做帮手,好完成你们的大业?他压根不是大梁的人,他只在乎他来的那个地方的好坏,他把你教成懦夫,也想把我教成一个冷漠无情的,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根本不在乎我过得好不好,也不在乎我……”

  “是不是愿意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去死。”

  咸的泪在眼眶中打转,魏红瑚努力扬起下巴回击,姚青羽轻轻摇头。

  “师父从未这样想过。”

  “师父他老人家早已作古,让你入局,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恨你?我当然恨你。如果不是你答应了老头子,他找不到继承衣钵的人,他不会那么干脆地将东西给你,自己却没有了维持生存的能量,一命呜呼。”魏红瑚摔门而去,“老头子不在乎我的死活,我也不在乎大梁的死活。”

  ……

  傅诚低头看向手中的瓷瓶。

  只要吃了它,阿莹就能和他重归于好。

  魏红瑚要他放心,这东西既不是蛊,也不是毒药,可就算是毒药或蛊虫又何如?只要吃下去一粒,阿莹就会怜惜他,欢喜他,他们会忘记一切横隔在两人中间的龃龉,只剩下快乐。

  就像往常一样。

  魏红瑚的话如同巫咒,他并拢五指,魂不守舍地穿过城门和一条条街巷。他悲哀地笑了笑,只觉得头脑中一片茫然混沌,视线也越发模糊,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路,听不见耳旁的声音,只凭着本能向前走去。

  昌明巷依然很整洁,巷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比起前几户的热闹喜庆,最里间的一间宅院显得有些空,只在大门上倒贴着一个福字。是他亲手所写,亲手贴上去的。

  他不想阿莹的院子太过冷清。

  楹联也在红纸上写好了,就放在书桌一旁,他还没来得及张贴。

  傅诚把手拢进袖中,遮住发颤到痉挛的指尖,毅然地走进去,便看见他想要见到的女子静默地站在窗边,眉头轻蹙,察觉到不请自来的客人,沉静利落的面庞上满是诧异。

  以及一闪而过的犹豫和……

  歉疚。

  心下一阵刺痛。

  他摇了摇头,费尽全力将无力感扫到一边,用尽量平稳的神情朝着她微微一笑:“阿莹。”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了吗?我见完国师,便会好好在家中休养,你多日不曾归家,傅大人和夫人他们想必十分担心,你在家里安住陪伴他们即可。”

  “我放心不下阿莹,所以过来看看。”傅诚轻声道,“阿莹既去见了国师,不知可有同国师说了什么?国师他……”

  “可愿不吝出手相助?”

  “嗯,他会帮我们的。”

  陶莹不知该如何回答,语气略有些含糊,旋即留意到傅诚眼帘轻垂,面色红赤,一双眼眸润如春水,眼尾仿佛带着泪意,却不知何故泛着迷蒙而懵懂的光亮。

  她心中轻叹一声,快步朝着傅诚走过去:“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前两日为我的事冒着风雪在外面待了太久,发热了?”

  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的确有些烫,将门窗关上,转身便走:“伤寒不是小事,你先到里屋躺着,我先找些冰来替你敷上降温,随后再去仁心堂将曹大夫请来。”

  傅诚想握住她的手,但却不敢,他害怕自己一旦触碰到她,她会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连同眼下的一切温情都灰飞烟灭。毕竟他就像一个卑鄙的盗贼,窃取了属于原主人的情意。

  阿莹心爱的人,她的梦中人,纵使超越时空和生死也无法忘怀的人,一直都是姚国师。他不过是因着与姚国师有几分相像,才得到了阿莹的青睐。他与阿莹之间的情分,本就建立在虚假的幻象上,当幻象被戳破,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觉得荒谬。

  可世事就是这么荒谬。

  “阿莹,我们走吧。”

  他抬眸,压下满心的苦涩,定定地凝视着她:“就算姚国师愿意出手相助,霍平川也未必肯善罢甘休,再继续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阿莹,我们商量好的,一起远走高飞,归隐相守,从此再没有后顾之忧。”

  “阿莹,我们现在就动身,谁也找不到我们。”

  “时机还不成熟。”陶莹避开他深情的视线,“霍平川已然在这里,若这时我离开,太过明显,我也担心他会对旁人不利。不若再等等,等我将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将一切安排妥当,是要安排离开高台县,还是安排……

  舍弃他。

  “我看你模样有些憔悴,身体要紧,还是请曹大夫来诊脉妥当。先进去歇息吧,我去去就来。”

  陶莹说罢,再次转身,身后青年声音空洞地叫住她,呼吸急促而颤抖,擂鼓一般的心跳,浑身却散发着不安的气息。她回过身,却看见他一步一步靠近,手心里攥着的腰带落在地上,衣襟散开,清俊面庞上的酡红愈发不自然,而长睫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他还在温暖地微笑。

  “阿莹。”

  “如果我说……我想与你做夫妻。”

  “你呢,你还想要我吗?”

  

继续阅读: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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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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