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婿
宝光丹气2024-04-27 09:453,647

  她之前便觉得奇怪,州府县学中的生员每月由官府供给廪膳,小诚为人温和仁孝,补贴家用在情理之中,但傅大人夫妇通情达理,亦对儿女们疼爱有加,任凭家中如何清贫,也不至于让只身求学在外的儿子手头太过拮据,总得留一些钱用作日常笔墨耗费以及同窗之间的人情交游。可她所见,却是他处处省吃俭用,节俭得不能再节俭。

  如今见到这只簪子,总算明朗。

  傅诚面对着她,温声道:“也不完全是,我平素吃住都在州学,没有什么花销,倒不如攒下来,用在要紧处。”

  “赠人银簪,可不是要紧事。”

  陶莹长眉一挑,傅诚诚挚的语气中含着几分愧疚:“自然是要紧的,我……我只怕不够好,不得阿莹喜欢。”

  “这便是世间最好。小诚何不帮我簪上?”

  陶莹将簪子放回在傅诚手中,英气分明的眼眸里明晃晃的笑意,在沉静洒脱之中,无端地英采逼人。傅诚心神微微一晃,一时愣在原地,却见她笑着展颜,十分干脆地握住他的手,缓缓将发簪插入自己乌黑的高髻间。

  深浅交错的红袖袍在风雪中相接,斗大的雪花被北风吹散,落在发上和肩头,疏疏密密,如同破萼绽开的白梅。

  陶莹去掸衣领上的雪花,被傅诚止住,眸色温和地替她一点一点地抚拂去落雪。她也便不动,直到眼前人带着唇边柔柔的笑意,轻轻地说了句“好了”,牵过紫琮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启程吧。再晚些,只怕庆典就要结束了。”

  “阿莹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

  两人一马在夜色中疾驰,辽阔的雪原一直绵延到远处黛色的山脚下,朦胧的光亮在飞雪如席的黑夜中陡然出现,刚开始只是一星半点,随着飞马奔驰,很快变成重重叠叠的明星,在起伏的茫茫原野之间荧荧延展,似同天穹颠倒。一张张燃着的毡帐,仿佛一盏盏孔明灯,从碧海而来,聚拢在一处人间边陲的山脚。

  雪势渐渐小了,耳旁呼啸的风声被阵阵乐鼓喧闹取代,由远及近,在这空旷宁静的所在宣扬着出人意料的热闹。身前人一手执缰,勒马挺住,容色通脱平和,鲜明飒爽的眉眼间带着淡然由衷的笑意。

  仿佛卸下了一切沉重的枷锁。

  傅诚凝望着她流畅挺拔的侧脸,感受着她通身灼热的气息,轻轻跃动的胸腔中只剩下这唯一的感觉。

  “这里是?”

  “这便是从前我同小诚说过的地方。”

  从梁家救出春雁姐妹后,她曾说过,他日若有机会,可以带小诚去一个地方,一个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贫贱者可以存活,势弱者可以强大的地方。

  傅诚也想到那一日两人的对话,他顺着陶莹的目光看去,营地前的旗帜破旧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上面的“梁”字,而营地正中,无论男女老弱,众人都围着篝火起舞,两列的年轻鼓手光着膀子,一边大声呼唱,一边在寒冬腊月的雪尘里卖力地捶击鼓槌,浑身冒着白雾一样的热腾腾的汗气。

  “我那时以为,阿莹话语中指的是魏家堡。”

  魏家堡的旧事并不显著,除了西北人,大梁许多人从未听闻此事。那个时候魏红瑚尚未出现,她亦从未与他提起过魏家堡,却不知道他一早便有所猜想。傅家家学渊源,傅夫人身在闺中却博闻广记,他知道魏家堡也便不奇怪了。

  陶莹翻身下马,伸手将傅诚也扶了下来,沉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慨然的意味。

  “曾经的魏家堡也许算是。”

  “魏娘子魏女将军建堡之初,定下规矩,堡中事务只能由女子操持,但并不排拒男子,若有孤苦伶仃的男子愿意投奔,只要恪守堡中规矩,勤劳肯干,魏家堡便一力接收,并无分别,若有与堡中女子成婚的意愿,则按照入赘看待,夫妻双方都能自行决定离娶。后来世事变迁,魏家堡渐渐摈弃了原来的宗旨,不再接收前往投奔的成年男子,并且将男子豢养如宠物,桎梏良多,女子则可以三妻四妾,肆意施为,其实不过是将外面的规则颠倒一遍了罢了没什么。”

  贫者无妻子,弱者无家室,一方享尽权势,一方受尽欺压,魏家堡内外,没什么两样。

  “除此之外,魏女将军当初定下铁律,为保公心,堡主主理堡务外,还须得由数位长老监事,而堡主也好,长老也好,其余精英也好,全都公平竞争,能者接任,因而堡中一应文武学堂,对全部堡民开放。魏女将军的继任者便并非她所出,有魏女将军以身作则,这一条铁律被堡中人推崇之至,可惜几代以来,魏家堡倒变得跟外界一般,甚至有了几分历史上世家阀阅垄断的影子,寒贵之间如有天堑,禅让的制度也慢慢形同虚设。”

  现任魏家堡主魏婕篡改堡志,为魏红瑚铺路的事情一出,更是加剧了这一点。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又何尝不是高低贵贱之分?

  如何让人不觉得可笑?

  傅诚闻言,舒朗的眉宇微微一皱,也感慨道:“贵贱区分就不该存在,可惜魏女将军效仿古代先贤,大公无私,却事与愿违。”

  “那,此地是……”

  “这里是一片牧地,如今大雪覆盖,看不见草场,春日雪化后便能见到了。”

  陶莹牵着傅诚,边走边道:“当年北狄寇边,甘州城内不少百姓惧怕城池失守,收拾包袱南下逃难,后来大梁与北狄停战并签订盟约,一些流民便偕老扶幼地重归故土,然而好不容易归来,原先的土地早已被人霸占,他们无处可去,部分人不愿再走,也不愿意卖身作农奴,刚好当时这里有一片牧场,于是这一小部分的百姓在此地留了下来,以畜牧为生。”

  “这几年中被北狄人掳走奴役的百姓,有的千辛万苦逃了回来,但村庄早被北狄人抢劫一空后烧毁殆尽,家人或是没能一同逃出来,或者早已在北狄的杀掠中尸骨无存,便也在这里安家。还有一些是甘州附近的乞儿、逃奴、失家失地的贫户以及由于各种原因活不下去的人。这里的人共同劳作,共同生活,互相扶持依靠,不分彼此,最初只有七八户,现下已经增加到了近三十七户,近一百二十口人。”

  傅诚抬眼望去,三十七户人家,不亚于一个小村庄的规模。

  这片牧场虽大,似乎并不足够供给一百二十口人所需的口粮。

  陶莹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道:“官府对流民向来眼不见为净,倒免去了催科之苦。除了畜牧,也做一些小本经营,只不过大多人身上都没有户籍文书,因此不一般不外出,有时候会委托相熟之人帮忙为他们张罗。”

  话音刚落,营地中鼓声骤停,原是有人瞧见了来客,跑到篝火中间将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独臂男子从歌舞的人群中拉了出来。中年人一看见陶莹,仅存的一只大手朝着鼓手一挥,随即粗着嗓子喊道:“大家伙快看,稀客来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大步迎了过来,身后众人也亲热地涌了上来,将两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道陶莹许久没有来了之类的话,又从人群底下钻出一堆小孩子,鼻尖通红,偏生跑得满头是汗,七手八脚地拉着陶莹的袖子要压岁钱。

  中年人同身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十来岁的小姑娘附耳说了几句话,拍了拍她的肩,说了声“去吧”,转头虎着一张脸道:“你们这帮胡小子,阿莹姑姑是贵客,哪有向贵客伸手讨压岁钱的道理?”

  “张大哥,你这拦得没道理。难得过年,孩子们又叫我一声姑姑,自然是应该的。”陶莹笑道,孩子们欢呼起来,张虎笑呵呵地“嗐”了一声,故意粗声粗气地吓唬道:“行了,阿莹姑姑疼你们,赶紧排好队,别瞎挤,一个一个地来。拜年该说什么,大声点,啊。”

  陶莹将彩绳串着的铜钱分给孩子们,小不点拿了压岁钱,又跳着蹦着挤开人群,蜂拥着跑去别处玩儿了。

  “阿莹许久没来,一来就这么客气,可别把这帮小猢狲们给惯坏了。”张虎笑着道,目光落在傅诚的身上,“这位公子莫非就是阿莹的夫婿?”

  “是。”

  陶莹毫不避讳地道,一时之间,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好奇地看向傅诚,他面庞红地滴血,却见身旁的女子微笑着望了他一眼,示意无事。

  张虎爽朗地大笑起来,拍着大腿道:“老早就听说阿莹有了夫婿,可这都两三年了吧,阿莹也不带过来让大伙瞧瞧。嗬,我说阿莹怎么藏着掖着呢,怪不得,这般文秀的夫郎,要是我女婿,我也得叫女儿藏起来。不过我说句实话,这位公子和阿莹一看就般配得不能再般配,是不是?”

  “就是。”

  “要是阿谅那小子在,肯定得气的满地打滚。”

  众人再一次七嘴八舌地笑起来。

  张虎热情地将陶莹两人引到离篝火最近的一张八仙桌前坐下,不一会儿,两人面前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酒肉,先前张虎身旁的小姑娘拉着一位抱着酒坛的衣着朴实但面容上一道长疤的妇人走到桌前,张虎从妻子手中接过酒坛,一把扯开坛口的布,一只手灌满了桌上的酒碗,端到陶莹面前:“早知道阿莹今日和夫婿一道来,我该叫人多宰两只羊,对了,你嫂子酿的酒也好了,刚从雪里边挖出来,美得很。阿莹好不容易带夫婿来一趟,快来尝尝。”

  “张大哥,我这夫郎滴酒不沾,我喝便是。”

  陶莹拦住张虎伸向傅诚面前酒碗的手,张虎抱着酒坛大方道:“不妨事,我胃不好,你嫂子本来也不许我喝烈酒,这个真不醉人,少喝一点没关系。正赶着过年,又是阿莹头一次带夫婿来,咱们不喝多,就半碗,图个好意头。”

  “行了,你怎么一上酒桌就劝个不停?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成日离了酒不行,得叫人寸步不离地看着。”姜水芝推了推丈夫,朝着陶莹和傅诚两人有些腼腆而真诚地笑着道,“别听他的,咱们这里谁能喝得过他?这酒碗一旦端起来了,他才不会让你轻易放下呢。”

  “行,都听我媳妇的。”

  张虎将酒坛放在一边,让媳妇和女儿挨着陶莹身侧坐下。张梨也甜甜地叫了一声“姑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牵着母亲的衣袖,冲着傅诚叫了声“姑父”。陶莹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的放到她手中:“小梨又长高了,姑姑祝小梨岁岁平安。”

  说着,抬起头道:“我看帐前挂着一对喜字,今日庄中有喜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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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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