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
宝光丹气2024-03-16 10:273,599

  “陶姐姐,你不知道。”

  “我小时候,父亲一边读书应考一边做塾师养家,镇日忙碌,母亲身体也很是不好,常常生病,父亲实在照顾不过来,偶尔会将阿兄和我送到外祖家暂住。阿兄和我常受表兄表姐们的欺负,阿兄总是护在我身前。表兄表姐们说的话很难听,阿兄会紧紧捂住我的耳朵;他们会故意弄脏我们的衣服,弄破我们的鞋子,往我们的饭菜里扔虫子。阿兄不愿意外祖母为难,更害怕父亲和母亲知道后担心,总是默默地忍受。”

  “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所以阿兄一边抱着衣物到河边洗干净,一针一针地缝补妥当,一边还要安慰我,用年节攒下的铜板给我买糖人,亲手给我做风筝,陪我剪彩纸。阿兄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可他很聪明,一学就会。”

  “阿兄的学问也很好,夫子们都说阿兄的天资世上罕见,可是阿兄说,天分当不得什么,伤仲永的例子太多,所以阿兄一向刻苦用功,从不懈怠。然而那几位表兄文章比不上阿兄,便开始憎恶阿兄,伙同外面的人,在学塾里明目张胆地为难阿兄,他们有时候做得很过分,阿兄也从来报喜不报忧。若非……阿诠表兄悄悄告诉我,我也永远不会知道。”

  傅贞说到此处,早就秋水盈盈,掉下泪来。

  陶莹觉得心疼,低缓道:“他们一直欺负你们吗?”

  傅贞用手绢擦了擦泪,用力露出一个柔婉的笑容:“没有。”

  “那时候我也不敢跟父母亲提起,所以总是躲起来偷偷哭,结果有一回被母亲发现了。除了逢年过节拜会,父亲和母亲再也没将我们送去过外祖家。”

  “后来,父亲放弃了应考,以举子的身份补缺做了教谕,升了县丞,又做了知县,阿兄入府学读书,也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

  陶莹神色动容。

  她原以为小诚谦虚谨慎、品格端方,贞娘虽然娇弱,但也温文柔顺、秀外慧中,能教养出这样的子女,傅家也许家境拮据,但精神必定丰足滋润。

  却从没想过傅家兄妹幼年境遇如此辛酸难过。

  从前种种流言都说傅夫人如何得父母疼爱,即使不顾教养与人私定终生,方家老两口也为了女儿的幸福不惜牺牲家族声誉,一力贴补。可结合种种情形看来,事实恐怕早被方家所美化。也或许疼爱长女是真,在更大的家族利益和颜面前,弃逐鄙夷女儿一家也是真。

  毕竟方家家大业大,即便傅夫人和傅大人真的是私定终身,但两人真心相爱,又顺利成婚,结果并不难看,纵是不为心疼女儿,只为了方家门楣,想要遮掩过去完全不难,何至于任流言满天?

  而且方家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规矩本应森严,小辈随意欺侮旁人,多半是长辈纵容。不过是顾忌傅大人一路晋升做了实权的地方官,而小诚年纪轻轻补府学生,前途不可限量,才有所收敛。可傅夫人蕙心兰质,性子淡泊,与兄弟姐妹之间,怎么会无端恨到这样的地步?

  傅大人是为名利才与傅夫人在一起的说法显然也是无稽之谈。

  傅贞说得分明,傅大人出生贫寒,家中不过几亩薄田,因不愿意攀附权贵,结交名流,也不愿接受当地富商投献田地,以偷减缴纳给朝廷的税银,虽担着举人的身份,不得不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劳碌。假使岳家体恤女儿的心真有传闻中那般真切,尽力帮忙打点,也不至于让女婿补一个教谕这样的芝麻小官还要排等多年。

  还有魏红瑚提过的那一桩湖州本地的流言,说辞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在亲人间亦遭受这般令人寒心的对待,在外面对纷纷扰扰不堪入耳的流言议论时,又会面临怎样的遭遇,可见一斑。

  “陶姐姐,我阿兄是正人君子,孝顺、友爱、勤奋,从不怨天尤人,从来洁身自好,他和父亲一样,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绝不会辜负意中人的。”

  傅贞心思灵巧单纯,陶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见少女杏眸中含着热泪,心中一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

  他很好,她很早就知道了。

  夜深林空,万籁俱寂,火堆渐渐燃尽,浓白的烟影在冬宵中徐徐辉动。

  傅贞哭过一场,累极了,终于倚着陶莹沉沉睡去。陶莹看着少女香甜的睡容,放下心,替她和傅欢掖好被角,拿起墙角挂着的狼皮大氅,转身轻合上房门,抬头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安静地等在阶前。

  今日两人一直没有独处的时机,也没能说上几句话,方才众人进屋之前,她特意落在最后,邀他待众人熟睡后一起夜行赏月。谁知陪傅贞说了许久的话,此刻应该已到三更了,也不知他在雪地里站着等了多久。

  走过去,革靴踩在雪里,发出轻微的响动。

  “方才贞娘一时没有睡着,我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顿了顿,“夜里风霜重,既然久等不到我,怎么不先回屋休息?”

  “我答应了阿莹,自然不能爽约。”傅诚垂眸道,“而且,我想见阿莹。”

  “冷吗?”

  “有火堆烤着,不冷。”

  傅诚轻轻摇了摇头,陶莹将臂弯中的狼皮大氅披到傅诚身上,不许他推辞,替他系好,而后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并肩漫步林下。傅诚眸光微动,然而两片薄唇紧紧抿着,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陶莹放缓脚步,转身面向他道:“我看你从晚上开始就一直郁郁不乐,怎么了?是不是十九他们说起李家的案子,你觉得不妥?还是太累了,精神有些不济?”

  “没有。”

  “那是为什么?”

  陶莹容色关切,傅诚发闷的胸口稍稍缓解,略一迟疑,神态里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失落:“阿莹为何不问我……那些女子和红绳的事情?”

  陶莹忍不住抬了抬眉,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他性情执着,心思细腻,或会胡思乱想,这些她是知道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不多过问,他怎么也这样敏感?

  陶莹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难不成,小诚想看我拈酸吃醋?”

  “我不愿意让阿莹误会,我只是……”

  “害怕阿莹并不在乎我。”

  傅诚声音低落下去,润泽的墨眸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清亮而真挚,却又怀揣着不安。

  小诚素来清正端方,襟怀坦荡,然而自两人彼此袒露心怀,他同她相处时,却似乎总是容易不安。此前她只是隐有所觉,如今迹象越发明显。

  思绪不禁落脚到傅贞的一番话上。他自幼年起便要面对他人的毁誉和欺凌,同时还要担忧父母,照顾幼妹,独自将所有不良的情绪收敛消化,长成如今正直谦逊的模样。她曾觉得他太过懂事,而今知晓细节,唯剩下心疼。

  陶莹握紧了他的手。

  “我没有不在乎。”

  “我不过问,是因为我觉得既然两人心意相通,互相珍重,自然也该彼此信任。何况我很清楚小诚的为人,知道你立身贞固,言行如一,从前我行为放浪,你对我尚且避如蛇蝎,对别家姑娘理应也是退避三舍。”

  “还是说——”她扬眸,“我待小诚太过轻浮,小诚觉得我只不过一时兴起,觊觎的只是美色,其实肤浅鄙薄,并不可信?”

  “我从未这样想过。”

  傅诚急急辩解道,待看见陶莹修长的眉眼间愈发英朗明艳的笑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故意捉弄自己,洁白的面庞绯红一片,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终究低低道:“纵是如此也无妨,我身无长物,只要阿莹喜欢,都好。

  “自然是处处喜欢。”

  傅诚唇角徐徐上扬,清澈的眼眸越发明亮,清润俊美轮廓也显得愈发柔和,见陶莹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面颊忍不住红了起来,却听陶莹道:“可是我却觉得,虽然小诚几次三番表露双栖之愿,但情态总是十分紧张,总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仗势欺人,你是不得已屈从。”

  傅诚微微一怔,光洁如玉的双颊涨红,明知道她故意调侃,却还是顺从地道:“我说过,只要阿莹欢喜,我心甘情愿。”

  女子像是满意了,侧过身,继续和他并肩走着:“今日早些时候小诚说打算按照市价买下小虎子带来的果脯,我帮你问过了,但小虎子对自家柜上的生意不太清楚,只能明日回城去杨家铺子里问一问。”

  “小虎子以为你不愿意吃他带来的东西,当着我的面好生苦恼了一会儿,好在他性情憨厚,我安慰了几句,他也便真的听了进去,后来和十九玩了一会儿,彻底将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或许杨掌柜有心让小虎子与你结交,但一点果脯而已,便是在素日的人情往来中也只是寻常之物,并没有那么严重。”

  “我知道如此有些不近人情,可是父亲一直都说,不论为什么事由,百姓的东西,哪怕是半丝半缕,也一概不能收。我心里明白,百姓大多出自一片好心,但务民生是官员本职,官员既受民众供养俸禄,恪尽职守是理所应当。官员不能谨守本分,却要百姓心存感激,岂非本末倒置?更何况民生不易,物力维艰,断不可再为百姓增添一分一毫的负担。”

  “如此说来,我倒真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陶莹调笑道,傅诚不赞同地道,目光温柔而认真:“巾帼不让须眉,阿莹仁义知勇,刚毅坚卓,亦是君子。”

  “小诚倒是很会夸人。”

  “我不是故意夸耀以博取阿莹的好感,此话确是我心中所想。”

  傅诚略微红了脸,像是生怕陶莹不信,解释的神情愈加认真。陶莹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一片柔软,慢慢走着道:“方才贞娘同我讲了些从前你们在家乡的旧事。说起来,我好像从未听小诚说过往事。关于从前,小诚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从前也只是读书,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阿莹……可是听说了些什么?”

  傅诚垂了垂眸,指尖也有些发紧。

  陶莹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对了,昨日辛苦小诚替我缝补袖口,若不是你,我都没有发现袖口破了。我完全没想到,小诚竟也会针线功夫,而且走线很工整。”

  “以前在府学时,也是一旬才得回家,衣服破了,总是要自己缝补的。”

  陶莹摩挲着袖口的缝线,既然他不愿提起,她也就不必刨根究底,笑着道:“昨日一别,我们之间似乎还有一桩未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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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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