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宝光丹气2023-05-29 21:584,183

  杨翠娥为难地说道:“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日媒人引我们前去相见的后生,身强力壮的,干活也利索,看着也根本不像有隐疾,否则,我们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梁家的讼师这时候反应过来,向傅峻鞠了一躬,申诉道:“大人,梁公子天生跛足之事,与此案何关?傅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揭人痛处,恶语相向,难道合于人道,通于情理吗?”

  “此言差矣。”

  傅诚看着他,目光灼灼,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关于男女婚姻,大梁律中明确规定,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

  “也就是说,男女双方在说亲之时,若身有缺陷,绝不可冒充、隐瞒,必须使对方明白知晓。否则依照律例,未成婚者,仍依原定;已成婚者,由官府断决离异。”

  “大梁律对此也有释例,比如,女有残疾,却令姊妹妄冒相见,后却以残疾女成婚之类,追还财礼。若男家妄冒,加一等。若讼师有所疑惑,可以翻阅《大梁律》,确认诚之所言,是否属实。”

  梁家的讼师一噎:“这……”

  傅诚也转向傅峻和王开元,双手抱拳道:“诚之所问,虽然不通人情,但为求证事实而已,绝无冒犯之意。还望两位大人明察,望梁公子见谅。”

  傅峻高坐堂上,沉声道:“本朝婚律的确有这一条。梁生员,此事不仅关乎公道,也关乎你的名声,愿你予以谅解。”随即,示意傅诚继续。

  傅诚微微躬身,抬头,声音肃然。

  “大人,诚已问完话,所有疑惑都已解开。我想,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怎么说?”

  “梁公子之所以被人认为天生跛足,是因为其年幼时从马上摔下,摔断了腿,加之梁公子生性好静,并不常在人前走动,偶然出现在人前,县人见之,便留下了他天生跛足的印象。一来二去,以讹传讹,即使后面梁家延请名医,治好了梁公子的腿疾,虽然不能够与常人完全无异,但却能够正常行走。然而谣传已经成型,又无人澄清,便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傅诚继续陈述道:“但,婚姻之事,事关重大,梁公子既然非生来残疾,哪怕不屑于同外人澄清,但定然会同媒人说明。然而,我方才故意说梁公子先天跛足,媒人不仅没有指出我的谬误,且反复确认是右足。可是,诚昨夜走访梁公子曾经的乳娘,乳娘明确告知于诚,梁公子幼年时不慎坠马,伤的正是左脚。”

  “你……你是诈我的……”

  周德妹不可置信。

  傅诚面无赧色,微微颔首道:“是,我一开始所言,便是真假参半。”

  向来只有她骗人,未尝有人骗她。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周德妹神色瞬间委顿,瘫倒在地上。

  梁家的讼师擦了擦额角的汗,嘴唇蠕动着,良久,方才色厉内荏地驳道:“按照傅公子所言,梁公子并非生来残疾。也许梁家认为,既然只是讹传,梁公子本人行走无碍,对正常生活没有多余影响,李家也亲自见过了,当时并无异议,也就无需多言了。至于媒人么,可能只是记混了罢了。”

  讼师说完,见傅诚神色泰然,似乎早有准备一般。他一愣,心道了声不妙。

  若当真行走无碍,梁公子又怎么会终日坐个轮椅,去哪里都得被人推着?

  他竟然完全被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牵着走了!

  傅诚见对方入套,极为淡定地说道:“就算讼师口中双方默认的情形说得通。然而,虽然梁公子并非生来残疾,可梁公子的腿脚确实留有遗症。不过,并非是幼时那一次摔马导致,而是五年前,梁公子与人成亲时,新娘当众离开,梁公子不顾劝阻,纵马追出时所致。而那一次梁公子伤势十分严重,堪堪保住性命,却没能保住梁公子的腿,如今梁公子伤腿一侧的股骨之下,只是义肢而已。”

  “所以,即便是后一种情形,梁家必然,也必须,明白通告李家。讼师但可问一问媒人,梁家是否清楚告知于她和李家,五年前,梁公子伤的到底是哪一条腿?”

  场下一片哗然,甚至有围观者“啐”了几声,扬眉吐气地叫着“报应”。

  “够了!”

  梁子辉突然出声,一把推着车轮,扯开讼师,慢慢移到傅诚跟前,狠狠地盯着他,仿佛毒蛇吐信一般:“傅公子,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呐。”

  傅诚毫不畏惧地与梁子辉对视片刻,忽略他怨毒的目光,上前一步,对着两位大人正色道:“为佐证这一点,大人可以传唤梁家的管家、家丁或是当日在场的任意宾客,以及县城仁心堂的曹大夫。”

  “当日正是曹大夫为梁公子截的断腿。”

  ……

  这一桩案子涉及证人颇多,又是临时传唤,林林总总,审理了将近一整天,方才宣判。

  傅诚言之凿凿,傅峻问过县丞意见,命人前去传唤傅诚言语中提及的乳娘,以及能证明梁子辉五年前坠马的仁心堂曹大夫。

  两人被带到后,证实了傅诚口中所言。

  而媒人周德妹既说不出伤情,又完全无法应对傅峻的问询,只得咬碎了牙齿改口,称是她为了梁子辉家丰厚的谢礼,特意与临泽县木匠梁家合伙设局,欺瞒李家,只因她知道梁子辉并非良人,若李家知道,定不会答应。

  只消木匠梁家伪装得当,到时候只管在婚书上书真实的祖宗籍贯,生辰八字,两家一旦落款,婚事便定下了。到时候李月兰过门,稍事操作一番,将生米煮成熟饭,姑娘家要脸要皮,最多闹上一闹,也就顺从了。

  傅知县又唤来木匠梁家众人,木匠家见周德妹垂首认罪,倒也没做抵抗,口中所言,竟是几乎不差,都将罪责扛在了自己身上,将梁子辉和梁家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傅诚提出赌钱典妻一事,则拒不承认,只道时来运转,赌赢了便是赌赢了,赌赢了就有钱,别的无甚好说。

  梁家讼师见状,趁机言称此番冒婚之事,梁家与梁子辉全然不知,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原以为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费心尽力准备,全叫无良的媒妁毁了。

  声称梁李两家之间实属天大的误会,梁家看在两方同为受害者的份上,又,梁子辉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李月兰执意请离,梁家愿意答应,并且可以不追回彩礼,但求傅知县务必严惩二人,还两家一个公道。

  李家到底不愿意将梁家得罪狠了,见对方愿意放自家女儿一马,也不希望再追根究底,接受了这一说法。惟愿官府能立刻判离,他们想接女儿回家。

  傅峻翻看着刀笔吏递上来的卷宗,的确证据确凿,严丝合缝。他沉思许久,问清李月兰的心意,见李月兰跪伏在地,执意请离,于是应李家的要求,当堂宣判。

  梁李两人皆虽无辜,婚既不谐,应按女方意愿,断离;所费聘仪,合归女家,以赎梁家动粗恐吓之过。媒人周德妹设局骗婚,往来煽诱,应重惩示儆,判杖刑六十,收监一年。木匠梁家大子合设骗局,误人姻缘,念在从犯,判杖刑四十,不另作收监。

  王开元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傅诚一提及,他还特地叫人搬来了库房里的律书,结果半天也没翻见,堂上那青年却信口拈来,谙熟于心。而后更是条理清晰,环环紧扣,让对方毫无反驳的余地。

  不得说,这青年看着稚嫩板正,上得堂来,手段作风,却堪比积年老吏。

  确实有乃父之风。

  王开元也顾不得想如何给自己那便宜侄子擦屁股了,直接略过讼师以及典吏不停递过来的眼色,一味盯着傅诚的身影,眼角的笑越发满意,心中也渐渐有了个长远打算。

  围观百姓苦等一整日,没料到是这个结局,虽然在预期之外,到底觉得恶无恶报,不免觉得意兴阑珊。于是听傅峻宣判完,也纷纷散去了。

  倒是王开元,心里拿定主意,也不管梁家的人正等着求见,下了堂,径直拉过傅峻,一改敷衍神色,言笑晏晏地要请他喝酒,傅峻推脱不过,只得跟着去了。

  傅诚慢慢走出县衙时,天色已至微晚。街上虽然人来人往,都是步履匆匆地赶回家。

  他刚刚走出县衙大门,便有几朵绢花迎风落到了他身上。

  本来些微失落的心,微微跳起来,他有些羞恼,下意识伸出手去接。

  指尖刚一触碰,便见街对面两三个年轻姑娘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面互相推搡着,然后声音如银铃一般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收回手,神色淡漠了下来。

  却又因为这份清冷疏离,惹得对面那几道的目光越发炙热起来。西北女郎确实奔放大胆,若在江南,姑娘家秀丽温婉,举止含蓄,虽然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目光,却远不似这般热烈直白。

  不过,即便再直白,也没有那人直白。

  直白地恶劣。

  又……冰冷。

  一如柳先生所言。她言语轻佻,眼中却从来没有半分情意,若柳先生是过客,那么他终归也是过客。一切荒唐撩拨,不过因为这副皮囊而已,注定是水中月镜中花,梦幻泡影。

  世人皆爱好皮囊,却不知好皮囊或许只会带来更多的苦痛。

  傅诚转身。

  “傅公子,请留步。”

  傅诚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一个劲装束腰的身影从巷子远处的阴影中朝着他走来。直到人影近前,傅诚略微垂下眼眸,温声道:“请问罗镖师,何事贵干?”

  罗威神色中不乏敬佩。

  他原先对傅诚有好感,也只是因为他为人温和有教养,虽然有些迂腐死脑筋,但是瑕不掩瑜。

  今日观看完整堂审讯,见他思维缜密,言辞慷慨,方明白师姐对他的评价十分中肯,果然是俊杰之才。且这两日见他也肯为了李月兰的事情四处奔波,从临泽县回到高台县后,又连夜走访,搜集人证,便觉得他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生就一副热血心肠,值得结交。

  罗威抱拳道:“前夜我们师兄弟多有冒犯,还望傅公子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傅诚知道罗威指的是他们将他绑缚一事,轻轻摇头道:“不敢。在下知道镖师是情急之举,并非有意伤害在下。”

  罗威伸出手:“这是师姐让我交给傅公子的。”

  傅诚看向他掌心中的一截麻绳,睫羽轻扇,脸颊滚烫。

  麻绳——

  意思是,她愿意束手就擒。

  罗威顿了顿,道,“师姐还托我向傅公子带来一句话。”

  “师姐的意思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愿意为当时她之所为请罪。临泽县一事皆因她而起,一切都是她的主张,若傅公子执意追究,她身为主使,自当承担一切罪责。”

  罗威说不下去了,再次抱拳请求道:“傅公子,此事虽是师姐挑头,可也是因为救人心切。如果傅公子一定要追究,罗威也参与了整件事情,罗威愿代替师姐,承担全部罪责,绝无怨言。”

  对方许久没有出声,罗威疑惑地唤了一声:“傅公子?”

  傅诚回过神,失笑地摇了摇头道:“此事乃民不举官不究,在下并非事主,无法追究。而且,证人所言所行出于自愿,并非那日恐吓所致,在下也没有作证的必要。”

  罗威长吁一口气,沉重了好几日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他欲谢过傅诚,傅诚却道:“罗镖师不必谢我,在下并非徇私偏袒,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镖师与同袍情义深厚,令人感慨。但,法不徇情,镖师与其事后担忧,争承罪责,不如深以为戒。”

  罗威点点头,诚心实意地道,若傅诚有需要,他愿意为之效犬马之劳。

  适时,两个值班的捕快从县衙门前小跑着出来,一脸晦气地嘟哝着什么。傅诚隐约听见他们口中说着“梁公子疯了”之类的话,将两人叫住。

  “出什么事了?”

  捕快见是他,脚步停下,恭敬秉道:“回傅公子,我们刚接到百姓报案,梁公子擅自带着家丁在城门口将李家拦住,说李月兰偷了梁家的东西,要她交出来,否则不许离开。我们正要过去查看情况。”

  傅诚和罗威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我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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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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