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没什么,总之,别说了。”
少女轻柔地摇着头,秀美的柳眉间浮起一股淡淡的哀愁。
十九大惑不解:“难道长得好不是一件好事吗?长得好,大家都喜欢。就譬如我阿姐吧,她最喜欢的小白脸就是一个姓柳的花魁,还为了那个小白脸,差点跟家里闹翻呢。那花魁要是长得不好看,我阿姐这么挑剔的一个人,还能看得入眼,能给对方花好多好多钱吗?”
“你,你别这么说陶姐姐。”傅贞红着粉腮道。
“那怎么了,我阿姐也没否认啊。再说了,我们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敢做敢当,这都很、很正常嘛。”
十九狐疑地说完,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陶莹神色淡淡地横了他一眼:“好了,你还想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多久?既然贞娘已经开口,你就别到处传了。”
十九越发不明白,只好说了句“好吧”,搓着手走到一边,小声咕哝着:“怎,怎么还不来?”
“人不是都到齐了,你还在等谁?”
陶莹挑了挑眉。
“没,没有。那就走,走吧。”十九转身去拉板车,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城门口的方向瞟,动作也磨磨蹭蹭。陶莹见状,笑而不语,慢条斯理地教傅诚三人将袖笼缠成武服式样以避风,这一番操作下来,十九脸上的烦闷之色果然淡了不少,然而仍旧透出十足的焦躁。
没一会儿,城门处出现了一个圆乎乎的小黑点,四处张望了一番,一瞧见他们,立马朝着这边挥了挥手,然后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老大,阿莹姐,等等我。”
“你还知道来。”十九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腮帮子随即鼓得老高。小虎子不以为意,抹了一把汗,摊开手里的布兜,献宝似的递到十九跟前:“老大,你别生气了。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十九面上嫌弃,听到小虎子的话,闻见甜甜的香味,忍不住探头去看布兜里的东西。小虎子憨厚地笑了笑:“果脯,好东西,可甜了。”
“这东西不便宜,从你爹柜上拿的?算了吧,万一哪天又要让我家赔钱,我可不敢要。”十九语气凶巴巴地,见小虎子猛地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面孔一板,“不对啊,你爹娘不是不让你和我往来了吗,他们把你看得紧,你怎么跑出来的,还带着这么一大兜东西?”
小虎子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跟我爹说,我是跟知县大人的公子一起去玩儿,我爹就同意了。这袋果脯也是我爹给的,他平时都舍不得吃呢。”
十九嘴角一瘪,有些不痛不快地道:“那这是你爹给酸秀……给阿贞她阿兄的,又不是给我的,我才不吃呢。行了,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吧。”
“你捂严实了吗?今天我们可是有五条大黄狗拉冰床呢,那速度就跟飞似的。你要没捂严实,赶紧回去加衣服,别冻着了又来找我家的麻烦。”
小虎子露出风帽里两个圆圆的眼睛,快快乐乐地点了点头。转头瞧见一旁的傅贞和傅欢,张着嘴愣在原地,十九连忙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能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没礼貌。你也不许跟别人说起她们,更不许瞎起哄胡说八道。”
“为什么?”
小虎子呆呆地问道。
“哪,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是你老大,你听我的就是了。”
十九结结巴巴地命令道,一面遮着小虎子的视线,一面随手指了两下:“这个是阿贞,这个是阿……”十九这才想起来还从来没有问过傅贞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名字,扭头看向傅欢:“你叫什么呀?”
傅欢比划了一下,十九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傅贞轻笑一声,拉着傅欢轻声道: “欢娘不会说话,她从我家姓,欢,是欢笑且随宜的欢,家中都唤作欢娘。”
“哦,这个欢啊,我知道。”十九故作轻松地道,“不过她刚才比划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傅贞柔婉道。
十九“哦”了一声,心里小声咕哝着,他总觉得刚才阿欢好像拿白眼瞟他了,她比划的那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意思。
这回人真的到齐了,再没有拖延的理由,一行人徒步来到河岸,十九和小虎子爬上爬下地将板车上托着的两张冰床抬了下来,用绳子牢固地连在一起,再将绳子端头分别套在黄狗身上,一条肌肉最健壮的黄狗领头,其余按顺序排在后面,两人先上冰溜了一圈,当真风驰电掣一般,两人一面欢呼,一面掉转头停下。
“上来吧。”
“会不会太快了?”
傅贞神色既期盼又害怕,傅欢脸也有些白,十九大手一挥:“你们要是害怕,那咱们就慢慢地跑,你们要是觉得还行,我再加速。”
傅贞和傅欢相互看了看,稍一犹豫,到底手拉手着坐了上去。十九如他所说一般慢慢地驾着冰床滑了一截,很是骄傲地道:“我没骗你们吧,是不是可好玩儿了?”
“嗯,好玩。”傅贞秀眸微弯,抿着樱唇甜甜地笑了起来,十九浑身一僵,立马转回头去,大气也不敢喘:“这个速度不痛不痒的,没,没意思。待会我会加快一些,你,你们俩扶紧了,别,别摔了。”
“多谢石公子提醒,我扶好了的。”傅贞莞尔,然后朝着岸边招手,“阿兄,陶姐姐,你们也快来吧。”
陶莹微笑着颔首示意,转身向傅诚道:“咱们也去吧。”
“好。”
小半日过去,十九领着几个伙伴在冰河上玩腻了,重新将冰床装上板车,在岸边堆了一会儿雪狮,堆着堆着又和小虎子打闹了起来。
傅贞和傅欢起先还很矜持地在旁边观战,后面不知道谁误伤了傅欢,傅欢叉着腰比划了半天,然而两个人吵吵闹闹地根本没有注意到,傅欢索性也蹲下揉了一个雪球胡乱朝两个人扔了过去。傅欢面上的笑容很快灿烂起来,拉着傅贞加入战局,场面好不欢快。十九玩兴大起,提议趁着日头还没落下,不如牵着黄狗进山去扒兔子窝,他家这些大黄鼻子特别灵敏,最会找兔子窝,等捉到了野兔子,晚上还能生篝火烤兔子吃,可香了。
“山里……会不会有野兽?”
“我听说,冬日山林里没有食物,野兽饿得狠了,还会下山吃人呢。”
“有也没关系,不是我吹牛,我能徒手打狼,我阿姐的弓箭也好厉害的,一射一个准,管它什么野兽,有我阿姐在,根本近不了身。”
十九信誓旦旦地说道,面上满满骄傲,然而一扭头,傅贞小脸红扑扑的,正扬着水雾蒙蒙的眼眸认真地听他说话。十九一愣,突然被一口冷风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
“反、反正有我和阿姐在,不、不会有事的。”
“只怕回程太晚,城门已经下钥了。”
傅诚微微皱了皱眉,陶莹笑了一笑:“没关系,石叔在山脚下有一间猎屋,石叔和栾姨还有镖局里的叔伯们有时进山打猎就会住在那里,是以所有用具一应俱全,石叔也还特意亲自多建了两间卧房,怎么都够住了。若不嫌弃,可以在那里将就歇息一夜。”
“不过贞娘的担心有道理,而且如今时值寒冬,山里只会更冷,气温也变化无常,稳妥起见,不若就在猎屋附近活动。屋中柴炭齐全,弓弩齐备,即便有任何异样,也不至于慌乱手脚,意外受伤。”
“对哦,我都差点忘了。”十九受小虎子帮忙顺了气,一拍脑袋道,“我爹每次猎到的野味吃不完,也都贮存在猎屋里风干,有时候我娘来了兴致,还专门拖着我爹过去给她熏腊肉吃。说不定里面还有我爹晒的甘薯干嘞,我们可以去吃个够。”
“未曾知会石镖头就贸然借宿,会不会不妥?”
傅诚仍旧有些踌躇,陶莹微笑着道:“石叔和栾姨一向豪爽热情,最爱招待朋友,何况是我和十九将你们带过去的,没什么不妥。”
十九和小虎子也在一边附和,傅诚看着傅贞和傅欢,少女们秀气稚嫩的面庞中不无向往,语气终究放松了些:“那就叨扰了。”
得了傅诚的允许,十九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不要小虎子帮忙,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将冰床推到岸边枯草丛里,重新将空板车套在大黄身上,让所有人坐上板车前行。等一行人缓缓到了山脚的猎屋,不待陶莹叮咛,先拉着小虎子说好,不论待会玩儿得怎么高兴,都不能落下任何人,也决不许超出猎屋一里地的范围。
两个人碰了碰拳,十九背着弓箭,踩着雪,轻手轻脚地率先走进林子,小虎子拉着大黄,傅欢牵着傅贞,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陶莹则取了一把弩机,却见身旁人微微怔神,视线一直落在她手中的弩机上。
“怎么了?”
傅诚抬起唇角,笑容恬淡而温暖:“只是方才听石少侠说,阿莹善射,却不知阿莹的弩术如何?”
一只落单的野兔在雪地间匆匆跑过,大黄们全都猛烈地吠叫起来,十九挽弓搭箭,一枝箭枝破弦而出,在林间惊起几只飞鸟,树枝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扑起一层绵密的尘尾,而后传来小虎子和傅贞惊叹声。
寸目之间,山川霁景,少年恣游。
陶莹笑着望了一眼前方,挑了挑眉,神采飒爽飞扬:“倒也算不得善射,尚可而已。至于弩术,既然小诚好奇,不妨亲自评价一番。”
傅诚微笑着颔首:“幸足观瞻。”
“那我们可得抓紧了,不然待会这附近的兔子都十九逮完了,用武之地全无,岂不辜负小诚一腔深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