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魏家堡着急下聘,却又不急着成婚,既然不急着,怎又做出一副非十九不可的样子?尤其十九抗拒地如此激烈,若中途当真出了什么岔子,结亲不成反结仇,岂非得不偿失?
无有情意,又不合逻辑。如此种种,疑点太多了。
除非,招十九入赘只是一个幌子,魏家堡另有所图。
可虽然石家镖局在西北也算是有头有脸,但论根基深浅,却也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并不足以让人费尽心机攀附。
难道……
陶莹与栾金慧对视一眼,显然对方与她想的一样。
“所以,栾姨所做的这一切,只是缓兵之计?”
栾金慧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十九这小子自己去揭的招子,众目睽睽,抵赖不得。魏婕老谋深算,已经先一步将消息传了出去,如今整个西北应该都已经知道十九要入赘的消息了。我只能出此下策,先拖着,再找机会把婚约解开。”
“这些都还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得能趁着这些时日,探探魏婕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若她们的疑虑成真,这件事情才是真的棘手。
“栾姨,我还有一事未明。不久之前我还去过一趟魏家堡,少堡主的位置尚且空着,怎么这么快就择定好人选了?而且我与魏家堡往来颇多,却从未听过这一位的名姓。”
魏红瑚,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但她思前想后,无论如何也不记得魏家堡众有这样一号人物。
栾金慧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魏堡主的私生女,虽在堡中,却养在别人跟前,去年才被认回,一直不曾宣布,也没在人前露过脸。但是看样子,魏婕确实对她寄予厚望,百依百顺。”
陶莹神色略微凝重起来。
既是私生女,却能在短时间内被认回,并在魏堡主众女之中脱颖而出,成功争得少堡主之位,而且甫一上位就在通告江湖,在堡中举行了比武招亲,魏堡主撑腰的态度可见一斑。料想此女的心性手段定然非同一般。
恰逢此时,石忠义急匆匆跨进门槛,一脸愁容:“阿慧,不好了!十九跑了!”
栾金慧语气不无淡定:“这次又是谁把他放走的?”
石忠义浓黑的眉头皱成川字:“嗐,没人放跑他。不知道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在他房间的墙根底下挖了一条洞,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哪?”
石忠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回过头却发现妻子老神在在,并不如他一般着急。
忍不住埋怨道:“阿慧你怎么不着急呢?”
“跑了就跑了。再说了,他身上一没有路引文书,二没有银钱财货,除了这附近州县,还能跑到哪里去?”栾金慧凤眸一斜,冷哼一声,“我说这段时间臭小子这么消停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老娘。不过他也确实学聪明了些,还知道虚晃一枪,嘴上嚷着绝食,背地里全都偷摸着准备好了,藏得倒挺好。”
陶莹闻言扬了眉,原来十九将她推出房门,手脚之快,她原以为他是气得急了,原来是急着金蝉脱壳。
石忠义急得直拍大腿:“可是,可是这小兔崽子冒冒失失的,就这么离家出走,万一被人欺负了,饿着了,那可怎么办?”
“行了,他不是一直哭着喊着要闯荡江湖吗?江湖里那些牛鬼蛇神谁不比魏家堡难对付,五花八门的招数陷阱层出不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多了去。他倒是以为江湖那么好混?若连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江湖可容不下他。”
栾金慧没好气地瞥了丈夫一眼:“你也不许管,平日里我们对他太过宽松纵容,刚好趁这事儿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不是我危言耸听,且不说他这个性子,如此沉不住气,被人稍微一激就上当,除了意气用事,什么也不会。再这么下去,迟早闯出滔天大祸来。”
“可是……”
石忠义欲言又止,还想再争取一下,妻子却已经当机立断道:“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
“你这帮徒弟也是,当着外人的面呢,就敢给糊弄咱们,真当其他人眼瞎看不出来?依我看,都该领罚。还有你,如今连自己儿子都打不过了,你好意思?”
“哎呀,夫人别说气话嘛,徒弟们不也是心疼咱家那臭小子?他们师兄弟感情深厚,难道不好吗?至于为夫嘛,这不是歹竹出好笋,好事,好事啊。”石忠义连忙劝慰道,却见妻子柳眉倒竖:“歹竹?你说谁是歹竹?”
“这,这……”石忠义手足无措,赶紧朝着陶莹眨了眨眼,陶莹心领神会,笑道:“栾姨莫气,师弟们爱护十九心切,只是年纪尚轻,少经世故,行事暂有所欠缺罢了。十九天分过人,青出于蓝,只要稍加历练,性子自然会稳重起来。而且此次十九虽然莽撞了些,但对方既是冲着十九而来,想必不止一种手段,恐怕再小心谨慎也无济于事,并不能全然怪罪十九。”
栾金慧语气当即柔和下来:“也是,对方诡计多端,又是有备而来,防不胜防。”
“算了,正事要紧。”栾金慧叹了口气道,“不过先前无论我们如何放任十九,魏婕始终不动如山。以她如今的城府,我看不透。”
“她们不动如山,咱们不妨也按兵不动,但,也不能完全不动,任人摆布。”
栾金慧看向陶莹:“阿莹的意思是,以退为进?”
……
三人商定完计策,天色已暮。
陶莹不便打扰长辈休息,先行退了出来,临出门前石忠义追了出来,道:“阿莹,前些日子你被冤枉下狱,陶老哥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根本顾不上生意。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很担心你。你爹呀,就是个闷葫芦。你若得空,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是。”
出从镖局出来,陶莹在阶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步回到陶家。和白日里门庭若市的肉铺不同,此刻伙计们都已回家,陶家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后院氤氲着些微烟火气,却更显得沉闷而寂寥。
陶莹照例走了进去,正堂中一个形单影只的高大身影正在细细擦着佛龛前的一尘不染的牌位,听见陶莹的脚步声,擦拭的手不由得一顿。
而后继续擦拭。
“我回来了,父亲安好。”
陶莹神色平淡,等了半晌,见陶荣没什么反应,略一颔首:“我回去休息了。”
正要转身,便听陶荣带着沧桑的声音带着愠怒道:“前日是秀瑶的生辰,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有事。”
“有事?什么事比你妹妹的生辰还重要?我问你,你一年到头除了跟那些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人厮混,去看过秀瑶几次?你究竟还记不记得,她是因为你才去的!”
“梁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更瞒不了你自己,那些无辜的女子虽不是因为你而死,但跟你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我却从未听说你去她们的坟茔前瞧过,哪怕一眼!你小时候,我和你母亲教你正直良善,你就是这样做的吗,啊?你对得起这些无辜女子,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吗?”
屋子里光影斑驳,陶荣眉间的怒意升起,风霜侵蚀的面庞上却愈发显得疲惫不堪。陶莹背对着光,脊背挺立,任由他责骂,长长的影子钉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忽然想起来,他光顾着责骂阿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梁家事发之后,她在牢狱里,有没有受过刑?
这个想法犹如一记闷棍打下。
陶荣心口一滞,不由得停了下来。
“父亲斥责完了吗。”
声音依旧平淡。
陶荣愕然,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粗糙的大掌无力地撑在佛龛上,沉默良久方才苦笑道:“其他的我也不说了,你也不愿意听。只一件事情,我听说你对傅知县家的公子有非分之想,甚至公然在大堂上当着众人的面言行无状,惹人非议。”
他神色苍白:“我不管你是玩世不恭也好,游戏人间也罢,你要和谁在一起我都不管。但,若对方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你不可染指。况且傅大人及傅公子不计前嫌,救你于水火之中,纵然不能回报,也绝不能坏了人家声誉。”
陶莹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怕她恩将仇报。
她这一生钉在耻辱柱上,内里早已千疮百孔,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去亵渎……
天山雪。
“好。”
“父亲还有别的事情吗?”
陶莹声音很淡。见女儿仍旧背对着他,陶荣心中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一句“前车之鉴,官民殊途,爹也是为了你好”彻底堵在胸口。
他也背过身去。
“你走吧。”
陶莹大步离开,推门回到房中。她照常没有点灯,孤身坐在黑暗中。
她按住隐隐颤抖的手腕,目色凝静。
两年伪装蛰伏,她离那个目标似乎更近了。在此之前,她需要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