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宝光丹气2024-09-25 17:173,494

  渔老摇了摇头:“仙师从不提起。”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

  “一直是什么意思?”陶莹忽然顿住。

  她明白了。

  意思是,从未中断……未来也不会终止。

  渔老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咳嗽从屋内传来,很快低了下去,只剩几声轻微的喘息。

  没多久,窗户被人推开,姚青羽泰然地坐在窗下,衣带被风带起,六根寂静,容色和煦。光线照在他身上,仿佛随时都会羽化升仙,他却安心困于红尘一隅,伴一间茅屋,一庭梅树,在人间风日中日复一日,历尽寒暑春秋。

  “仙师,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起来了?”

  “没关系,我本来觉少。”姚青羽微微一笑,缓缓转向陶莹的方向,“阿莹,有话进来说吧。”

  陶莹在姚青羽面前坐下。

  昨夜天色已黑,只有烛火微弱的照明,她只能辨别出他轮廓上令人心惊的消瘦,今日再见,却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两边的鬓发白如霜雪。

  她注视着他,突然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姚青羽察觉到她的沉默,苍白的面庞上露出柔和平静的笑意:“阿莹不必因我而痛苦,也不必因往事而懊恼。世人皆重耳目,我却觉得,如今我虽然身有残疾,但少目睹许多纷扰,反而常清常净,返朴归真,心境亦因此格外澄明。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知道我会再来找你?”

  “小七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应当去找过你了。即使小七不去找你,突然面临这些事情,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横生困扰。”姚青羽道,“你我之间无话不可说,但讲无妨。”

  姚青羽宽和的口气并没有安抚到陶莹。

  青羽心如明镜,知道魏红瑚找过她,知道她满腹疑惑,也知道她会回来向他质问。

  事关苍生社稷,黎庶百姓,她亲自许下誓言,并不只是为了青羽。然而她却在魏红瑚明言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便急不可耐地向他质问。

  她看似没有动摇,实则已经动摇。

  心像是被一股不堪重负的刺痛所割裂,她垂下眼,盯着地面,强行从犹豫不决的懦弱中剥离出来:“我来是想问你,傅诚——也就是傅兰舟,他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

  “如果小七已经告诉你了,那她没有骗你。”姚青羽语气轻淡,“傅兰舟的结局很不好。”

  也就是说,五马分尸,祸及家人。

  “我还是不明白,史载他是孤儿,与幼妹相依为命,可是傅诚父母俱在。我……”

  陶莹说不下去了,还是姚青羽将她剩下的疑问补足。

  “所以你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会造成傅兰舟父母离世?又是什么事情会迫使他从一介纯正清白的书生转向一朝呼风唤雨的权臣?在这其间,我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迫他,以达到推动他转变的目的?”

  姚青羽的坦然让陶莹沉默下来。

  良久,她方才道:“是,我想知道。”

  姚青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转而温和道:“你觉得傅峻为人何,为官何?”

  陶莹不明白他发问的含义,但还是回答道:“傅大人为人胸襟博大,朴实无华,为官刚正无私,不畏强权。”

  姚青羽轻轻颔首:“傅峻是清节之士,却并非是个只知拘守成规,泥古不化的迂腐刻板之人。这样一个人,堪为国之栋梁,天下垂范。如果这样一个人身处高位,必定青史留名,传芳百世。”

  “但傅峻不一样。”

  “傅峻位卑人轻,处身窘迫,他再是达权通变,只要他还抱守着为民请命的初衷,便注定与同僚格格不入,也注定在大梁官场举步维艰。”

  “你的意思是,傅大人会为嫉恨于他的同僚所害?”陶莹忍不住一惊。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一旦事情如此发展,傅家或难逃一劫。”

  “可傅大人是清官,他一心为百姓谋利,不该锒铛入狱。傅夫人为人亦和善有加,怎能遭受无辜牵连?若事情真的发生,难道我们就坐视不理……”

  陶莹声音变得急迫,然而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着青羽无动于衷的神色,再明白不过。

  青羽说过,一点渺小如尘埃的偏差或许会导致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是傅兰舟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他身边的人和事能够对他造成最直接的影响。所以,如果在原本的世道中,傅兰舟是孤儿,那么为了避免更多的偏离,这一世,他也一定会失去双亲。

  无可避免。

  或者说,无法避免。

  陶莹沉重的心情溢于言表,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一旦开口得到确定的答案,她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又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闭上双眼,尽量将情绪控制平稳,然而她虽然极力避免,却还是无比艰涩地启唇:“青羽,我想问你,你千里迢迢来到甘州,不是为了替永祯皇帝西行祈福,对吗?”

  “是,西行祈福只是一个离京的幌子。”

  “你来到甘州,是为了亲手促成傅大人夫妇的离世,是吗?”

  他是为了亲手促成傅大人夫妇的离世吗?”

  亲手促成傅家夫妇的离世,是为了确保傅诚顺利转变为傅兰舟……

  对吗?

  “是。”

  对方从容地承认,不带一丝犹豫。

  陶莹的心跌到谷底,她发现自己开始颤抖,她想要起身离开,也应该立即离开,一刻不能耽搁,却发现自己没有离开的胆量,只能无力地不发一言地看着姚青羽。他继续慢慢地往下说,声音耐心而缓和,没有任何起伏,容色依旧和煦超脱,坦然自若,却无端让她觉得冷若冰霜。

  甚至是麻木。

  她想起来魏红瑚的话,青羽已经不是当年的青羽,为了大局,可以利用一切,也可以牺牲一切,这些年他使过的手段阴狠歹毒,手上沾过的人命不计其数。

  “阿莹,关于上一世永祯帝南迁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她当然记得。

  每一个经历过的梁人都会记得。

  山河沦陷,危急存亡之际,一干宗亲大臣倡言南迁,说得义正词严,什么保存正统,图谋来日光复,其实不过是这群尸位素餐的渣滓编造出来的谎言。他们不过是贪恋富贵,却又贪生怕死,才想要在弃城出逃,南下避祸,甚至企图度过长江天堑,便又能够正大光明地做人上人,穷奢极欲,醉生梦死。

  “你应当还记得,为首倡言南迁的是魏国公崔毓和丞相杜铭。永祯帝不理政事,沉迷享乐,虽则东宫未立,然百官心知肚明,以永祯帝对于贵妃崔氏的宠爱,崔氏所诞六皇子入主东宫只是早晚而已,因此大梁朝廷早已被崔毓等一干外戚借势把持。杜铭其人才略浅薄,之所以能够窃居高位,屹立三朝不倒,靠的是精明钻营,逢迎媚上。朝中大臣泰半以崔毓马首是瞻,部分则依附于杜铭,是以二人提出南迁之议后,朝中拥护者甚,反观主战派多是一些武官,职位低微,其中虽然不乏卫国公等老将,但终究人数寥寥,势单力薄,很快便被崔毓和杜铭一系打压殆尽。”

  “所以这一世,首要之重是推动傅兰舟上位,除此之外,便是夺取崔毓手中的权势,打压杜铭的气焰,瓦解主和一派的同盟,并且尽可能地培植扶持新秀小将,壮大主战派的势力。”

  “所以你选择成为国师,直接从永祯帝处着手。”陶莹低声道。

  “不错。蛇打七寸,虽有臣工各司其职,大梁的权力始终集于永祯帝一身。”

  “萧祈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也不会和崔毓和杜铭等人君臣一心。萧祈虽然荒淫无道,却贪图长生,上一世便在宫中豢养了方士无数,为他炼丹续命。所以我动用了一些办法,故意在他秋狩时出现,看似无意地展露了一些‘神迹’,萧祈果然深信不疑,几次三番亲自请我出山。此后的事情便顺利成章,我待在萧祈身边,接触到朝堂中最核心的权势和利益,崔杜二人得遇冷落,对我虎视眈眈,想尽办法欲以他人顶替我的位置,也想过直接对我赶尽杀绝,但只要萧祈一日不放权,一日充分信任于我,他二人便无能为力。”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镇北侯府霍家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期。”

  陶莹也有些出乎意料,惊讶地抬起眼眸:“可你说过,只要霍家人还在,就有望凝聚民心,镇守北境。”

  姚青羽微微摇了摇头:“霍震身死流放途中,只是其一。”

  陶莹闻言,不由得蹙了蹙眉,便听见姚青羽思量着道:“霍家起复的时机应该是在北狄攻破西北边防,北境一带成为大梁北方最后的屏障。”

  是了,若按前一世的进程,还要再过一年半载,北狄才会大举入侵。此前无论北狄在边塞如何劫掠,均被梁廷视作小打小闹,从未重视。

  也就是说,霍平川受召起复,比原本提前了四五年的时间。

  那是为何?

  “再者,便是霍杜两家的婚姻。”

  “霍震死后,霍家无人压制霍平川,竟使得霍平川向杜家求娶杜潆。杜潆的父亲只是一个庶子,并不受杜铭的重视,之前霍家看重杜潆,杜潆父亲一房水涨船高,霍家出事之后,两家解除婚约,杜潆父亲一房自然被杜家人所厌弃。我本以为如前世一般,霍杜两家的婚事就此落下帷幕,却未曾料到霍平川甫一回到华京,竟当廷求永祯帝赐婚,我眼看着霍杜两家重修婚约,毫无制止之法,即使我尝试利用卜筮留下一句谶语,却也于事无补。”

  陶莹神情逐渐凝重。

  婚姻结两姓之好,何况世家大族之间利益纠缠。

  霍平川娶了杜潆,便会理所当然地被人视作杜铭一党,霍平川也会向杜家靠拢,而且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他情感上天然地偏向自己的妻子及妻子的家族。来日一旦面临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争斗,霍平川的立场和选择便存了疑问。

  即便他力主守御,抗言南迁,旁人也会因为他和杜家的关系而对他放心不下。

  姚青羽知晓陶莹很快便能想通其中关节,并未多做解释,接着道:“霍杜两家不该结盟,但木已成舟,唯有分而化之。”

  “让两家生出嫌隙,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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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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