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一看就知道李硚在瞎想些什么,心里暗骂了一声“坏事儿”,赶紧咳了两声:“魏姑娘,不论陶姑娘和傅公子是何关系,总归不关咱们的事。”
言外之意,不关你的事,就别打听了这么多了!
魏红瑚脸上的神色更无辜更迷茫了:“谁说没关系?栾云策在我耳边吹枕头风的时候可说了,他最操心的就是咱们三妹的归宿。我作为嫂嫂,关心关心妹妹的姻缘大事,有什么问题吗?”
杨洪只想打烂自己的嘴,旁边这位本来就是个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又最是百无禁忌,半点儿章法都不遵守的,他干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心里狠狠刮了自己一个大耳光,赶紧拉住魏红瑚:“这个,这个不如等将军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呵呵。”
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再说了!不能再说了。
李硚仍然在风中凌乱,愣愣地道:“你和我们将军不是就金州那一次吗,这些日子咱们全程都在一块儿,你们什么时候又……”
杨洪马不停蹄地蹿过去捂住他的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他气得人仰马翻,不由得双膝跪地,差点哭出来。
他心里悲催得很。
将军和魏红瑚的事儿本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千瞒万瞒,憋得都快喘不过气儿了,竟没想到让这两个人同时给抖落得一干二净了。
老天保佑,这二位大爷可千万别再说出什么更加没法收场的话了,如果是那样,他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他给遇上了?
“我和傅公子什么关系,不需要魏少堡主关心。”陶莹容色平静依旧,连眼眸都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魏少堡主,既然你一心想着和云策订立终身,何不干脆一些,将你和十九之间的婚约解除了?”
“三妹不必激我,我可没有那么傻。一旦婚约解除,我可就没有制约栾云策那个木头的筹码了。”魏红瑚笑得开怀,语气亦理所应当。
陶莹扬眉,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答应替我解蛊,多一分筹码,岂不是更稳妥?”
“打人一巴掌给一个枣,我总得向栾云策那个木头证明,我魏红瑚言出必行不是么?”魏红瑚说着吸了吸鼻子,又显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再说了,一碰到三妹的事情,栾云策那个木头就变得好凶好可怕,如果我不答应给三妹解蛊,只怕他立刻就会吃了我。”
杏眸一挑:“不过话说回来,三妹和傅公子的关系,我还真不是瞎关心。”
“想必三妹也很好奇,那日我同栾云策所说的解蛊之法到底是什么。我可以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你。”
魏红瑚抬起下巴道:“道分阴阳,一切事物有阴就有阳,阴阳相生,和合同一。七情蛊也并非单一之蛊,而分阴蛊和阳蛊。阳蛊喜刚炽,阴蛊善柔缓,二者伴随相声,互为制应。三妹体中的是阳蛊,只要将阴蛊引入没有破过身的童男子体中,任两蛊互相感应,生长消融,七七四十九天,两蛊趋于平衡,性臻圆融,便可轻易由秘术引出。”
“栾云策曾想替你引蛊,可惜他不是童男子。”
“这两个嘛,花街柳巷的常客,自然也不行。”魏红瑚扫了一眼李硚和杨洪,两人只觉得脸皮都被臊光了,扭过头不敢吱声。
魏红瑚嗤笑一声,正色道:“光童男子也不行。”
“七情蛊妙就妙在最能审量人心,借势而行,因此种蛊之人不仅得心甘情愿,还得要至真至诚,心无杂欲。当然了,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太为难人了。总之,杂念越少越好,心思越干净越好。”
陶莹略一思忖,淡淡道:“四十九天时间,并不算太长。镖局门下有许多弟子,他们未曾婚配,心思干净,可否一试?”
“三妹啊三妹,素日里你的聪明劲儿去哪了?难道我没明说,你就猜不到?”
魏红瑚歪着头,手指捻着头发丝:“七情蛊既是一对,又能互相感应,最好由心意相通之人引蛊入体,以免一方有了什么比较出格的想法,另一方不愿意配合,如此一来,双方都会被反噬,岂非大大的不妙?”
陶莹立刻明白过来魏红瑚的意思。
阴蛊随阳蛊而动,反之阴蛊亦会为阳蛊所影响。一旦一方宿主有异,另一方必得及时做出反应。这样一来,阴蛊宿主处处受辖制不算,随时都可能落于危险之中。
她如今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人之七情六欲复杂多变,任谁也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没必要让他人陷入险境。
“罢了。”
“我可以。”
……
“你们两个想好了再告诉我,别一个情愿一个不情愿的,浪费时间。”
魏红瑚说完,冲着耷拉着脑袋蹲在墙根下的两个人,招了招手道:“傅夫人请客,我虽然挂靠着三妹的名义,到底也不好意思空手去吃白食,李石硚,杨洪,你们俩跟本姑娘去买点东西。”
李硚一时没有动身,视线不住地朝向身后院中飘过去。结果后脑勺被杨洪拍了一巴掌,惨烈地“嗷嗷嗷”地叫了两声,便听着杨洪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还看什么看,还嫌先前在路上闹得不够大?”
“我告诉你,这就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事情,赶紧走!”
李硚有些犹豫地嘟哝着:“可是咱们将军分明……我不得替将军好好瞧着吗?”
“别在那瞎咧咧。”
杨洪猛地扯了他一把:“将军立过誓,不破北狄绝不娶妻成家。就算是你把将军这么多年的心意捅出去了又如何?除了耽误人家姑娘青春年华,又能怎么样?”
“可我就是替将军不甘心!”
“不甘心?”
“咱们过的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说不准哪天就撂在沙场上了。说什么不甘心?不甘心顶什么用?”
李硚明显不认同,还想再说什么,杨洪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强行拽着他跟上了魏红瑚。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陶莹和傅诚。
“在路上时我便说过,这法子太过危险,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让他人少受影响,免陷险境,这只是其一。魏红瑚口中真假难辨,她说是唯此一解,却也未必是真话。傅公子无需担忧,我会去寻找其他的办法,此事便就此作罢。”
陶莹转身面向傅诚,语气神态始终保持着冷静,仿佛身中蛊毒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傅诚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她说完,才静静从唇间呼了一口气。
“若没有其他的解法呢?”
“天下之大,奇人良多。何况这世间擅蛊者并非她魏红瑚一人,只要找,总能找到办法。”
陶莹平静道,却见身前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冷静而清明,带着淡淡的疏离,和那日剖开热血心肠,任她尽情审视的柔软虔诚模样旁若两人。
唯独眼眶湿润,清正缓慢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颤音。
“可若就算这世间的奇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也还是只有这唯一的解蛊之法呢?”
不待陶莹回答,继续轻声道:“我翻阅过一些与毒道药理相关的闻录,知道无论任何蛊毒,如若长久待在宿主体内,即使最终得以解除,也会留下遗患,宿主余生都会经受折磨。陶姑娘身上旧伤还未痊愈,绝不能冒险再加一重蛊毒了。何况陶姑娘心中尚有解脱不了的牵挂,便是为了这些牵挂,也不能再拖了。”
牵挂?
陶莹心中略微生出疑问,便听得对方继续说道:“我不希望陶姑娘有任何万一,更做不到冷眼旁观,既然有现成的法子,我愿意一试。”
青年俊秀出尘的眉眼间浮出一丝淡淡的苦涩。飞雪如絮,落在他单薄的肩头,清冷至极,让人不忍卒视。
“方才陶姑娘既然也开口询问,大概也有意一试,如果此人不是我,陶姑娘或许不会拒绝地如此坚决,甚至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可是,陶姑娘与其选镖局弟子,不如选我。”
“我镇日长闲,所做之事不过读书而已,论清静,我当是最好的人选。”
陶莹蹙了蹙眉:“即便不是你,我也断然不会……”
然而话音还未落下,便被青年出声打断。
“你又在骗我。”
“倘若,此刻站在陶姑娘面前的是柳先生,是罗镖师他们,你还会连商量也不愿意,便断然拒绝吗?又譬如今日是镖局的弟子中了蛊毒,难道陶姑娘不会甘愿冒险相救吗?你们江湖儿女不是最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吗?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青年垂下眼睫,再抬起头望向她时,满眼是泪。
他以为她没有避着他,以为她在关心着他,安慰着他,即便知道这些无关情意,只是源于她底色善良,他却仍旧开心得不知所以。
只要能够有时见到她,只要能够无需避讳地同她说上几句话,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如是想着,可是到头来,他根本比不上任何人。
泪打湿了傅诚的衣襟,而他神色依旧冷寂得厉害。
陶莹的心没由来地一沉。
“小诚,魏红瑚说得轻巧,但是引蛊一事究竟有多危险,你并不知道。”
傅诚惨然微笑道:“陶姑娘曾说我们是朋友,是足以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的朋友。我不管如今陶姑娘到底如何看待我,我只信这一句。轻易也好,危险也罢,哪怕魏红瑚所言句句都是假话,一切后果,我陪陶姑娘忍受。”
“小诚,我……”
“我会告知魏姑娘我的决定,陶姑娘若真心排斥于我,我会承担试验失败的后果。”
傅诚容色温润,看不出半分执拗,然而陶莹心中骤然一抽。
他这是,要强行种蛊?
“我知道陶姑娘宅心仁厚,不欲牵连他人。还请不必担心。”
“陶姑娘就当这一切是,我想时常见到陶姑娘,想与陶姑娘有所纠缠,才想出的恶劣主张,盼望以此获得陶姑娘的一时垂怜。在此之后,我会闭口不言,替陶姑娘保守秘密。待蛊毒解除,我会退归我本该在的位置,必不让陶姑娘忧烦。”
“陶姑娘,我也有私心。这就是我的私心。”
陶莹怔住。
青年怀抱双手,微微躬身。
“父母还在家中等待,恕在下不便久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