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
宝光丹气2024-10-19 09:383,642

  “啊——啊——”

  傅欢哭着上前,傅贞连着后退,一道横梁砸下来,阻挡在中间,迅猛的火舌很快爬上她的裙摆,温柔秀美的脸庞上万念俱灰,决绝的声音在火光中轻声回响。 

  “欢娘,父亲和母亲不在了,阿兄生死未卜,我也回不去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救你和舅舅出去。我没有旁的人可以托付,唯有恳请你能够不遗余力照顾舅舅。”

  就算她侥幸和阿兄一道逃出生天,这辈子也注定只能亡命天涯,遑论会连累所有帮助过他们的人。傅家命运不济,何苦再连累旁人?

  她从杨家狂奔出来,沿着逃出来的路返回,她从来没有这样急迫而绝望地在街巷中奔跑,她没有戴帷帽,也没有覆面,年节下的街巷上冷清而荒凉,朱红的灯彩在凄清中如同憧憧鬼影,刀子一样锋利的寒风让人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本来应该害怕的。

  起初她遇见王瑞风的马车,跟着王瑞风躲进春萧楼中,想要不惜一切求王瑞风将她带进牢中见家人一面,至少用她自己换回欢娘;直到她偷听到王瑞风醉酒后透露出来的消息,明白她和阿兄已无路可走,与傅家相关之人唯死路一条,她只得想方设法藏身王家的马车中,依附在王瑞风的怀中,假意顺从着他,含羞带泪地诉说她如何孤苦伶仃,如何无依无靠,如何想念父母和阿兄,求王瑞风庇佑她,哄骗他将王家内外情形告诉她。

  她也应该害怕的。

  可是她知道,害怕没有用。

  譬如现在,她仍然害怕,害怕火,害怕死,也害怕十九知道她向王瑞风大献殷勤,又在王瑞风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崔琉是死在他的手里,他不过是趁着酒兴想看看那劳什子的贵族落成死囚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一见到那人面目张狂,出言不逊,视他如粪土,更出言他日出狱侯必将他踩在脚底,要他全家都不得好死,而他被那人一激,一时失了分寸,动手没得轻重,才不慎将人弄死时,她出奇地害怕。

  也出奇地恨。

  她求得王瑞风带着她从密道进入王家,却因为酒意稍稍退去,而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泄露了些什么,害怕得要反悔喊人过来的时候,她趁其不备,用母亲刻意留给她及笄时绾发的簪子一把插入王瑞风的咽喉,为了确保王瑞风再也出声无法引来守卫,甚至在她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染了血的簪子已经再次紧紧地刺入王瑞风的喉咙,她看着他痛苦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青黑突出的眼睛中满是狰狞和不甘。

  父亲、母亲和阿兄为她遮风挡雨,欢娘照顾她多年,也为她身陷险境,如今剩下她孤身一人,便是她觉得自己再渺小和软弱,也没有害怕的资格。

  她没有想过活着回去,能够顺利找到欢娘和舅舅,能够用她的一条命换来欢娘和舅舅一条生路,已是上苍格外怜惜。

  “啊——啊——”

  “欢娘。”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这条不归路,是我自己选的。至少我没有惨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或许还能与他们同归于尽,这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归宿。”

  “欢娘,就算是为了我,活下去。”

  傅欢哭得泪眼模糊,望着眼前含泪微笑的少女,她笨拙地摇着头冲上前,却被卷起的火舌扑到脸上,乌黑的头发瞬间被烧成灰烬,侧脸也留下一道烧焦的疤痕。她绝望的痛楚中张大了嘴,然而除了干枯的泪痕,喉咙中依旧不成语调的难听的气声,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无力地看着熊熊的火光蔓延,将与她那张十余年来朝夕相处的秀美容貌的最后一点也吞没。

  柴房中的横梁倒塌殆尽,立柱摇摇欲坠,傅欢冲过去想要抓住眼前人最后一片衣角,却被人从身后拖住胳膊往门外退。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们找来了……”

  “快走,阿姐快走!”

  方清臣惊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傅欢抹干眼泪,却只抹了一手背的血,最后看了一眼被大火吞噬的地方,反手擒住方清臣的手腕,趁着暗淡隐蔽的浓烟向外跑去。

  整座院落早已连成一片火海,火势在夜风中猛烈难当,大有蔓延到外院的势头。她抓着方清臣混入乱作一团的仆婢中间,却被前来救火的禁军驱赶,她低下头,贴着墙根快步往外走,待走到无人处,拉着方清臣一路小跑。

  心中默念着小姐教给她的路线,转过一道墙角,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俯身搬开墙角的砖块,很快墙角下方便露出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她蹲下身,双手比划着示意方清臣照做,却忽然听见头顶上方飘来一道不无震惊的声音:“你是……”

  “傅欢?”

  ……

  “那边院子里的火势看情形不太好啊,会不会烧到咱们这里来?”

  “就算是火烧了过来,没有主子的命令,咱们也不能擅离职守,务必得把人看牢了。”

  “可主子心疼那院子里那位,把镇北侯手底下的人马全都调去救火了,这外围没人守着,就咱们哥几个在院中看守,要是这时候有人来救人,咱们岂不是捉襟见肘?”

  “要你多嘴?主子精心培养我们多年,难道我等还会怕几个小蟊贼不成?行了,都给打起精神,要是人真的在我等手上丢了,就等着主子的雷霆之怒吧。”

  前面说话的人闻言,只得偃旗息鼓,打直身体,后面说话的人手始终按在腰刀上,一刻不落地盯着周围的动静。外面喧嚣震天,唯独这一间院落寂静无比,连一片落叶的声音也没有,那人稍稍放下心,却见一道迅疾的人影从院门外一闪而过。

  “谁?”

  眉头一紧,立即拔刀出鞘:“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跟我去追!”

  一众人等追出院门,院子里很快重归寂静,只有远处的火光映出悄无声息的利刃上的寒光,引不起分毫注意。

  陶莹轻轻落在地上,朝着房门前的小队首领微微颔首,迅速站定转身。

  推门进去,房内昏暗十分,连一盏油灯也没有,只有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光隐隐约约透来几缕微弱的光,在阴暗的墙壁上映出青年形销骨立的身影。

  一把巨大的铁链锁住青年的手脚,原本温润清俊的面庞惨白而冰冷,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铁鞭和烙铁触目惊心的痕迹,洁净的青衫被大片大片的血污渗透,与血痂凝结在一起。

  “对不起,我来迟了。”

  坐在这些沉重的枷锁当中,听到有人进来,青年依然置若罔闻地垂着眼眸,直到听见陶莹的声音,身体似乎一颤,方才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挣扎着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臂,似乎想要触摸她,神情却在一瞬间恍惚,很快收回手,露出一双空洞而绝望的眼睛。

  陶莹心头一痛,立刻半跪在他身边,手起刀落,将铁链斩断:“我们走吧。”

  “阿莹。”

  青年像是不肯相信,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最终却只是闭上眼,在唇角扬起一丝悲哀的苦意:“你不是阿莹,阿莹不会要我的。如果阿莹知道我的存在是一场恶心的戏码,我的出生是母亲大人受辱所致,我的身体里流着脏污卑鄙的血,她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如果没有他,母亲大人至少不必被人搬弄是非,一生艰难,父亲大人也不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污点,任人毁损清誉,贞娘也不会自幼受尽指摘,婚姻不顺。

  还有清臣舅舅。

  如果不是他将清臣舅舅的信抛诸脑后,如果他及早将舅舅拼着性命写下的血书交与父亲和母亲大人,也许他们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十九年前,他的出世已然为母亲大人在痛苦之外带来巨大的负担,十九年后,他骨子里流淌的肮脏的血脉又为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以及整个傅家带来祸患。

  陶莹看着眼前青年眼中压抑的痛苦,心中的阵痛压过震惊。

  难怪他总是不安,难怪他觉得姣好的容貌并非幸事。

  以他的聪慧,恐怕幼年便在流言蜚语中已经猜出真相,却兀自压抑着假作不知,多年来始终温文尔雅,恭谨孝顺,唯恐流露出对当年真相的得知令父母悲伤。

  她俯过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不会的。论小诚是何出身,我的心意不会改变,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傅诚,是与我第一次时见面那个不通人情世故,却清拔端方,如梅傲雪的读书人。”陶莹下颌靠在他额头之上,声音沉静而笃定,“傅大人和夫人留下了小诚,悉心抚养,小诚便是他们的亲生骨血,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小诚身上流的血是干净的,比世上其他任何人的血都要干净。”

  傅诚缓缓抬起漆黑的眼眸,灰败的面庞上燃起一丝微茫的光亮,然而却立刻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可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也没能忘记骗自己。

  就连做梦,也要骗自己,他还有阿莹。

  也许不是他没能忘记骗自己,而是他只能用编造谎言的方式忘记痛苦。

  就像那一日,他不停地摇摆,最后还是没有卑鄙到听从魏红瑚的蛊惑,服下瓶中催情的药丸。他不是不知道,阿莹外冷内热,她一定不忍看着他饱受煎熬。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像他污秽不堪令人厌恶的生父一般,用卑鄙龌龊的手段得逞,让阿莹不得不亲密无间地待他,与他同床共枕,那也不过是出自于阿莹的善心,或者说,她逼不得已,而非本身的情意。

  阿莹不爱他。

  她只是心软而已。

  可他还是顽固地说服自己,姚国师和阿莹之间隔着整整一世的阴错阳差,隔着至亲的生死,他们不可能回得去曾经。他不一样,这一生拥有阿莹爱意的人是他,与阿莹许下誓言的是他,他们之间才是没有龃龉,没有猜疑,不会有人事消磨,也不会有生死久别。终此一生,南北东西,他和阿莹定会不离不弃,相随如故。

  傅诚闭上眼,刚从似真似假的梦中得到一丝恍惚的安慰,顷刻间陷入更深的绝望。却被人托住下巴仔细端详,他能感受到对方指腹传来的温热,她高束的马尾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就像他们曾经耳鬓厮磨的那般。

  这个梦似乎过于逼真,他自暴自弃地睁开眼,试图无尽的绝望痛苦之中放过自己仅存的一点贪婪。

  然后,他看见那双令他贪恋的修长沉静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温和眷注,一如过往。

  他感到刺痛。

  却不愿再挪开视线。

  “知君思君,生死拟同;怀此素心,朝暮与共。”

  他听见她说。

  “我会一直陪在小诚身边,矢志不改,生死不移。”

  “没有任何事情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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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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