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
宝光丹气2023-05-29 21:553,368

  窗外透进几缕微弱的月光。

  浴桶中的水已经冷透。

  陶莹将头浸入水中,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终于从抽离的阵痛中冷静下来。她扬起头,水滴顺着头发流下,流淌至胸前,冰冷彻骨,却不及梦中万分之一。

  她缓缓睁开眼睛,在无边的夜色里,一时找不到现实的着力点。慢慢地,抬手覆住额头,嘴角浮出一丝无奈苦楚,似乎由梦中那一点咸泪勾动,久久不能消散。

  她以为横经霍平川一事,自己已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如今却被一个小小梦境搅得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烈犬吠叫声。

  隔壁李婶率先醒来,柳叶与她同睡一铺,睡眼惺忪,趿着鞋子就要去开门,李婶抓住柳叶的手,要她先叫醒柳官和陶莹。敲门声愈演愈烈,四邻亦被惊醒,斜对面还传来婴儿的啼哭,父母亲轻声的安慰。

  所有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其热闹。

  陶莹一把抹去面上的水珠,从浴桶中利落起身,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便见柳叶拖着一脸茫然且惊惧的柳官往她房前跑。李婶则刚从柴房冲出来站到院门后,手里还握着夹木柴的火钳。

  “砰砰”的敲门声仍在继续,一道粗鲁的声音不耐烦地高喊道:“县衙办差,赶紧开门!”

  几人惊疑的目光一齐投向陶莹,陶莹同他们使了个无碍的眼色,又示意几人站到她身后。

  陶莹走上前,拉开门栓,一只油光水滑的黄狗扬起爪子就要往前冲,被县衙的捕快紧紧拉住。另一个衙差呿了黄狗几声,一边提着油纸灯笼,一边弓着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随即,一个清瘦的人影和着晕黄的灯光,从他身后走出。

  待到油纸灯笼近前,陶莹方才看清,提着灯笼的是高台县衙门叫黄七的捕头。视线转到黄七前面那人身上,顿住,刚压下去的头痛又隐隐有了发作的迹象。

  又是那双熟悉的眼睛,熟悉到她可以闭着眼临摹。

  青色轮廓在眼前再次重合,她紧紧握在手心里的字,一跃至心头。那双手的主人反复停顿,直到她准确辨认出的那个字。

  一个“傅”字。

  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如果她没有记错,李硚说过,眼前人正是姓傅。她轻轻皱眉,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中,不由带了几分审视。

  冷月溶溶,疏星寥落,青年书生长衫落落,背脊笔挺,容色清拔,有种超凡脱俗的、凄清的美丽。

  然而,此刻他越是卓尔不俗,越让陶莹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陶莹脑海里的那根线,也绷得越紧。

  仿佛她曾在同样清疏的月辉之下,仔细端详过这样一个人。

  长身鹤立,青衫磊落。远处是黛色的山廓,耳旁是清风拂过垂柳的簌簌之音,她握一只酒彀坐在檐下,酒酣面热,呼出的气息也带了微微的醉意。那人与她并肩坐着,口中吹奏着尺八,乐声空灵潇洒,是她平生听过最美的乐曲。她抬眸望月,月色比之逊色三分;侧耳听风,风声亦逊色三分;九州四海,山川草木,都逊色三分。

  九州四海,山川草木,都……

  不及他。

  一些片段在陶莹眼前闪过,转瞬即逝,却同袭扰她的梦境一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觉。

  现如今,巧合已经不能说明一切了。

  她只见过这书生两次,可两次莫不看到一些怪诞之景。或是梦境的延伸,或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就像现在一样。

  陶莹按捺下心中疑惑,神色自若地问道:“各位官爷深夜叩门,敢问何事?”

  她刚沐浴过,出来得急,随手用发带将头发一挽,衣服套得随意,腰带也未系,脖颈处松松垮垮地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沾着点点水气。

  旁边柳官刚才被柳叶大力从塌上拉扯起来,也是衣衫不整,这会儿同她站在一处,这一幕落在来人眼中,便多了一分旖旎的氛围。

  傅诚离她最近,一抬眼,便是一片春光。他垂下眼眸,向灯笼光圈照不到的暗处退了一步。衙役们不明所以,但也紧跟着他朝后退。

  等光影都暗了,傅诚才开口道:“这间宅子的主人击鼓申告,说宅子为人侵占。烦请你们中的主事人走一趟衙门,同房主人同堂对质。”

  “什么侵占?这宅子可是我花真金白银从牙人手里买来的!”柳官小声地讨伐道。

  “你说宅子是你所买,可有过户的凭证?”

  “当,当然。”柳官底气渐渐硬了起来,“今日刚签好的契书,契书上的红泥印章都还没干透呢。”

  傅诚点点头,又向柳官问清卖给他宅子的牙人的名字,嘱咐黄七将人寻来作证,才道房主人手中也有确凿凭证,柳官自称宅子的新主,需要上衙门分辩。

  柳官心里发慌,悄悄地扯了扯陶莹的袖子。陶莹恢复了平素里示人的散漫面貌,上前一步,见对面青年微微后退了一步,只一瞬,便明白过来。

  那日骡车之上,她行为轻浮,他也甚是羞恼。也许羞愤之下,他并没有意识到他面生红霞,于清俊端方之中,徒增了一抹艳色。艳而不妖,润而内敛,佳色天成。若她当真是欢场浪子,如此绝色在前,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读书人她见得不少,有的是满嘴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之辈。不知面前这位是真君子,还是……

  惺惺作态的小人。

  陶莹站定, 柳眉轻挑:“见官可以,要我们分辩清白也可以,可据我所知,阁下虽然是知县家的公子,却并非知县本人。不知我们去了县衙,是向谁人陈情?若陈了情,阁下又是否有审讼断案的权力?”

  她形容散漫,语气却沉静犀利。

  傅诚微讶,似是没想到一个顽劣浪荡的女子,洞察力竟然十分敏锐,句句直击要害。她之所问,直指他身份并不合规矩,无权拘传审问。

  “陶莹,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知县大人的公子,还审不得你了?你若是老实巴交过活,难道还怕上公堂?你这么急头巴脑的,莫不是做贼心虚?”黄七抖了抖脸上的横肉,冷笑着说道。

  转头换了一副谄笑模样,对着傅诚恭声道:“公子,这娘儿们自恃家中有些资财,他父亲的把子又是城中那个开镖局的石家,养了一堆武师,还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江湖绿林人士往来密切,她一贯为非作歹,蛮不讲理,公子莫听她胡诌。只要公子一声令下,我们哥几个儿把她绑了扔到大牢里便是。”

  说着,便抽出铁尺,指挥身后几个捕快一起上前协力将陶莹捆了。

  陶莹不动声色,手腕将将收紧,却见书生伸手制止,正色道:“她质询的并非没有道理。”

  傅诚看向她,神色端严地答道:“家父和县丞今日皆被上官召去州城,不在衙门之内。傅某一介白身,的确没有越俎代庖的权力,但事出紧急,家父同县丞三五日内暂且无法返回,傅某只协助典吏将详情如实记录,暂行甄别,至于审断一事,待家父回来再由典吏回报呈上。”

  “等等。”

  柳官这时也听明白了,晓得眼前这人并非真正的官老爷,因而壮着胆子道:“就算这位公子说得有道理,衙门接了诉状,不得不审,可咱们也不是人犯,为什么偏偏大晚上的受审?”

  “怎么,衙门审案,难不成还得看你看睡不睡觉,同不同意,高不高兴?”

  黄七粗暴喝道,话音未落,傅诚却轻轻屈身一拜,直把把黄七看得懵了,也将柳官接下来那几句难听的话堵在了嘴里。

  “官府受理词讼之事,理应照章行事,按规定拘传相关人等,也理应开堂会审,接受百姓监督。诚如傅某所说,事急从权,不宜拖延,实属无奈之举。若冒犯或不便之处,还望见谅。”

  他姿态言语都明白诚恳,陶莹微微一笑:“傅公子的解释在情在理,岂敢不从?契书上虽然落的是柳先生的姓名,但过手的却是我。我愿与柳先生一道去衙门分辩清楚。”

  说罢,她请来人稍事等候,转身嘱咐柳官将房契拿上,对簿公堂时用得着,又嘱咐李婶和柳叶莫怕,只需将门窗关好,安心待住便可。

  一切交代妥当,抬头示意衙役们带路。

  衙役分成两拨,分别守在陶莹和柳官前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中心的县衙走去。

  队伍末端,黄七正提着油纸灯笼,腰略略弯着,毕恭毕敬地替傅诚照路。傅诚有些不适应,一路上推拒了几次,都被黄七笑嘻嘻地忽视,他便也只能随他去。

  他默默走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队伍当中那陶姓女子的身上。

  来时黄七只说被告难缠,他并不知道会在此处遇上她。也不知被告原是李侍卫口中那位柳先生。

  女子重新整理过衣衫,一身劲装革靴,墨发高束,背影说不出的英挺飞扬,沉稳坚毅。

  一旁的那位柳先生像是怕冷,不住地往她身边挤。她侧了侧身,将怀中披风递给了他,而后像是感应到身后关注的目光,偏头看来。

  傅诚自觉失礼,长长的睫羽微垂。

  柳官被风一吹,仍旧觉得冷,缩了缩胳膊,情不自禁地往陶莹身边挤,嘟囔着道:“才刚入秋不久,这天儿也太冷了罢。”吸了吸鼻子,又问道:“刚才我听你说话,你怎么知道知县不在?”

  陶莹收回目光,解释道:“很简单,如果傅知县在堂,便可直接发差,着衙役前来传唤,何必再多此一举,派他的公子来走这一趟?”

  “王家那个县丞同理。只有县官和佐官都不在,典吏和衙役们拿不定主意,才会另请一尊佛来压阵。”

  陶莹余光朝后瞥了一眼。

  除了请来压阵,他们对这尊佛,大概还有些别的盘算。

  也不知这傅书生知不知晓,他初来乍到,却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若他是真君子,那些防不胜防的小人招数,可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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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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