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小了,几人提着灯,沿着股道踩着雪一直往西,走了约么六七分钟,股道并线又再分叉,插入了西货厂。
一路上方剑持一直在观察,这里两侧空旷,已经没有建筑,股道南侧能隐约听到海河上贯涌的风声,而北侧则是漆黑一片的华家台杂院。车站和外侧由数米高的铁栅拦着,无法从股道中途出站。
而熊鹏飞和耿炳文也在各怀心思的张望着。熊鹏飞在仓库里时,听到了耿炳文和李唐的谈话,他知道这车站藏有地下通道的秘密,也知道通道的另一头,就在西货厂的某处。可是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要找到一个小小的通道入口,实在太难了。
货厂大门紧闭,检修工黄良玉和副司机沈松负责值班,两人接受过方剑持的询问后便回来休息了。
方剑持使劲拍着大门,才将两人叫醒。
沈松睡眼惺忪地给几人开了门,得知众人来意之后,显得很是为难。方剑持说明由自己担保之后,沈松才同意学生们进来取煤,继而点亮了货厂的灯。
沈松从车头后的梯子爬上了第一截车厢。熊鹏飞也顺着跟了上去,提着灯在煤堆里查看起来。方剑持让跟来的那名巡警上去搜寻,可那巡警显然不听从方剑持号令,只是站在远处监视着学生们的动作,方剑持生气又无奈,只得自己提着灯爬了上去。
煤车停在股道上的时候,上面落满了雪,又因天冷结冰,表层的煤块几乎变成了一块块冰块,又湿又滑。方剑持的马靴踩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熊鹏飞伸手去扶他,方剑持瞪了他一眼,当即脱下了马雪,连同那碍事的大氅一起扔了下了车。
“老方啊老方,你也有今天。以后还是对人和气些,否则你瞧瞧,除我之外,每一个人愿意上来帮你。”
“你闭嘴,专心调查。”
沈松让学生们将人力手摇车摇到了货车附近。拿起铲子使劲向下翻铲,专找那些品相最次的碎煤,倒在了手摇车车筐内。而方剑持和熊鹏飞踩在煤上,几乎是手脚并用,一边爬一边沿着从车头到车位的顺序调查寻找。
运煤车一共六截,按照美国记者照片拍摄的位置,那人影掉落之处,约么是车的中段。
“沈师傅,这车回到货厂之后,可有其他人进来过,碰过上面的货?”
“老郭和孙大头傍晚那会儿来运过一趟货,不过装了手摇车就走了,这车上的东西,是主家的,没有几位站长指令,没人敢碰。怎么开进来的,就是怎么个样。是吧阿黄。”他说着往休息室的方向叫了一声。
黄良玉开了门后就一直犯瞌睡,此刻又回休息室里猫着去了,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侬讲啥?!”见沈松懒得再说一遍,便再没声音了。
两人刚爬上第四截车厢,就看到有什么东西硬邦邦地,明显地铺在煤层上方,方剑持立刻提着灯跳过去,将东西提起——竟然真的有一件灰色长衫,受了潮,冻得硬邦邦地掉在煤炭堆里。
方剑持提起长衫震惊地打量着,一件陈旧的灰色长衫,看样子已经穿了许多年,从尺寸来看,属于身材高瘦之人。
“这——是凶手的?凶手真的从桥上跳下去了?”熊鹏飞也惊讶得不能自已。
方剑持急忙问沈松,“沈师傅,你开车回货厂时,可发现有人藏在车上。”
“那可看不到,今儿就我一个司机,又得兼顾烧煤,又得兼顾方向,哪儿还有眼睛往后面瞅?你问问阿黄吧,他若是在货厂,没准儿能看到,阿黄——!”
沈松又大叫一声,黄良玉应了一声,过了很久才不情愿地穿上衣服从休息室出来了。
“沈师傅,吾才刚刚沾上枕头,侬这一分钟一叫唤,吾脑袋嗡嗡响的嘞。”
方剑持问了黄良玉同样的问题,黄良玉仔细想了半天,“吾当时就在货厂,可没见到有什么人在车上,那么个大活人,不可能看不到。”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人在中途就将衣服脱下来,跳车逃走了。东西货厂外都有司令部的人看守,他只能沿着股道一路回到站台。当时李唐他们刚刚除雪回来,所以也没人在股道上看到他。”
熊鹏飞点着头,但他心里在猜想着另一种可能性——这人如果一直沿着股道逃回站台,七八分钟的路程,周围又都很空旷,很难保证没人注意到他。除非是便是,藏进了那密道之中。但按照耿炳文说的,知道这密道出入口的,只有车站三名站长,那人如何做到呢。难道事情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李唐身上吗?
这说不通。
而方剑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件长衫上,他看着看着,突然越发觉得那衣服很是蹊跷。“关宝驹,你说这衣服为何冻得这般硬呢?”
“这运煤车一直停在外面,落满了雪,人跳下来的时候,身上沾湿,脱下来冻上一阵,必定就是这般梆硬。”
“人跳下来,通常是正面先着地,若说是沾到雪,也是前襟被打湿,可这件衣服全身到处都被冻住了。还有最奇怪的是这衣服上面的折痕——”方剑持展开长袍给熊鹏飞看,确实有几处像是叠衣服产生的痕迹。“这衣服若是凶手脱下来的,为何还会有这种折痕,像是刚从柜子里取出的新衣。”
熊鹏飞接过长袍,将长袍沿着那些折痕反折回去,将衣服这成了又窄又长的形状,他看着这形状,也是捉摸不透,“哪有人这么折衣服。会不会脱下之后造成的?”
“凶手急着逃走,还有时间折衣服吗?”
熊鹏飞想着,已经又爬上了货车,如果衣服掉在车厢,那说不定还有什么身上别的东西,一同掉落下来。他不时扒拉煤块,不时在几截车厢之间跳上跳下。直到第二截车厢,熊鹏飞正在翻找,突然感到脚下什么东西又松又软,他蹲下一提,发现竟然是一只棉鞋,黑面白底,和煤混在一起,十分难以察觉。他惊喜地冲着方剑持叫着,将鞋扔了下去。随即在附近找起另一只。
方剑持接过鞋,反过来查看了那鞋底,又随手比划了一下长度,顿时满脸惊喜,虽然不甚精确,但看起来,和桥上所拓印下来的鞋印如出一辙。
“就是它!我们要找的就是这鞋!”
熊鹏飞应了一声,可还没有停下来,他发觉这些周围,根本找不到鞋的另一只。他不甘心,又到相邻两截车厢重新查看过,可还是没有发现。“怪了,怪了,为何只有一只?”
方剑持想到和陈瀚荫所约定的一小时破案时间,觉得不能这么继续找下来,让熊鹏飞先下来了。
“即便只有一只,只要回去比对脚印,就可以确定鞋是否是凶手的。凶手必定是怕脚印曝光,所以跳下来后,将鞋也一并扔掉了。另一只或许掉在了轨道周围什么地方,太黑了,凭咱们几个人找一天也未必找得到。”
“可是老方,如果按你说人跳进了落满积雪的车厢里,脚一定是先着地的。可这双鞋,却并没有像那长衫一样被冻住。这鞋底是冻硬的,鞋面却是干的?”
被熊鹏飞这么一问,方剑持又沉默了。
沈松已经给学生们铲好了小半车厢人力车的碎煤,“这么些足够烧到明天了。明天天一亮就好办了,大不了直接派人出去拉煤。”
贾云龙接过煤车,正要拉出去,看着煤堆里什么东西插在里面,形状怪异,突然停下来,拿手取了出来。
“这是什么?”周围很黑,灯在王天佑手上提着,贾云龙举起那东西对着光,只能看清是一段又细又薄的铁皮,铁皮一端像是被人打磨过,十分锋利,贾云龙差点被擦破了皮。
“你瞎喊什么?”王天佑抱怨着将灯举了过来对准贾云龙。灯光之下,王天佑也是一声惊呼,“血!血!”
王天佑指着贾云龙的手,而贾云龙的手指上,沾着还未干透的浓稠的血浆,而那正是从那锋利的铁皮上沾上的。
贾云龙一个激灵,那东西掉落在地。
方剑持听到“血”的声音,立刻飞奔过来,用灯照亮那东西——那东西四四方方,长条状,边缘像是被打磨过,十分锋利,他一端沾满了浓稠的鲜血,另一端则显露着原本的黄铜色,而仔细观察能发现,一侧的边缘上,整齐而规律地刻着以毫米为单位的刻度。
这是一把尺子,准确来说——耿炳文认出来——这是一把黄铜卡尺的“主尺”,复尺游标部分已经不止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