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持死死地盯着那把卡尺——
“宽两公分半,厚度均匀,顶端略有尖利的薄铁片,可以理解为是一把一端被磨出了尖角……铁尺。”
艾伦的描述,几乎和眼前这把黄铜卡尺一模一样。
“凶器!这才是真正的凶器!”
熊鹏飞也惊喜地一个翻身从货车上跳了下来,看着这带血的卡尺双目放光。
“这是洋人用来画图和测量用的,有的工匠大概会使,我只在学校实验室中见到过。”耿炳文说道。
“这是车站里的东西吗?”方剑持问黄良玉和沈松。
黄良玉看了看,摇了摇头,“这种洋人玩意儿,火车站可用不上。”
方剑持和熊鹏飞都思索着这东西是究竟从何而来,王天佑看着那把卡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方剑持——
“这东西就是凶器?”
“怎么,你见过?”
“有次读书会,胡芝芳她爹去学校找她,她和她爹闹了不愉快,将他爹的皮包扬在了地上,就有像这样的一件东西掉了出来。我觉得很奇怪,他为何会将这东西随身带在包里,后来才知道,他在收发室工作,我猜想这东西可能是测量信件用的。”
“胡芝芳?这是胡筝的?!”方剑持震惊地问王天佑。
王天佑尴尬地点点头,“我和胡芝芳一早就发觉死者是她爹。但她和她爹关系向来不好,便不许我跟人说起。这卡尺,我虽也不敢断定必是他的,但联系上次的事,应该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就是胡筝的。”熊鹏飞在灯光前仔细检查着那卡尺,坚定地说道。
方剑持急忙凑了过来,熊鹏飞从指着卡尺中央的卡口。这沾血的卡尺是主尺,本应和副尺通过卡口连接,此时副尺消失不见,连接处卡着一截线头,万幸没沾上血迹,却不知是哪里缠上的。
“老方你仔细瞧,这不是普通棉线,是高级料子上的丝线。不是黑色,而是蓝色,不大常见的蓝色。你想想,哪里见过这样的料子。”
灯火昏黄,丝线细微,方剑持一边反反复复地观察一边回忆,猛地想起那条被李唐差点在炉子里烧掉的领带——蓝黑相间格子的、丝绸领带。那本来是该系在胡筝脖子上的,局长借给他的领带。
烧剩的那一部分领带上,还沾着血多血迹——这血迹和那掉落的线头,将领带和凶器这两件相隔甚远之物联结在了一起,让方剑持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从胡筝身上掉落下来的。
他不由得一阵惊叹,“怎么会?!”
死者随身携带的卡尺,却成了杀死自己的凶器。方剑持设想着这种可能,唯一的解释,死者发现了凶手的目的,掏出卡尺自保,却被凶手夺走成为了凶器,可倘若是这般情形,现场必定留有打斗痕迹,可是现场却只有两行整齐行走的脚印,死者身上,除了领带,其余部分都算得上整齐。而另一种情形则是,卡尺并不是凶手抢走,而是死者交给凶手的,那么凶手又如何想到拿卡尺作为凶器杀死死者呢。
而更让方剑持难以理解的是,凶器为何会那个地方出现。凶手杀了人从天桥上跳下来逃脱,难带不该随时带着凶器。那么为何他的鞋和长袍掉在的第二、三截车厢,而凶器却是从第一截车厢的煤堆中找到的。
“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从第一截车厢跳下来的,他先扔掉了凶器,一路往车尾逃,脱掉了鞋,又脱掉长袍。到最后才跳下去。”
“你也看到了,每节车厢之间有间隔七八十公分的距离,适才我们在静止的车上跳过车厢都很是危险,更别说车还在行进中。再说有没有人看到他,也灭有人再追,为何要一路往后逃。”
“那只能说明,凶手是先从桥上将凶器扔了下去,才跳下铁架桥的?”熊鹏飞说着,也觉得难以自洽,“——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是啊,何必呢?依我的经验,人在慌乱逃走的情况下,必定都会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行动。”
方剑持知道,反常的细节,必定都有反常的原因。即便不能直接证明凶手的行凶过程,但也往往隐藏着某种真相。
此时,方剑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着学生们,“你们还记得刚进车站时,那辆运煤车停在什么地方吗?”
几个学生立刻思索起来,还是刘鹤记忆力最好,他说车当时就停在候车厅外,正对着进站口。而第一截车厢位置当时恰好就处在铁架桥下方。
方剑持点点头,“这么说来,凶器可能更早就被先扔掉了,等车启动之后,凶手才跳车逃走。”
“那他杀死胡筝之后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伪造现场痕迹吗?”
熊鹏飞问完,自觉难以解答而陷入了沉默。他看向方剑持,方剑持也在沉默着,他低着头,像是在思索,可全身却在颤抖。熊鹏飞一低头,发现方剑持还光着脚——适才他一激动从车上跳下来,还没顾得上穿鞋。熊鹏飞心中一个激灵,他立刻用手摸了一把方剑持的头,烧得滚烫,他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没有,实则一直在硬撑。方剑持一把厌恶地推开了熊鹏飞的手,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熊鹏飞急忙从后面将方剑持的大氅取了下来,给他披在了身上。
“我说老方,你可不能倒下去。真相就在前方。”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没那么虚。”
方剑持穿好了靴子,套上大氅站起身来。学生们已经装好了煤,巡警催促着几人尽快返回。为了节省时间,几人一起坐上了人力手摇车,几名学生轮流押着摇杆,离开了货厂,往车站方向驶去。
等人走了,黄良玉立刻上前去关闭了货厂大门。
可就在他小跑着去关门的瞬间,熊鹏飞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响声,像是金属相撞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令他毛骨悚然——他刹时就想起了关宝宝跟他说的——那个日本人提到“炸药”之事时,正在和一个人交谈,那人走路时,便是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彼时熊鹏飞还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声音,可此刻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就是黄良玉衣服兜里一直揣着的,各种检修工具相撞之时发出的碰撞声,“叮叮当当”关宝宝绝对没有说错。
手摇车刚使出货厂时,熊鹏飞突然拉了拉方剑持的衣角,对他比划了个嘘声,随即,趁着所有人都专心地看着前方,趁着这片黑夜,熊鹏飞突然从车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