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江白氏(下)
李斯坦2024-03-31 20:002,958

  “老人家,你究竟如何得知你儿子是被谁害死的?”方剑持问道。

  方老太太微微一怔,默默地摇了摇头,继续了开始她漫长的讲述,“半个月前,我按信的地址来了天津,找到了老三的居处,可惜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一个朋友秘密联系到我,说江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人已经被抓了,让我尽快离开天津。我好不容易找到儿子,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走,我求他们一定想办法救江夏,不管花多少钱。之后我就在客栈等着,一天,两天,足足等了十五天。第十五天,那天也下起了雪,我在余杭很少见雪,见到了,心中便觉得沉闷,像是出了事。果然,那位朋友又找到了我,告诉我,他死了。他被中统的特务带走了,一个叫陈先生的,折磨了他四天四夜,活活把他折磨死了。我求那朋友,让他告诉我人被葬在哪儿了,他说,人不葬,找地方便处理了。那是我十月怀胎所生出的骨肉啊,血管里流的都是我的血啊!我让他们无论如何帮我找到江夏,我又等,等了三天,一直到昨晚,那人告诉我,找不到了,他给了我张票,让我今天早些到车站,坐晚上的车回杭州。我知道他们怕我继续留着也有危险,或是不想让我看到江夏的死状。但我能接受,到了我这个年纪,活着和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方剑持听着江老太太的口气,感觉她似乎还并不知道箱子的事。

  她的情绪看似仍然平稳,可她讲述的内容开始逐渐失去重点,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起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说起江夏经营药铺的智慧,她似乎在逐渐失去理智。方剑持觉得,或许从她口中是问不出真相了。

  就在这时,祝福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小警员,一人手提着一口铝锅和盛过鲍鱼羹的剩碗,另一人则手中拎着一只布兜。

  “队长,找到了,是这口锅!”祝福让警员将锅放在了方剑持面前,锅底还能看到没擦净的残羹,是煮鲍鱼羹留下的,还未及清晰,那只碗也是一样,是给王部长盛过鲍鱼羹的那只。方剑持提起锅,轻轻闻了闻——果然有不强烈的金属味道。

  “我把厨房里的容器都查了一遍,这锅有明显金属味,而且,这锅里先前的羹,都被林宝倒在了厨房的秽物篓内,林宝说,他给王部长盛完鲍鱼羹端过去后,发现老鼠爬进了锅中,那羹本是晚上款待贵宾的,但也只好忍痛倒掉了。”

  祝福说着,他身后那小警员拎起布兜甩了几下,一只油光锃亮的死老鼠从里面掉了出来。

  “哎呦!”金爷吓得一声大叫,众人也皆流露出恶心的神情,连连后退,生怕死鼠带着疫病。方剑持从兜里掏出手帕,隔着手帕将老鼠捏起来,掰开了老鼠的口腔,里面和王桥一样,已经发黑,正是中毒之状。

  方剑持立刻扔掉老鼠,瞪视着此刻一言不发的江老太太——那毒如若是下在锅中,意味着他要杀的不只是王部长,而是今晚可能食用鲍鱼羹的每一个人。只不过,王部长恰好做了那第一个喝羹的人。

  敏锐之人看到那锅和老鼠,已经反应到了这其中意味,王天佑震惊地指着江老太太大喊起来,“这个老太婆,想把我们都毒死!”

  他一说完,那些脑袋没那么灵活的人,也都陆续明白了过来,惊恐地看向了江老太太和猫儿。

  “老太婆,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徐暮明想起自己下午时觉得寒冷,差点就要点了一碗鲍鱼羹吃,还是被他妻子给劝住了。此刻他腹内的晚饭几乎要吐出来。

  讨伐声随即此起彼伏,猫儿护在她家老太太面前,极力地争辩着,而江老太太仍一言不发。

  方剑持瞪视着老人,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你何故迁怒于这些无辜之人?”

  “无辜吗?!”一声嘶吼突然从江老太太口中发出,像是使足了全部的力气,她全身颤抖着,拐杖哒哒地摇晃着,敲打着地面,“我儿子,他是为你们所有而死的!他是为了天津,为了整个中国的明天而被人害死的!你们明明知道他所做的事,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为了十块钱大洋告发他;在他背着锁链走过大街的时候,像躲避过街老鼠一样地躲着他;不惜在报纸上捏造事实去污蔑他!”

  江老太太说的时候,乘客们在默默地彼此打量,试图在对应江老太太所说的每个人,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某一个人,是每一个人。

  “你这糟老婆子在瞎说什么?你儿子是死是活,凭什么赖在我们身上?”金爷正叫嚷着,其他人也随即附和起来。方剑持看这情势随时将要失去控制,他转头迅速给了祝福一个眼色,示意随时上前将江老太太带走。而这时,江老太太却突然举起了手中那只佛龛,那佛像一手指天一手画地,显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威严,她手微微往那“上指天”的佛手上一压,佛龛背后的木板便弹了出来,露出了一只方寸大小的暗格来,她手往里一抓,竟摸出了一把手枪——正是王部长丢失的那把勃朗宁袖珍手枪。祝福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再三搜查,都没有发发现江老太太携带了砒霜。

  江老太太举起手枪的片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说,我业障缠身,念得不是佛,而是魔。可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在乎入不入魔吗?我的儿子死在天津了,我已经身在地狱之中。他是为你们而死的,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都给他陪葬!”

  江老太太说着突然举起了枪,对准了方剑持,她早已察觉到了方剑持给祝福的眼色。

  “都别动,谁动我就先打死谁!”

  祝福想趁机上前夺枪,枪口立刻又转而向他瞄准,两人左右不是,只好站在原处苦寻破解之法。

  “小子,你和其他警察不一样,你还有脑子。但可惜,你们实在做了太多恶了,我儿子的死,那些学生的死,还有许许多多在为这个国家寻谋出路的人的死,都和你们这些走狗脱不了干系!老太婆死也不想落在你们手!”

  她的声音已经逐渐沙哑,她的目光却始终充满力量,枪,就那么对着方剑持的额头,不偏不倚。而她的手,已经微微往勃朗宁的保险上扣了下去。

  熊鹏飞不知何时已经绕道了将老太太身后,就在她手移向扳机的瞬间,突然冲上去抓住了江老太太的手。他动作极快,力量又极大,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太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被熊鹏飞死死地扭住了手臂。

  江老太太无从挣扎,手中的枪被熊鹏飞夺了过去。

  “你这个愚昧的乡下老太婆,你儿子在为了同胞百姓流血牺牲,你却责怪同胞们害死你儿子?!你儿子死也不会瞑目的!”

  江老太太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我说你愚昧,狭隘!辜负了你儿子的牺牲!”

  江老太太震惊地看着熊鹏飞,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熊鹏飞,“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凭什么说我儿子?”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明白,你杀了任何人,你儿子都活不过来!而且会永远背负着这些人因他而死的罪名,到了那时,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可以被人肆无忌惮地抹杀和玷污!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吗?”

  熊鹏飞的眼神中透着从未有过的真挚,江老太太突然泄了气一般,连着几个趔趄,身子瘫软了下来,她的表情很是困惑,看看熊鹏飞,又看看猫儿。

  熊鹏飞向方剑持眨着眼,示意他趁此机会快将人带走,可江老太太突然又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精神,她趁熊鹏飞没注意,一把将枪从他手中拿了回来。

  原已做好准备上前的方剑持愣在了原处。

  拐杖掉落在地,猫儿也被推开了,江老太太颤抖着,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叫了出来——

  “我要你们记住,我儿子是一名中共党员,他是为你们而死的,为天津而死的,他叫江夏,也叫‘猎鹰’!”

  一瞬间,熊鹏飞脑子“嗡”地一声,几乎令他晕厥。“猎鹰”这个他念叨了无数次的名字,千不该、万不该却在这个时候,这个人的口中出现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更多,就同在那一瞬间,枪声响起,一枚锋利的子弹穿过了江老太太的下颚。

  她的满头银发披散开来,逐渐被鲜血染红。

  血是缓慢流淌开来的,几乎蔓延到了每个看客的脚边。

  随即,猫儿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弥漫了整个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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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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