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鹏飞的话,方剑持自然一句也不肯信。他作为头号嫌疑犯,被祝福五花大绑,一动也不能动,瘫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像一只待宰的鲶鱼,无力地喘着粗气。
“你姓谁名谁?为何易容乔妆?”
“哥哥,我儿子不是告诉您了吗?”
“什么哥哥?!叫警官。”
“诶,警官。在下关宝驹,是一名私家侦探。您既然留洋归来,必定是位见多识广的主,不可能没听说过私家侦探吧?咱天津卫也是国际大都市,这职业早也不算时髦了。有本西洋小说叫福尔摩斯探案的您看过没有?那主角就是一名私家侦探。那份简报您瞧瞧,上面刊登着咱们事务所的广告,无论您今儿是想要捉奸、查赃,我们侦探所都可以代劳。就算警察,也总有些难言之隐不是?您去了提我关宝驹的名字,必定给您最大优惠!”
方剑持浏览过那份简报,以各种夸张的词汇宣传着侦探事务所这种新生业务。上面还登载着一张熊鹏飞西装革履的照片。那报纸实际上是熊鹏飞用带空白的假报纸模板,临时印刷伪造的。
“就算你是私家侦探又怎样?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案发之后你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熊鹏飞自然不能提及他进站后的经历,而那段空白时间,他所目睹的警方的调查过程,也不便细说。他犹犹豫豫,呢喃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方剑持勾勾手指,祝福立刻走了上来,对着熊鹏飞的腹部就是一拳。
“说不出来了?!”
熊鹏飞一声惨叫,一口血呛了出来,挂在嘴边。他头一低往衣领上蹭了蹭,冲方剑持轻蔑地笑着,
“警官,您好赖也是留洋归来,该学学西洋人讲嘛儿的绅士风度嘛,搞这出,岂不是和码头边那些地皮流氓一个尿性。”
方剑持垂目冷冷地看着他——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如何调查,无需你管!”
熊鹏飞无奈点点头,“得嘞警官,看您这脾气也是着急,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来车站的确有在调查一件要事,但这事极为机密,委托者是个颇有头脸的人物,我是半个字也不敢跟人说起。倘若知道事儿是从我这儿泄的,保不齐那位人物要扬了我们侦探所。”
不等熊鹏飞说完,祝福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根皮鞭来,“啪”,地一声从熊鹏飞身侧重重甩了下去,方砖地面瞬间露出一道白花花的鞭痕,漫天尘土飞洒,鞭声如枪声贯耳。
“我没有耐心猜谜语,你不说,本官有法子让你说。”
“哎呦,别介!嘛儿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不是?”熊鹏飞大喊着,将脑袋歪在一边躲避着鞭声。方剑持示意祝福停下鞭子,等熊鹏飞的回答。
熊鹏飞这才叹了一口气,歪在椅子上,“是青帮、洪三爷派我来的!”
“青帮?”这答案方剑持颇有些意外,他虽然回天津时日尚短,但也十分明白青帮在天津的权势,在他们警局内有些心照不宣的规矩——凡青帮要拿的事儿,但凡不闹出人命的,警方便无需过问,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熊鹏飞点了点头,“没错,现在的青帮,早已今非昔比,不光辖着海河边几十所码头,八大天的几十家赌场票号,也有一半归洪三爷所有。这位洪三爷啊,平时只查营收,很少过问赌场经营,可前一阵他老人家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拢了几十份账本细查起帐来了。这不查倒好,一查,竟发现了几十万的亏空,其中光是欠款就有十来万。竟然都挂在同一个人名下。您猜猜这人是谁?”这些事都是熊鹏飞的亲身经历,他自然张口就来,顺到添油加醋一番,好引起方剑持的兴趣。
方剑持不答话,不耐烦地看着熊鹏飞。
“得嘞,看您心情不好,我直接告诉您。这厮,姓熊名鹏飞,咱天津卫有名的二世祖。我今儿就是为这孙子来的车站。”
“什么二世祖,没听说过。”
“熊鹏飞您竟然都没听过?哎呦喂,看来您的回国时日尚欠。这位熊鹏飞,是熊家木材铺的二少爷。听说年轻时也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可惜后来沾上了赌瘾,把自己那份家产都给败没呢。现在天天跟着他哥熊鹏举身后混吃等死。哎,不是嘛儿好玩意儿,您不认识也就罢了。不过说起这熊家,可就更厉害了,他家在天津做木材生意,远近闻名,不敢说是家财万贯,也算得上是资产雄厚,掌柜熊鹏举也颇算得上一号人物。方警官竟不认识?
方剑持不禁轻蔑地哼了一声,“本官一不结交商贾,二不攀附显贵,为何要认识?”
“方警官简直是再世圣人,出水芙蓉!”
“少拍马屁,说熊鹏飞。”
“熊二这个败家子儿,天天在八大天赌钱,赌得他老子、兄弟变卖了不少家财,后来将他逐出了家门,死活不认他这号人了。青帮带人到他家熊家要账,硬是被他兄弟堵在了门外。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可这事呐,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大一笔钱,任谁家财万贯,也未必说还便立时还的上。赌场自然也明白这道理,怎么能便任人欠出那么多钱来?所以,这其中数目,定然藏着猫腻,您说是不?”
方剑持思索着,“你的意思,赌场有人浑水摸鱼?把其他的亏空算在了这个熊少爷身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洪三爷的意思。所以三爷暗中委托我们侦探所,要找熊鹏飞把事情调查清楚。一来不能惊动商会和赌场那边,二来,也不能被熊鹏飞本人发觉。我们跟了熊鹏飞许多日,摸清了他的底细。这人实在狡猾的很,放出各种假消息扰乱视听,不过我们已经查清,他联系了上海的亲家,准备去上海躲债。想来今天只有这一趟到上海的车,所以我便乔庄来这里,等着抓他回去。没想到,刚到车站就被他同伙发现了,就是那个卖炒货的小贩,把我锁在了他那个卖货的小推车下面。我好容易才逃出来。听到车站发生了命案,我怕与熊鹏飞和青帮有关,正要调查,结果就被人在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方警官,事情就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字字属实。您若不信,尽管派人调查呗。”
熊鹏飞的话虚虚实实,于大事关节上虚,而细节极尽真实,方剑持听下来,觉得虽不得证实,也无从反驳。毕竟那个他所谓的将他打晕过去的小贩,到现在也下落不明,无处对证。而这起命案如若与青帮有关,也合情合理。
“那熊鹏飞人呢?”
“还未找到。只可惜,我并不不认得这位熊二少爷的容貌,我现在倒很是怀疑,难道那名死者便是熊二少爷?警官,不知可否允许在下去检查一下那位死者。”
“不可能!调查命案是警方的内部工作,其他人等不许插手,何况你现在还是本案最大嫌疑人。”
方剑持为了验证熊鹏飞的身份,立刻叫了两个警员进来,让他们分别去八大天赌场和永乐巷,调查那个叫“熊鹏飞”的人,和那家侦探事务所。
熊二少爷在八大天欠下巨额赌债的事情,早已传遍整个劝业场,任谁去问熊鹏飞自然都不担心。可侦探所——却全然是他虚构出来的,永乐巷又哪里找得到呢?
看那两名警员正要出去,熊鹏飞急忙叫住了他们。
“两位兄弟,永乐巷里面可乱的很,你们找得到吗?”
“他们没有嘴,不会问吗?”
“方警官,永乐巷那种地方,全是蛇虫鼠蚁,您几位尊贵人儿,这辈子都未必见过,可别再被人给宰了。再说,我们侦探所承接的都是不便对外的业务,哪敢光天化日挂着招牌招摇呢?不如——我带他们去?您瞧我这小身子骨,再瞧瞧这两位,一个对两个,我还能跑了不成。”
方剑持冷笑一声,鞭子又“啪”地一声在他身边炸响——
“别耍花招。他们最好能找到,不然你等着回局里挨鞭子吧。”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熊鹏飞心想着,企盼着列车能在两人回来之前顺利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