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宝来一副痴呆的模样,拖着一条残腿在候车室转悠起来。他一会儿拉着郭春花哭闹着要走,一会儿坐在地上打起滚来。他本就不是那种灵活变通的人,装疯卖傻的一系列动作都只能用拙劣来形容,熊鹏飞看得一个劲儿地摇头。
陈瀚荫失去耐性,让人把关宝来给抓了起来。
关宝来一会儿指向熊鹏飞,一会儿又指着沈松,却根本说不清楚。满洲国印鉴,断然不是谁能在短时间内伪造的。关宝来还是没想不明白,信究竟是如何变成报纸的。
——此时那信封内真正的警视厅文书,早已经被郑青云偷偷丢入炉子内烧得只剩灰了。她一直在抽着烟,借此和一位同志传递着信息。香烟的品牌和烟头的长度,代表着不同的信息,她告诉同伴:熊鹏飞有危险,需要帮他解围。
她偷偷用没有水的钢笔在报纸上扎出了信息。她的同伙趁着关宝来跟人打斗时,将关宝来皮袄中的那封信笺偷了出来,交给了郑青云。郑青云替换了其中内容之后,故意激怒关宝来,趁着他抓起自己,自己手脚胡乱踢打之时,又将信放回了他皮袄中。她本担心自己动作太大被关宝来发觉,没想到徐暮明竟然为了维护自己向关宝来出手,关宝来分了心,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一名巡警搬来了一条宽大的长椅,连同陈瀚荫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刑具,在候车室动刑,自然是要杀鸡儆猴了。
郑嘉年从刑具中提出了两只银光闪闪的铁钩,让人将关宝来的上衣退掉,按在长椅之上。关宝来顿时惊觉,这是要拿钩子穿他的琵琶骨,对习武之人来说,琵琶骨一穿,武艺就全废了。他腿被枪打穿了,行动不便,此时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巡警紧紧地抓着他肩头把他往长椅上拖。
就在这时,一股恶臭突然在候车室弥散开来,拖着关宝来的那两名巡警首当其冲,他们震惊地看着关宝来——这老头也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被吓坏了,突然失禁,屎尿一起拉在了裤裆里。
巡警们拖着关宝来,有些不知所措,陈瀚荫看着这老头,突然一阵怪笑了起来,并且笑得越来越大声,令一旁的郑嘉年和陆焕生都很是错愕。
陈瀚荫走过去,用他的拐杖捅了捅关宝来的身子,“老人家,到你这个年纪,能如此视颜面如无物,在下很是佩服。”
关宝来看陈瀚荫一幅真挚表情,对着他憨笑起来。陈瀚荫也爽朗一笑,却突然提起他那根又粗又沉的铁拐杖,一把甩向关宝来脸颊,他那张老脸顿时扭曲变形,红彤彤的酒糟鼻歪得如同一根红薯,两条鼻血瞬时如注。
他怒目瞪着陈瀚荫,运起内劲,摆了个白鹤亮翅的招式,颇有要与陈瀚荫一较高下之势。可一口气没倒过去,猛地大嘴一张,一声咳嗽,一大股鲜血哗啦啦吐了出来,还间杂着五六颗又黑又黄的臼齿。
然后头往前一载,倒在了地上。
巡警们立刻上去摸了一把关宝来的鼻息,尚还有一口气,按陈瀚荫的指令,将关宝来拖去了茅厕,地上留下一连串混黄的液体。
郭春花看着陈瀚荫这一系列动作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脚本能地往后挪着,可陈瀚荫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
印着满洲国警视厅的信封,如果不是关宝来,只有可能就是郭春花的了。
“那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那是啥,我就是来找我儿子!”郭春花说着惊恐地扑向熊鹏飞,死死地抱住熊鹏飞的大腿。
“相公!你救救我!赶紧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满洲国的人,我是你老婆,春花啊?!”
陈瀚荫问熊鹏飞,“她是你老婆?”
熊鹏飞看看郭春花,郭春花拼命地冲他点着头。熊鹏飞迟疑了,他冷笑着打量着郭春花,令郭春花好一番焦急,看到郭春花急的眼泪几乎要下来,他这才应了一声,“没错,咋了?”
陈瀚荫轻轻“哦”了一声,一把提起了郭春花的头发——“那我要杀了你老婆,你应该能对我说实话吧。”
郭春花拼命地摇着头,恳求般地看着熊鹏飞。熊鹏飞却连连摇头,“实话?你究竟要我说什么?”
“关宝驹,你救救我,不然我杀了你。”郭春花大叫。
“听听你这话,是人说的吗?”熊鹏飞连连摇头。
“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陈瀚荫冷笑着继续询问熊鹏飞。
“我真不知道,就算你把那婆娘杀了,我也不知道。”
“关宝驹,天杀的,小心我把你的事都说出来!”
“我哪有什么事。陈先生,你要杀就杀吧,这婆娘虽然是我老婆,但凭她这天天泼妇般的揍性,我早就想把她休了,你爱怎么杀,就怎么杀,我管不着。”
“哦?是吗?”陈瀚荫想了想,又看向郭春花,“那我杀了你老公,你应该会说实话吧?”
“我……我……我不知道……”
郭春花脸色铁青,她此刻说同意也不是,说不同意也不是。
而陈瀚荫不等她作答,已经将熊鹏飞按在了条椅上。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熊鹏飞,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却能熟练地拆卸炸弹,他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但他想知道,这人还有多少同党。
一名巡警从站舍提来了一只箱子,递给了陈瀚荫。
巡警使劲将熊鹏飞按在了长椅上,脱去了他的上衣,将熊鹏飞的手脚固定在了长椅两侧。陈瀚荫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盒子,那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的注射器,注射器比常见的都粗大很多,里面装着褐黄色的液体,那些针头一支支如竹签般粗细,锋利无比。
方剑持看到那些针头时,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听说过一种新式的毒刑,用粗大的针头刺进骨骼缝隙之中,再将特制的毒液注射进去,那些毒药效果各异,有的会给人带去如烈火焚烧般的钻心痛苦,有的则是如千万只老鼠啃噬一般的奇痒难耐、每种都令人生不如死。而等痛苦消退,那些毒药也将永远留在骨缝之中,逐渐蚕食骨髓,让人彻底残废。
而陈瀚荫手中已经提起一只注射器,他一只手在熊鹏飞的后背摩挲着,想找到一个最敏感的地方。
方剑持忍不住大朝陈瀚荫大喊起来——
“陈瀚荫,你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我知道案件的真相,我能帮你找到共党。”
陈瀚荫停了下来,“方剑持,我正在审问共党,你想说,你们是朋友吗?还是说——你才是真正的共党?”
他说着已经站到了方剑持面前,方剑持还未及反应,他手中的针头已经扎进方剑持那条受伤的手臂,随即一阵剜心剔骨般的疼痛从他的肩头弥漫开来,方剑持忍不住大叫了出来,痛的倒在了地上。艾伦急忙用纱布扎在了方剑持手臂上端,防止那注射液蔓延。祝福挡在了方剑持面前,愤恨地看着陈瀚荫,“你有什么冲我来。”
陈瀚荫没再理会,提起针头就扎进了熊鹏飞的肩胛骨之中,他用力极大,像是将一根钢锥打进熊鹏飞体内,熊鹏飞一声剧烈惨叫,豆大的汗粒瞬时发满了全身,黑色的血液立刻从针眼涌了出来,顺着他后背的肌理流淌。
熊鹏飞大喊起来,“陈瀚荫!老子惹你了,你用这么歹毒的手段对付老子……郭春花,你大爷的,亏老子对你那么好,你踏马的陷害亲夫……方剑持,天津第一蠢货,要不是你上来就怀疑老子是凶手,老子才不会闲的没事干调查这狗屁谋杀案……”
他嘶吼着,如同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一般,手脚使劲地拉着绳索,挣得通红,两名巡警感觉快要按不住他,急忙又叫了两人来一起将他死死压在椅子上。
陈瀚荫见他仍如此顽强,对着他的左右腰眼,又扎入两针。这两针下去,熊鹏飞青筋直冒,几乎晕厥过去。
陈瀚荫来到他面前,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你到上海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熊鹏飞微微一笑,“我……我是你祖宗……去上海……给你上坟去!”他咬着牙吐出了几个字,陈瀚荫大怒,对着他的脊椎正中一针下去,熊鹏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白,昏死过去。
血腥的气味和惨叫声,恍惚间唤醒了瘌痢头某些沉眠的记忆,他恍惚间想起了在审讯室内,有人拿着一把水壶敲在了自己头上,想到了眼前这个正在被折磨的男人正是那个那水壶的家伙,想到了那个家伙当时忽悠他要带他一起去上海,见纺织大王吴三兴,最后想起来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熊鹏飞,不是什么私家侦探关宝驹,是熊家的二少爷,欠了东家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元零三毛五分的熊二!
他瞪着熊鹏飞,一个激动不由得叫出声来——“熊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