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持说着,用灯照向李唐,李唐在默默地帮艾伦剪着纱布,帮熊鹏飞包扎着他的伤口。他脸上平静如常,目光细腻又柔和。
“你还是没有说出,凶手究竟是谁?”李唐裁了一块纱布递给艾伦,低声说道。
“别着急,在说出真凶之前,我还是想先说明那个消失的鬼魅,穿着‘灰色长袍’的家伙。我仔细回想了之前的推理,虽然结果有误,但有件事是确定的——关于‘灰色长袍’的家伙,李站长你的确撒谎了。
你是第一个提到‘灰色长袍’之人的,之后乘客们也先后见到了这个人出现在了候车室内,根据孟大梁所提供的时间线,这人出现在三点十分,正是案发期间,死者死之前或之后的短暂时间内。可问题是,以孟大梁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只是见到了这个人出现,却全然没有看到这人是何时进入车站的?
我开始一直受到‘私家侦探’的误导,以为凶手是一名乘客,进站后为了行凶而乔装换上了长袍,所以孟大梁才没有看到那人进来的过程。但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可能不是吗?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从外面进来,而是本身就属于这个车站内的。能随意找到地方易容乔装,又没有同伴佐证工作时间的人,我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正是李站长您本人了。您在说出灰色长袍之人从桥上跳下来后,为了让人相信你的口供,故意在案发时间段内,穿上了灰色长袍在候车室走动,让乘客证实这人的存在。”
“可你别忘了,我当时一直在站台上除雪。”
“谁能证明?!孙大头的口供中说道,你们一开始一起在清雪,到了后半程股道分叉,便各自分开了,之后才汇合的,中途有几十分钟时间,孙大头并没有看到你在什么地方。”
“股道上视野开阔,我若是中途离开,他们能看得很清楚,更何况雪已经被除干净了,我若是离开,那雪又是谁去除的。”
“林宝。我没说错吧?股道上虽然视野开阔,但你们距离很远,能看清人影,却未必看得清长相。只要林宝也穿着铁路制服假装是你,不会有人发觉。林宝一直对车站内的工作十分上心,可连冯三、孙大头这些人都去帮忙了,唯独他却借故没有参加除雪,实在难以解释。想必是你给他额外布置了任务,林宝和你身形相似,对你又言听计从,他不会不帮这个忙。至于你如何离开,我本来也想不通,不过现在不就很明白了吗?密道,这密道应该还有别的出口吧,你能在仓库中消失,说明站舍之中就有出口。李大兴说在站台外看到了穿灰色长袍的人,我开始以为他是在危言耸听转移视线,不过现在想来他应该没撒谎,那人应该就是你,当时还没来得及换回铁路服。”
祝福越听越是糊涂,“队长,如此说了半天,凶手还是李站长?”
方剑持摇了摇头,“我只是说他假扮了那个穿灰色长袍的人,却未说他就是凶手。准确来讲,他是一个聪明绝顶,又心思细腻的帮凶。正是因为他凭空制造出了这个穿灰色长袍的人,才成功干扰了我的调查,让我们始终不能靠近真相。让我甚至觉得,那家伙就像是为我而制造出来的。而只要他存在,那三个矛盾,也始终都难以解释清楚。”
“所以那个人并不存在吗?那照片和那衣服如何解释,还有侯双贵呢,熊鹏飞就是跟着他的车进入车站的。”祝福问道。
“侯双贵的下落,我稍后揭晓。先说说照片和衣服的问题吧。凶手和帮凶为了让我相信那个灰色长袍人的存在,确实用了些巧思,但仔细想来,只有口供罢了。一旦涉及到实际的证据,所呈现出来的,其实只是‘灰色长袍’,而不是‘穿着灰色长袍’的人,不是吗?美国记者的照片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形,有身子,右手臂,我们想当然认为那是个人。但那照片是站在几十米开外的距离拍的,本就模糊,加上火车蒸汽的阻挡,根本看不到人的面目,那真的是个人吗?还是说,只是一件衣服?”
熊鹏飞仔细回忆着那照片,的确想不起看到过人的面孔,而那货车上的衣衫更是如此。当时他就对那衣服感到很是奇怪,那衣服冻得梆硬,还满是折痕,不像是逃跑时随手扔在那里的。
“在货车上找到的那件冻硬的长袍,跟让我确定了这一点。天津的冬季异常干燥,只是一晚,衣服根本不至于结冻。除非这衣服本身就受了潮气,我当时以为,衣服是沾了煤层上的积雪打湿了,但却不会均匀低冻结整件衣服。同时还让我很难理解的是,衣服上充满了折痕,沿着那些折痕折回去,可以将那长袍折成一条又窄又长的形状。这就很有趣了,‘凶手急着逃走,还有时间折衣服吗?’当时我们是这么说的吧熊鹏飞?那这些折痕是怎么形成的。
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我躺在铁桥上,那时我发起了高烧,视力却异常地清晰。你们猜我当时看到了什么——冰。铁架桥由铁板组接而成,每条铁板之间有约一寸的缝隙,当我躺下来时,便能从侧面看到铁板的下方,我猛然发现有一段桥面,大概连着三四米,桥缝下挂着许多冰锥。显然是雪融化导致的。这样的天气,雪是不会自然融化的。于是我想起了那辆运煤车,它经过铁架桥时,车头喷出大量高温的蒸汽,融化了其中一段桥上的积雪,而等车过后,因为低温,那些水又迅速凝结成冰。
这本来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有意思的是,当我用手伸进桥缝摸索过后,才发现这段冰锥之间,有大约三十公分的长度空了出来,并没有形成冰锥。我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一段桥缝之中,当时可能冻结着什么东西。导致雪水在被蒸汽熔化时,并没有低落,而是被什么接住了。
我仔细地摸索,在那里,很幸运地摸到了几根线头,因为当时太黑,我又很快昏了过去,线头已经无从寻找了。但我确定,那是灰色的线头,棉线,像是从衣物上扯下来的。”
说到这里,艾伦和祝福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是……是那件灰色长衫?”祝福试探着说道。
“是灰色长衫……被折叠了起来,塞在桥缝中。”熊鹏飞虚弱地说道。
“没错,就是那件长衫,被事先折叠成不引人注意的小片,用冰固定在了那处桥缝之中,等运煤车经过的时候,高温蒸汽迅速融化了固定长袍的冰,长袍从桥缝滑落,长袍顺势展开来,隐约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形。李站长当时本想叫同行的工人去看,佐证人影的存在,可惜等工人抬头看时,长袍已经掉在车上了。所以我们开始以为李站长撒了谎,但没想到,那个美国记者的镜头却恰好记录了下来。”
“所以,所以……”祝福迷惑地看着方剑持,感觉某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就在眼前不远处了。
“那个‘穿灰色长袍’的人,从始至终就没有存在过。至于侯双贵——我看到有堆粮食散放在堆粮的货箱旁边,从缝隙中,可以看到那货箱明明没有装满,那为何不将粮食堆放在一起?加之地上有一段很明显的拖痕,我做了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有别的什么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藏在那里了,比如,尸体?”
祝福还没等方剑持说完,立刻冲向那货箱,货箱表面堆放着一些空粮带,祝福将粮袋拿出,而下方,逐渐漏出了一个男人的尸体。
只有熊鹏飞认识,那人正是在车站外叫卖的小贩猴子、侯双贵,他被人用绳子绑着,早已断气,脑后被人打出了一个大口子,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满身都是,早已干涸。
艾伦立刻上前查看,确定侯双贵死于头部重击,凶器是某种带尖角的硬物,而此时他全身尸斑已经扩散,说明人已经死了十二个小时以上了。
“现在是凌晨四点来钟,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下午四点之前,但实际上,天气寒冷会减慢尸斑的扩散,所以,这个时间可能会更提早一到两个小时”
“孟大梁是两点五十五分看到小贩进入车站,没多久他人就消失了,按艾伦的说法,他很有可能进站没多久就已经被杀害了。之后,李站长就将他的尸体偷偷拖进了密道藏起,所以我们在车站周围无论怎么搜,都不可能找到‘逃走’的侯双贵。”
熊鹏飞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他疼地靠在原地,静静地听着方剑持的分析,一直到侯双贵的尸体出现时,他恍然大悟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侯双贵早就死了,意味着他们之前所做出的某一种推断就全然被推翻了。而顺着新的结论,他终于明白了李唐让他和方剑持一起破案,并将他自己推为凶手的全部原因。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震惊地看着方剑持。
“所以,私家侦探,不,还是叫你熊鹏飞吧。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真凶的身份了吧?”
熊鹏飞缓缓地点了点头,看向李唐,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无奈,“李站长,用心何苦啊……”
“我说过,我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顺利完成任务。你问我,这么多人,值得吗?这话你其实你该问问胡筝,如果不是他,我不会下定决定,做出这样一出复杂的计划。你现在觉得,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