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刘鹤被开枪打暴脑袋的瞬间,孙若愚知道,今夜注定没有平静的收场。
“老子我啊,今天豁出去了,干脆就踏马的把事情闹大吧!”
孙若愚想着,突然想起了贵宾室的一位贵宾——他从公安局骑来的那匹高头大马还在那里关着呢。他趁人没注意独自进了贵宾室,那马就别拴在之前那三个日本人坐过的床榻上,安静地撂着蹶子。马一见到光透进来,突然开始发疯般地嘶鸣。孙若愚没驯过马,可驯过老家的驴,他按照驯驴的方法抱住了马头,遮住马的眼睛,一边学着驴叫一边顺碴梳着马颈侧的鬃毛。
“马兄弟啊马兄弟,生在这世道,你与我一样的倒霉。咱俩都不算有什么本事,想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只能靠跑。跑得比旁人早一些、快一些,才能活下来。”
马渐渐恢复了平静,孙若愚一个纵身跨上马身,从贵宾室内飞腾了出来。
关宝宝杀了赵一鸣,顿时被一群巡警齐齐围住。关宝宝呲牙瞪着他们,手中带血的煤石挥舞着,仿佛舞着一把绝世神兵一般,这些巡警们竟无一人敢上前抓捕他。
巡警们请示般地看着郑嘉年,郑嘉年也不知所措。他看祝福还带着一队稽查队在旁休息,急忙命令版地冲他喊道,“这小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你们稽查队还不抓了他,等什么呢?”
“小爷我杀的都是国家败类,你们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星!”关宝宝大喊着。
祝福思索了片刻,冲身后的几名稽查队员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冲了上去,稽查队员们三下五初二地就将关宝宝给绑了。
祝福让稽查队员将关宝宝绑到一旁,郑嘉年突然不愿意了。他拦住祝福,“警官,这种杀人狂徒,应在此就地正法。”
祝福并不理会,“杀人狂徒,应该送交公安局审讯取证,交由法院审判后正法。”
郑嘉年不屑地冷笑道,“不愧是方剑持的狗,有样学样。”
祝福脸一沉,从腰间解下马鞭,对着郑嘉年身边空抽了一响,鞭声如炮,郑嘉年吓得腿登时软了。巡警们迅速移动着,将关宝宝、祝福和一种稽查队都包围了起来,郑嘉年挥着手,示意巡警开枪。
而稽查队员们也端起了枪,自内向外对准了“巡警”们,两方对峙,却无人敢打响第一枪。
一声诡异地马鸣,孙若愚骑着马从贵宾室飞了出来,这位刚刚被安抚平静的“马兄弟”一闻到满地的鲜血,见到满屋的人群,再次受惊,失控地往巡警和稽查队员之中冲去,人们吓得纷纷四散,祝福趁着机会,给了关宝宝一个眼色,关宝宝立刻会意,藏在马肚子下,趁乱摸到了进站口处,从那木门逃了出去。
郑嘉年抱头鼠窜,看马上竟然是孙若愚,不禁大叫起来,“你踏马的干什么?!”
孙若愚也吓得声音颤抖,“老子今天才是生平第二次骑马,你问老子,老子还能管得了畜生。快把车站门打开,我有要事上报刘崇礼。”
“谁也不能离开。”
“混账!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老子是陈瀚荫和刘崇礼亲自认命的调查组副组长,你管天管地敢管到老子头上?”
那些巡警都是跟着孙若愚来的,他们虽不知道孙若愚成分,却知道他比郑嘉年官儿打多了,急忙去给他开了门。
孙若愚拉着缰绳,拼命地想将马掉过头,那马却失控地嘶鸣,几次要把孙若愚甩在马背,祝福挥起马鞭,冲着马屁股就是一鞭子,马吃痛冷静了下来,孙若愚急忙拉紧缰绳,冲着祝福回了个礼,随即“驾”地高喊一声,骑马飞奔,一溜烟消失在车站外的暗夜之中了。
场面终于恢复如常,这时郑嘉年发现,关宝宝已经不见了,通往站台的进站口门,那临时装钉的小木门,已经被踢断了,冷风一个劲儿地灌入候车室内。
在梁丽娟主动举报了林宝之后,金爷也如法炮制,去审讯室举报了梁丽娟。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他在仓库见到了鬼鬼祟祟的梁丽娟,发现了他和侯双贵的关系。侯双贵是李唐的同伙,那么梁丽娟理所当然也是地下党了。
找到地下共党于这古董倒爷也没有任何好处,但于现在这汪死水而言,丢颗石头下去,说不定能探探前面的路。
不过金爷倒是没想到,自己去举报的时候,梁丽珍已经先他一步了。
于是梁丽珍被赵焕生用烙铁烙得全身焦烂,还拿鞋底将嘴抽肿了。梁丽珍情急之下就就反咬了金爷,将他在仓库里做过的事全抖搂了出来,硬咬他和葛顺是李唐同伙,去仓库也是为了李唐。于是金爷也被绑起来,被陆焕生一顿鞭抽。
葛顺毕竟是大内高手,巡警要拿他,他却生生折了三名巡警的六只手臂,最终被陈瀚荫开枪打穿了一只手,才消停下来。陈瀚荫指使着陆焕生拿煤钩勾断了他一双手筋。
这间小室,原本是紧邻食堂的休息室,是车站职工休闲放松之处,被方剑持用作了审讯,成为了证据的集结处,墙上写满了线索与推理,寻找着真相所在。而此时,那些时间线、逻辑链上都被溅满了鲜血,灯火被陈瀚荫挑得格外昏暗,这方小室,已如人间炼狱。
安逸早已不再,理性与尊严也荡然无存。
方剑持几次支撑不住要离开,都被陈瀚荫派人死死地按在原处,让他尽情地看,让这无序的暴力浸润他的心肺大脑,方剑持感到此生从未有过的耻辱。没有愤慨,他已经无力愤慨。
巡警拖着几个被打得满目全非的肉体扔出审讯室时,方剑持终于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了——
一口鲜血。
巡警们收拾完了审讯室,陈瀚荫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身子很虚,稍微操劳一些便是一头虚汗。陆焕生见状,立刻提着水壶去外面打水,要给陈瀚荫泡些参茶。他一出去,审讯室突然就只剩下方剑持和陈瀚荫在内了。
陈瀚荫那手帕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跟方剑持说着,“你瞧见了吗?人性就是这样,你给他们一些诱惑,再给他们一些压力,他们就什么都肯说了,用不着像你那样费功夫地去调查。只可惜,刚才那些人都是瞎捣乱,真正的共党,必定还潜伏在那些旅客之中。”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铁器碰撞的声音,一转头,审讯室的门已经被方剑持用煤钩给拴上了。还拿炉子挡住了门缝,堵得死死的。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从腰间掏出了枪,瞄准了陈瀚荫的胸口,缓步走到陈瀚荫面前。枪几乎贴着他的身子。
陈瀚荫一声冷笑,缓缓地将手帕折起来,塞回胸口的衣兜内,表情如故。
“怎么,以为一枪打死我,所有事情都会结束了?方剑持,你每次都是,给我一丁点希望,就会令我产生更大的失望。拿开——”
陈瀚荫不屑地用手推开枪管,他以为方剑持并不敢开枪。可“咔嚓”一声,方剑持已经拉动了保险栓,子弹随时可能贯穿他的心脏。
陈瀚荫只好举起了手,不敢再动,“方剑持。让我失望的,不是你要杀我,而是你这个人,已经见识了这么多,却还是如此天真、幼稚!我已经快六十岁了,我参加革命的时候,你连牙都还没长齐呢。两次北伐,大大小小上百场战争,这身伤,都是那时候落下的。按说我早该安心退养了,你以为,我每天拖着这残破的身子,奔波劳碌,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音调——“我是为了党国!不是为了我陈瀚荫自己!”
他说完一阵咳嗽,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今天不是我陈瀚荫坐在这里,也会是其他人。你至少应该庆幸,我陈瀚荫一直在按规则玩游戏,否则你也根本没有机会现在拿枪指着我。你与我之间没有仇怨,相反,我还很欣赏你。但我不明白,身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应该一点游戏规则也不懂啊?”
“规则?你的规则,就是草菅人命?去你马的规则!去你姥姥的党国!”
说话间,方剑持对着陈瀚荫的胸口就是一枪,陈瀚荫身子往后猛地一坐,伸头瘫在了椅子上。方剑持没料到一切如此顺利,他迅速地在桌上翻找着,寻找到那件能最后能证明真凶的证物——那条烧剩一半的领带,将他揣入怀中。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陈瀚荫竟突然坐了起来,他伸手抓过靠在身后的铁质拐杖,提起拐杖一段对准方剑持,拐杖低端是漆黑的空洞——那根本就是一条被改造过后的枪管,陈瀚荫拉动拐杖扶手,一枚子弹射向了方剑持。方剑持急忙躲避,可子弹还是射进了他的左肩之中。方剑持痛的跪倒在地。
陈瀚荫撕开他大衣的衣角,里面漏出了一块背心形状,像是钢片制成的东西,是中统刚刚从美国进口来的防破片衣。他看了看被方剑持打中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细小的凹槽,他摸了摸那凹槽,似乎对那件钢片很是满意。
他起身来到方剑持面前,一把抓起了方剑持——
“你被革职了!”
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响了许久,陈瀚荫扭开铁钩走了出去,陆焕生满脸慌张地将候车室的情况汇报给了陈瀚荫。听到赵一鸣的死讯,陈瀚荫轻哼了一声。“他最不该招惹的,就是那帮学生。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