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日本人(上)
李斯坦2024-06-26 00:002,616

  赵一鸣带着方剑持去了审讯室。那间餐厅旁的休息室,原本是方剑持用于调查询问的,墙上还清晰地罗列着案情的时间线和方剑持的推理,此刻顺理成章,成为了陈瀚荫的办公室。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灯,火光还很微弱。陈瀚荫的眼疾十分严重,但凡遇到强光便发红刺痛,必须以墨镜遮挡。故而他所在之处的光线,总是格外昏暗。

  他坐在之前方剑持审讯嫌疑人的位置,面前的卷宗和收集起来的证据都被打乱了顺序,看来已被反复地翻看过。郑嘉年和陆焕生此时站在他身后,像是他的左膀右臂。

  而令方剑持万分惊讶的是,李大兴和山崎修一已经被人放开了,正坐在房间侧面的客座上,一脸笑容。

  方剑持愤怒地打量这两人,又质疑地看向陈瀚荫。

  “陈先生,可以告诉我这两位是怎么回事吗?”

  陈瀚荫撇撇头,一旁的陆焕生以流利的日本话和那两人说了起来,两人立刻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极尽讽刺,方剑持听得头皮发麻,暗自攥紧了拳头。

  李大兴站起来,仍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方警官,的事情,我们已经和陈先生说清楚了,也不知道您究竟是哪儿听到的消息,竟然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陆焕生立刻跟方剑持解释道,“炸药在日本话里念‘博库亚库’,读音和‘博鹿亚’听起来很相似,而‘博鹿亚’在日本话里,是球馆的意思。他们的确说过去青岛‘博鹿亚’练球的事情,所以方警官可能是听错了。”

  “我不管你们日本话怎么念,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仓库里的那箱子回力球只剩下一半了,剩下的去哪儿了?还有,藏在贵宾室床榻下的那面镜子怎么解释——两位之中的双胞胎怎么只剩一位了?”

  听到“镜子”时,李大兴的脸微微抽搐了片刻,方剑持确定,自己关于双胞胎如何逃出贵宾室的猜想是对的。

  陈瀚荫却突然打断了他,“回力球我已经让陈副官去查了,有一半被挑拣了出来,放到旁边的货箱之中了。你若不信现在就去看看。至于你说的另外那位运动员,我也在派人寻找。”

  “他们带着一箱子球去参加比赛,不提前准备,却到了车站才挑拣坏球吗?”

  “球在路上被雪压了,都是纯羊皮制的,一到车站,上面那层就不行了。”

  方剑持还要辩驳,被陈瀚荫打断。“三位都是受到政府邀约来参加比赛的,有体育竞进会亲自签发的邀请函。如果三位无法顺利抵达赛场,对他们自身的损失岂不是更大。更何况,他们也是要乘车的,难不成要把自己也炸死吗?”

  “陈先生,你就真不担心会爆炸吗?”

  “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让我相信,就找到。或者——告诉我是谁听到的消息。”

  疯子,方剑持的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他或许真的不担心会爆炸,但必定在袒护这几个人。

  自九一八之后,日本人在华北的各种动作就从来没有停止,南京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退让,甚至还签订了《塘沽协定》,和日本人“和谐共处”,放弃了军队对长城沿线日本人攻势的抵抗。那年方剑持刚刚回国,亲眼见证了国民政府发表的外交报告——“中国现在所需要者为建设,而建设之环境,无过于和平,故中国之企望和平,较他国为尤切。”和平,去他妈的和平,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要和人谈和平?

  方剑持早就已经对国民政府失望了,陈瀚荫的态度,显然只是那懦弱无能的缩影。方剑持纵然对政治再无了解,可作为一个中国热血男儿,都很想冲上去抓着陈瀚荫的头发好好问问他,你还是中国人吗?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陈瀚荫将那两人放了,还让陆焕生亲自为两人安排了一间空的站役宿舍以供休息。

  方剑持忍耐着,知道现在还不是跟他正面顽抗的时候。

  而陈瀚荫接下来的话,却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方剑持,你的办案能力让我很失望,这起案件本就黑白分明,再简单不过,可你却总是纠着各种无聊的细节不放,才让案件变得越来越复杂,还生出那么多无谓枝节。”

  方剑持强行忍怒,“那不知陈先生有何高见?”

  “各种线索已经很明确了,案件和地下共党活动有关。你为何始终避开这么重要的线索,反而一直在找什么凶器、脚印?”

  “陈先生,我认为调查地下共党,并不是公安局和我稽查队该做的事情。”

  “所以你才始终抓不到凶手。”陈瀚荫语气极其冷淡,充满了嘲讽。“方剑持,想在天津活下去,仁慈是没有意义的。”

  陈瀚荫说着,一名巡警已经抓着猫儿进来了。猫儿的脸上留着已经结冰的泪痕,她穿着一件单衣,又冻又怕。看到陈瀚荫的瞬间,她使劲地往后退,那巡警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扯进审讯室,按道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瀚荫指着猫儿,“江白氏的儿子江夏,是我亲手抓住的共党,她母亲江白氏必定也是共党,你随随便便就把这个婢女给放了?更何况,她还是投毒犯?”

  “我只是允许她在解封前,去照看江白氏的尸首。再说投毒案始末已经查明,和胡筝的死并没有直接关联。”

  “你怎知没有关联?就凭你妇人之仁?一腔情愿?!”

  “现在并没与证据表明……”

  “证据?”,陈瀚荫立即打断了方剑持,“你在开玩笑嘛?!嫌疑人已经一个个摆在你的面前,你还有功夫找证据证明他们有罪?!”

  方剑持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驳陈瀚荫的话,证据,在他看来竟然是如此不值一提之物,那么为何还要有刑事侦查,为何还要有司法制度呢?

  陈瀚荫见方剑持说不出话来,又轻蔑一笑,“方剑持,我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证据。”

  他说着,赵一鸣已经带着两个巡警进来了,其中一个手上提了个大箱子,在审讯室一侧打开,方剑持随便撇了一眼,就看到了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刑具,铁钩、夹板、铁签……还有许多他压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方剑持自问对嫌疑人向来也没什么好态度,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方法从人口中撬出口供来。那样的口供,真的是证据吗?

  猫儿看到那皮箱中的东西时,就已经吓破了胆,“大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理会他,一名巡警在炉子里加了新炭,重新生着了火,屋内似乎有了些许暖意。可此时谁会感觉到温暖呢?赵一鸣拿起烙铁,在炉子上烤了起来。

  猫儿惊恐地扑向方剑持,疯狂地拽着他的大氅下摆,祈求着——

  “方警官,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听从老夫人的命令,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杀人,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方剑持也见惯了恐惧和求情,猫儿毕竟也做了投毒杀人之事,她罪有应得。——方剑持想以此宽慰自己,但心中那股怒火仍控制不住地在燃烧起来。她是有罪,她杀了人,可她就该在这里,受到这样的处罚吗?如果这就是法律的严格,那么,那日本人和狗汉奸又算什么?他们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以“和平”之名释放了吗?为什么他们总要将最锋利的刀,对准自己人。司法的公正何在,人间的正义又何在呢?

  想着这些,方剑持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因此而得罪陈瀚荫,因为他还记得熊鹏飞的那句话——“因为我也确定,只有你今晚才可以保护好无辜之人。”

  ——他绝不能被陈瀚荫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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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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