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世报》在天津人人都买得到!密码根据报纸每天的内容新设,日日都不同,你说巧不巧妙?”
民国二十四年1月1日的元旦特版《益世报》头版,摩斯电码的数字恰好对应上面的文章编号,行数和字数,连起来形成了一段文字:
“有重要货进站,为猴子行方便。”
从报纸的日期来看,李唐收到信息必是这两日之内,而“猴子”则让方剑持立刻联想到了小贩侯双贵,从今日结果来看,要货指的恐怕就是那具藏在货里的尸体了。
这则信息的出现,完全印证了方剑持至此关于两起案件的猜想:
李唐杀人是为了掩护同伴,与那个失踪的小贩想必都是地下党,通过摩斯电码和站外传递消息,两人接到上级指示,要从这批货物中接应同袍的尸首,为此合谋杀害了负责运货的胡筝与王桥,并伪装现场。
货是自情报局出来的,而电报局一直在为中统提供地下党的线索,那么这人死在电报局倒是顺理成章,但方剑持不理解的是,这种见不得光的死者,难道不应该直接被拉到荒郊掩埋,何以会和货物一起运进车站。而王桥作为商务部副部长,和中统与情报局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又为何会参与搬运尸体?
方剑持将王部长在候车室内被咖啡毒害的调查情况,以及自己的推测和疑问告知熊鹏飞,希望私家侦探还一如既往靠着自己的野路子给自己以启发。熊鹏飞却只是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箱子里的尸体极有可能与“猎鹰”有关,可李唐在晚饭时,一直与方剑持在一起进行乘客登记,根本没有下毒时间。小贩就更别提了,早已不知所踪,又怎么可能突然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候车室下毒呢?
“箱子既然是被郭走八搞混的,我们就无法确定那位王部长本人是否知道箱子里有尸体的事,那就不能推论他参与了尸体的搬运,他的死未必与这件事有关。说不定便只是倒了大霉,误喝了那杯咖啡呢。”
“不可能,咖啡是每人各自取用的,毒下在咖啡里,必定是针对王桥的。”
“那这人必定极其了解那位王部长咯?万一他不爱喝咖啡,这计划岂不是轻易便失败了?”
熊鹏飞随口说着,方剑持却突然一怔,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推断中,有一处疏漏。
“他不爱喝咖啡?”
“谁知道呢,反正饶是我的大客户,对他这人也没那么了解。想必那位凶手,至少该比我更了解他吧。反之,我若是凶手,在计划投毒前,也该思考这样的问题——万一他偏不爱喝咖啡呢?”
“我若是凶手……”方剑持低头沉吟着这句话,反复地念叨着,突然,停止。他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熊鹏飞。
“关宝驹,你又提醒我了!破案时,必须要把自己带入案发时的情景,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
熊鹏飞惊喜地看着方剑持,知道他有答案了。
方剑持来回地踱着步,努力地回忆着一个下午的细节,想着想着,他又突然推开门朝守在门口的警卫喊道,“快,去把投毒相关的证物都拿来,还有,把孟大梁也叫过来!”
小警员双脚一并,行了个礼,便哒哒哒快步地跑去了,熊鹏飞仍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毒不是下在咖啡里的!”方剑持一脸兴奋地解释道,“你的疑问是对的,凶手未必知道王部长是否会喝咖啡。而即便他真的知道王部长会在晚餐时选择咖啡,还是会出现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砒霜的毒发时间在半小时到五小时区间,越是身体健壮之人,毒发时间可能越久。而晚餐时已过八点,当时全站没有任何人能确定车究竟几点抵达,甚至可能,随时抵达。若是车突然到站,王桥还会去顾及一杯没来得及晾凉的咖啡吗?所以在晚餐时下毒,根本无法保证王桥一定会喝掉那杯咖啡,更无法确保他毒发身亡!”
方剑持说完,满眼振奋地看着熊鹏飞,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胜利。
“精彩!”熊鹏飞不由得鼓起掌,“这就是所谓的逻辑推理吧?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通过事件本身的因果关系,找到假象之中的矛盾——老方,我刚才真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福尔摩斯了呢。”
“我本也觉得奇怪,那三个日本人——不,两个日本人和一个狗汉奸,何以会杀死一位商务部副部长,倘若是为了搞出事端,借机实现某些政治目的,或许刺杀显然是更有效的方法。”
“三个日本人?”熊鹏飞当时并没有和方剑持一同前往,只听方剑持说了投毒的大概,却没想到那三名运动员竟有如此身份。这无疑给他之后的任务,增添了巨大的隐忧。
“我之前左右想不明白这三人的动机,现在看来,凶手必定是在更早的时间就下了毒,那么,就另有其人了。”
“毒发时间在半小时到五小时之内,那么最早有可能在五点左右。”那时熊鹏飞那时还躲在车厢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没错,当时我正在逐一询问每位乘客时,那位大人闹着要离开,后来被李唐劝了回去,你应该不知道,我们贴心的李站长——专门让厨房端了一份鲍鱼羹给王部长赔罪。”
说到李唐,熊鹏飞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所以又是李唐?他为了营救同伙,杀了王部长,并且调换了箱子?”
“不,乘客登记时李唐一直都在我身边,他没有时间下毒。而且所有的食物都是利顺德饭店统一准备的,菜单也在候车室张贴着,乘客们随时可以点单用餐,倘若提前将毒下在鲍鱼羹中,很难确保不会被其他乘客误食。”
“那么,会是谁投的毒?”
方剑持并未回答,敲门声响,小警员拿着证物,带着孟大梁进来了。
孟大梁激动地行了个礼,扯嗓子大喊了一声,“警官好!警官有何吩咐?”
方剑持下午审讯期间,孟大梁被他安排守在售票室门外,从那个角度,有谁离开过候车室,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方剑持让他将所有离开过候车室的人逐一回忆。
孟大梁咬着手指想了一阵,开始跟方剑持汇报起来,“丽珍从售票室出来后就出去了,那三个运动员被问完话也去了站台,过了许久才回来;再之后,那两个女学生出去了有一阵……”
此时距离方剑持的询问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孟大梁的回忆虽然有些缓慢,但仍然清晰无误。
说道林宝按李唐的要求去厨房准备鲍鱼羹、送给“小舅子”时,方剑持和熊鹏飞都不自觉挺起了身子。
“那之后,有人跟着他去吗?”
孟大梁又焦灼地啃着手指,一个轻巧的人影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