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几天,莉莉组局带着金家姐妹四处找乐子,和女孩子们打成一片。她和慧珍走得最近,平日两人常一起逛百货商店,她指点慧珍穿衣打扮,晚上还悄悄带慧珍去舞厅玩乐。慧珍比她小一岁,开始亲密地称她莉莉姐,这下其他女孩子都跟着喊“莉莉姐”。
一日她们聚在花园凉亭,等着出发去跑马场看赛马。慧宁担忧赛马场鱼龙混杂,莉莉不该引诱她们到这种地方。慧珍听了不高兴,让慧宁不用跟着去。之后几次活动,慧宁都没有再出现。
“慧宁对你有意见,一次两次就算了,回回都要挑毛病,我听腻了。”慧珍不耐烦地向她吐露,她摆出大度姿态,说慧宁只是性格谨慎,没有过错。
“慧宁再为难你,就直跟我说,我替你出气!”慧珍说得正气凛然,仿佛前段时间针对莉莉的排挤是慧宁一人所为。
自从讲述在唐家的过往后,润成又从她眼前消失了一段时日。她旁敲侧击,从慧珍口中得知,润成不在院里多半是被二老爷拉去学习经营管理,要不就是去上海南京走动关系。二老爷对独子寄予厚望,润成的私人时间并不多。
终于,比尔从上海打来电话,让她整理文件的那日润成回来了,两人在长廊撞个满怀。当时她离开比尔房间,见院子里多了只孔雀,稀奇地边走边瞧,一不留神撞进谁的怀里,额头磕上对方的下巴,只听一声“啊”,再低头一看,高跟鞋也踩在人家擦得发亮的系带皮鞋上。这院子里能穿高价皮鞋的男人还能是谁。
润成不在乎自己的鞋头被踩脏,倒是很关注莉莉的鞋,“这双鞋很适合你。”
她穿着嫩黄色的高跟露趾凉鞋,显得皮肤雪白,她雪白的脚和漂亮高跟鞋正踩在润成锃亮的鞋头上。
两人都垂着眼帘,莉莉没移开鞋,润成没收回脚。一旁的仆人觉得他俩奇怪,想开口说什么,见两人眼神暧昧,便收着嘴退回隐蔽处。
“痛快吗。”她移开鞋,往后退几步。
“痛快什么。”
“蜡烛和鞋跟,手心和脚背,哪个更痛快?”她有意识地得寸进尺,但润成也学会答非所问的技能。
“这身打扮是要出门。”
“陪慧珍买香水。”
他看上去神气十足,虽然脸上照旧挂着两团乌青的黑眼圈,但眼珠透亮,再加上嘴角保持着笑意,就有了诡异的神采,宛如重病之人回光返照。
“三少爷几天没睡觉了?”
“四五天吧,不太记得。”
两人磨蹭着时间,都想跟对方多待片刻,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有意义的话题,便相互望着,从略微尴尬,到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盯着对方,笑而不语。
“我走了。慧珍还在正门口等着。”
“明日穿漂亮点。”他冲着她的后背喊一声。
明日她要陪润成去高昰纪念会,她当然记得清清楚楚,她没告诉润成,其实现在不是陪慧珍买香水,而是去裁缝铺取专为明日准备的旗袍。
她相当认可密斯冯的品位。密斯冯鲜少穿洋装连衣裙,常服都是旗袍,肩头再搭一件短针织开衫,或是一件宽松西服,头上缠着印花发带,耳上挂着珍珠耳环,看上去端庄又妩媚。密斯冯丰满玲珑,她一马平川,自然不会做东施效颦的蠢事。旗袍是为密斯冯定做,她要替润成献殷勤。
纪念会当天,莉莉借口崇圣堂有急事,和润成分头走,等赶到举办纪念会的酒店,现场已是人满为患,许多大学生带着高昰的诗集来,把酒店“占领”成学校。
莉莉在人群里费力往前挤,磨蹭过好几个大高个的肩头,才钻进能够看见中心圆桌那排人的区域。
桌面上摆满鲜花和高昰各个版本的小说诗歌,冯巧茹坐在中间,神情凝重地盯着她和高昰的照片。一个长衫男子正高声朗读高昰最广为人知的代表作,众人齐声跟读:“战栗吧!颤抖吧!我们的力量撼动天地,一切旧秩序终将在我们的呼喊中溃败!”
莉莉张着嘴假装念诗,在一个大胡子男旁边找到正襟危坐的润成,他时不时调整坐姿,舔舔嘴唇,不知道在紧张什么。长衫念完诗,邀请润成对即将出版的高昰遗作发表演说,这下知道他为什么坐立不安了。
润成带着手稿走到临时讲台前,虽然紧张,但也脱稿完成演讲,只是头几句话声音轻微颤抖,引得坐在圆桌另一头的彼特抿嘴憋笑。
莉莉挪到润成正前方,让他从挤满厅堂的一排排大脑袋里看见自己。但润成的眼神总是飘向远处,演讲快结束才注意到她就站在前排。
演讲结束,莉莉同众人一起鼓掌,掌声落下去时,她还独自多延续了几秒,润成勉强被逗笑,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别拍了。
轮到彼特宣读自个为师兄写的纪念诗,学生们欢呼着,掌声雷动,她才发现原来彼特在学生群体里如此受欢迎。彼特以国王的架势做完“演出”,学生们争前恐后提问,有问诗里的主义,有问诗里的哲思。
莉莉加进提问队伍:“彼特先生既然继承了师兄的衣钵,那在延续师兄风格的同时,还会再创新风格吗?”
彼特装作没听见,转而回答其他问题。莉莉锲而不舍,跟着彼特移动,把问题重复一遍。这下身边人都听见,彼特无法回避,皱眉说他并非继承师兄衣钵,他与师兄是君子和而不同,各有风格。
她追问,那么彼特先生的风格是什么,高昰先生的风格又是什么。她摆出浑然不知的无辜模样:“我愚钝,竟全然分不出。”
彼特迟疑了片刻,哄闹的氛围瞬间冷下来,几个彼特的支持者见偶像招架不住,立刻吆喝着把话题引向别处,有人责怪莉莉无理取闹,扰乱秩序。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太爱高先生的诗,若能从彼特先生的新作里嗅到高先生的气息,对我来说可是无上快乐!”
现场一片哗然。
彼特凶相毕露,显然想骂这个好事分子,但莉莉合颜悦色,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动怒,只好借还有急事先行退场,一群学生也跟着蜂拥而去。
莉莉扫向圆桌,润成正静静看着她,说不准脸上到底挂着什么情绪。
纪念会结束,人群散开,几个学生代表和记者围上冯巧茹,争先恐后进行采访。莉莉走到还在观望旧情人的痴情少爷身旁,推着他往外走。“带你去个地方。”可能是舌战彼特带来的快感,她少有地冒失了,有了些许邀功的心态,等着从润成的眼神里读出想要的内容。
润成没有抗拒,乖乖被她牵引。等到人群不再拥挤,十米内只有他俩。润成停下脚步,神情冷漠,“谁让你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