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八怪名叫唐瑞恒,是唐家的四少爷,从崔妙琪踏进厅堂,到两人拜堂,再到礼毕被仆人们送至婚房,唐瑞恒一声不吭,没有对新娘或是对任何人说一句话。
整个仪式简单至极,崔妙琪顶着红盖头,不清楚婚礼来了多少人,光听动静,似乎人并不太多,也全是唐家人,没有专程前来祝贺的亲戚。
仆人把崔妙琪送到床边落座,没有新人敬茶的环节,所有人就这么安静地离开,留下两个第一天认识的新婚夫妻。
崔妙琪等着丈夫掀起她的盖头,但过了许久,屋子里没有声响,静谧地仿佛就她一个人。她捏着盖头的一角迟疑片刻,随即扯下,眼前果然无人,但桌上两支红烛冒着烟,显然是刚被吹灭。
她绕着方桌打量这间屋子,都说唐家是省城的名门大户,可这间屋子陈旧潮湿,贴着房梁的墙壁上还有若隐若现的霉菌,家具也全是斑驳无光的模样,和厅堂里亮着漆光的八仙桌完全不同。
屋子的边角有个狭窄简陋的楼梯,崔妙琪顺阶而上,在几乎是立锥之地的书屋里找到她的丈夫。
唐瑞恒不理睬她,连头都不抬,只顾着眼前的小说。
她走向唐瑞恒,怀疑丈夫不仅生疮还是个聋子。等靠近了,她看清唐瑞恒脸上的疮,吓得退后一步。她不清楚这是什么病,只觉得生这病的人着实可怕也着实可怜。
“你生了病?”她轻声问道,仿佛声音大一些就会冒犯这个可怜人。
唐瑞恒对她自认的体贴毫不在意,依旧没有抬起眼皮正视她一眼。
她又问“你在看什么书。”
唐瑞恒从桌上抓起一把戒尺,戳着她的肩头直到她退出书房。
她步伐不稳,差点从楼梯口跌落,向唐瑞恒伸出手求助,谁知唐瑞恒伸出手却又在她还未抓住的时候收回去,在她看来简直是最令人讨厌的恶作剧。
成亲的第一天便是此种情景,后面的日子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崔妙琪气愤之余觉得这样也好,那个丑八怪独自在二楼,她的眼睛就不用受罪,也不用照顾他的起居。
但一礼拜之后,她开始感到日子难熬,无趣,无意义,无期待,她感到自己像陷入一滩沼泽,憋得浑身难受。她也找不到人倾诉,虽是刚过门的新娘,但无人要求她请早茶,进门到现在她只见过公公婆婆,连唐家住了几口人都不清楚。她去找仆人们询问,发现仆人们都忌惮碰到她,后来才明白忌惮的源头是唐瑞恒。
她与唐瑞恒住的屋子在府邸的边缘,与其他同龄人的屋子隔绝,她厌倦了同唐瑞恒无话可聊无事可做的生活,试图找同龄女子交际,但面对的只有一张纸冷脸。
她想不通缘由,不久在姨娘小姐们的眼神里找出答案,因为她不是崔妙琪,她是唐瑞恒的妻子,她们见到她就如同见到唐瑞恒本人。
可她依旧想不通,难道唐瑞恒生了病便不再是唐家人?就能够放任他自生自灭?若真如此,何必安排他娶妻?反正他不需要任何陪伴,成天只窝在二楼的书房,连睡觉都直接在书房打地铺。
崔妙琪自小就没接触过几个人,不懂唐瑞恒的病代表着什么,全当是他自幼得病,性情一直如此阴郁。偶然在柜台下翻到唐瑞恒念书时的照片,瞧见一个生机勃勃的俊俏男子,还有连带着一堆唐瑞恒过往留下的明信片与贺卡,才发现曾经的唐四少朋友众多,好交际,爱热闹,还有两段颇为浪漫的风流韵事。
两个女同学为了他争风吃醋,当着他的面过招,可他心里只挂念他的表姐,为了让表姐开心,他曾在冬天跳进冰冷的河道,围着表姐的一叶扁舟游泳。他曾是游泳健将,代表中学校参加了全国运动大会,虽没拿到名词,成绩也占上游。
原来一个人可以变成与原先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好奇唐瑞恒经历了怎样的转变,抛开先前不愉快的交流记忆,再次探问,结果又被唐瑞恒气到。
“不必同情我,你的境遇也没有比我好上两分。”
她本没有同情的意味,只是好奇和稍加些许关怀,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时日,除了第一天他将她推出书房显得无礼,其他时间两人都相敬如宾,唐瑞恒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最熟悉的人。但第二次探问又没得到好回应,她决定再也不主动搭话。
此后不知何时开始,相敬如宾的假象破碎,两人相处起来都带着火苗,不时要为日常琐碎争执。
唐瑞恒指责崔妙琪白天动静大,干扰他看书。崔妙琪指责唐瑞恒总是半夜下楼洗漱,打扰她睡觉。两人互相责怪对方,谁也不退让,不改正。
一次她不小心碰到唐瑞恒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一下,唐瑞恒疯狂大笑,“害怕被传染?放心,我又没同你行房事。”
瞧见唐瑞恒扭曲轻浮的神态,她觉得恶心至极,发誓再也不同他啰嗦半句。
到了唐瑞恒母亲的生日,唐瑞恒不出面,她独自去吃寿宴。唐瑞恒心爱的表姐也来贺寿,席间轻声提到了唐瑞恒。太太不想多谈四少爷,手往崔妙琪头上一指,让表姐去问四少奶奶。
表姐同照片里一样美丽温婉,说话也令人如沐春风。想到讨厌的唐瑞恒,崔妙琪来了报复心,问表姐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回小楼。
“瑞恒总是提起表姐,能感受到他有多想念你。”
表姐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跟着她前往那间破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