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请所有女眷和女客到院内用餐,厨子是从四季酒楼借来的,莉莉托润成的福提前享受过这酒楼厨子的神仙手艺,早早梳妆打扮妥当,先去慧珍屋里当一会儿情感医生,疗愈慧珍为爱情伤痕累累的心。
她觉得慧珍应该早就想扮演一次受了情伤郁郁寡欢的女人,谈恋爱就奔着折腾去的,现在如愿以偿便可劲地沉浸在苦情戏里,同外国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也得有个在一旁劝说安抚的女性友人。她一边陪着发出感叹,一边看挂钟时间。到点了,仆人赶来提醒,慧珍收整情绪,重新把粉扑上,软绵绵地说现在自己也是同书里说的一样,是有悲剧性的女人了,先把苦吃了,那往后便全是甜。莉莉点点头,夸慧珍说得对。
“就像你刚来金家,大家伙都觉得你可神秘了,谁都想探究一下。现在熟悉了,倒不觉得神秘,性格也同想象的不一样,倒是有趣的很。”慧珍戳戳莉莉的肩头,“当下有几个人追求你?”
莉莉认真思考一番,准确来说只有润成一个人,她实话实说仅一个,慧珍很是震惊。
“一个?不会吧,我都有好几个呢,哪一个都不省心,都想占用我最长的时间,这不,昨晚上我刚让他们自己交流,定好谁礼拜一找我,谁礼拜二找我,互相不打架。”
“慧珍是金家在外头的脸面,自然受瞩目。”
慧珍怕描述夸张不足以令人信服,但听了莉莉这句话,自己也认同起来,觉得莉莉说的对,追求者看上的不仅是自个的魅力,还有金家的光环,想来有些得意。
“你那独一个追求者是不是什么光话剧社的人,我不记得听谁随口提到的。”
“你说常青?不知道是不是他,反正有无名氏在七夕给我送了香水。”去贺家花园那天恰巧就是七夕,香水是没有的,只有润成送的泳池濒死体验和莉莉给润成回礼的两耳光。
慧珍笑莉莉是只认礼物才认感情的俗人,莉莉附和,说没法像慧珍一样当个只为爱情的纯粹人。她俩说说笑笑到二奶奶院里,一进饭厅就先望见穿着时髦晚礼服的戴安。
慧珍见到戴安就瞬间成了其他姐妹在她面前的角色,赞叹姐姐一贯好品位,围着裙子转一圈,央求二奶奶给款子支援,她也要订一套。戴安笑称这礼服可不是想订就能订的到的,暗示只有在社交场上有些名头才配和设计师说上话。
莉莉找不起眼的边角落座,她和慧珍进来时金家女眷已经差不多到齐,她不会自讨没趣上主桌,乖乖和姨娘们的女儿坐一起,只打算安静享用四季酒楼的仙厨子。但戴安不给机会,和慧珍、二奶奶聊够了之后,立马来角落把她请上主桌,说在场就她一位客人,怎么说都不该被冷落。她以为二奶奶会反对,没想到二奶奶也冲她笑得乐呵。
二奶奶白白胖胖,眼睛细眯两条缝,看起来很是慈祥。先前阿春说二奶奶还没生孩子前是个大美人,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不好,医生给开了好几副西药,用完药二奶奶就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再也没瘦回去。
冷盘已经备好,她和二奶奶客套地寒暄两句,等着有人夹菜,就立刻动起筷子埋头吃。二奶奶把主桌上的小辈都问候一圈,了解大家近况,让戴安没事常来金府走动,姑娘们已经拿她当嫂子了,更该多多亲近。
戴安笑着推脱,说哪里的话,还没问润成呢,不敢接嫂子的称号。二奶奶又问戴安家中诸事是否顺利,戴安悄悄拿起一丝派头,称一切都好,银行马上要在日本两个城市开支行,父亲已经飞去东京,到时候让父亲捎些日本特色礼物与诸姐妹分享。二奶奶连说几声好,又让戴安贴近,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坐莉莉旁边的慧云似乎不太喜欢戴安,嘟着嘴像莉莉一样埋头吃,她俩几乎分走了所有甜口菜。热菜陆续被送上来,借着众人的目光在菜上,莉莉小声问慧云是不是吃完能随时走,慧云瞄了一眼二奶奶,端起茶盅挡住嘴,“喊你上主桌必是要吩咐什么,且等着吧。”
想来也是,她按捺住椅子烧屁股的感觉,等着二奶奶图穷匕见。慧云又悄声问那个设计师是否真如戴安说的那般高贵。莉莉说不知道,但穿来传统家宴似乎不怎么高贵了。慧云偷着乐,被二奶奶逮到,问在乐呵什么,这丫头脑袋愣直,不会撒谎,“在听莉莉小姐讲笑话呢。”
二奶奶笑着让莉莉多吃点,感谢莉莉给女孩子们上小课,随后又让仆人拿来一个鼓鼓的红包,由二奶奶亲手交给她。“比尔不知道你多上了课,但我是知道的,课时费我来补上。”莉莉双手接过红包,称只是随手之劳,况且她和小姐们处得愉快,上课也如玩耍一般轻松自在。二奶奶笑眯眯地点头,说还有一事要同莉莉交代,但是桩好事。
听雨轩年久失修,先前慧宁住的屋子有些漏雨,还没找匠人修整,现在慧宁搬走了,正好能把整个院子修补一番。莉莉作为客人本不该被落在无人服侍的偏院里,不如去实业银行投资的宾馆住下,金家出住宿费。戴安接着补充,宾馆环境好,往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怕鱼龙混杂,离金府只有三里路,莉莉想去哪儿,宾馆旁边的车行全天随时待命。
“比尔先生同意了,说现在课时不多,不需要日日留在金府。”戴安盯住莉莉的眼睛,往里头找内容,“我原是邀请比尔先生一起住旅馆,但先生说他回崇圣堂就好。我知道比尔先生回去有单独的寝室可用,莉莉你回去就得住大通铺,所以想着宾馆还是不错的落脚地,不过到底去哪边还是你自己定夺,我就提供一个选择。”
二奶奶跟莉莉商量的是能不能搬出听雨轩,到戴安这里就是崇圣堂和宾馆二选一了。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莉莉果断地选择宾馆,“那真是要感谢戴安为我安排住处,我一个人睡偏院也确实害怕。”金润成已经跟她挑明关系,又接了她两耳光,关系暂时牢固,她不需要继续勤恳蹲守金府,去宾馆和妹妹碰头也方便,甚至住一起也未必能被发现,挺好的,她很满意。她喜滋滋地继续用餐,戴安吃瘪了,似是觉得被占了便宜,笑声都没方才听着爽朗。
吃完席,莉莉走前和二奶奶规规矩矩行礼,二奶奶有话要说,但看了她半天,什么也没说出口,就让她好好收拾东西,明日让刘管家安排人送去宾馆。她说不必劳烦刘管家,待会儿回偏院拿行李,一刻钟后就能出发,搭戴安的车过去。
戴安一愣,嘴巴一开一合,似是不出声地骂了句英文粗话,问莉莉行李多不多。“不多,就一个能提着走的木箱子。”反正其他东西让润成派人来收,慢慢给她送到宾馆就是了。
她回到偏院,收走贴身衣物,把猫塞进布袋里,一手提一个,慢悠悠逛到正门口,嬉皮笑脸地踏上戴安的车。
一路上戴安冷脸不搭话,莉莉轻声问戴安,房间能不能自己挑,最高能挑什么档。戴安扭过头瞅着她,没好气地拧巴着半边脸,“你倒是回回行动出乎意料,劝你悠着点,得罪我没什么,得罪梁团长你真的小心着吧。”
“梁团长大人不记小人过,等他从前线回来,我定找他赔礼道歉。但我觉得,梁团长要是真生气,也该生戴安你的气,找来我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小寡妇。”要了命了,她竟然不知不觉用寡妇调侃自己。
戴安别过头不看她,嘴巴还要回一枪,“别想着嫁进金家做奶奶了,你能进唐家都是意外。真渴望高嫁,我帮你做媒,当个谁家的姨娘还是可以的。”
莉莉无视戴安的讥讽,明面摆出好奇心:“戴安喜欢润成吗。”
“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都没机会。润成喜欢撩拨你,不代表他能负什么责任,贴他爱他的来过多少波了,除了冯巧茹,我没见他和谁持续爱上半年。”戴安突然想起什么,“冯巧茹应该也不爱了,他多久没去看戏了。反正我是善意直言,爱过他的都没得到他的好。”
当然了,因为金润成犯贱,只要人虐待他,践踏他,把他的尊严踩进泥地里再来谈爱。这种下贱癖好,温柔良善又或是习惯了浪漫故事里男女之爱的女孩们哪里能想到,只有她这种坏心眼寡妇能窥出个一二。她已经开始喜欢寡妇这个称呼。
到了宾馆,很不幸,莉莉被发配到最不想要的廊道尽头,请戴安帮忙换到隔壁,戴安问为什么,这明明是二等客房里面积最大的一间。她说廊道尽头的屋子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戴安认定她在没事找事,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她很难过,演戏的时候别人都信,不演戏了反倒被认作在演戏。她准备今晚先老实待着,天一亮就去向旅馆经理乞求换房,这屋子在四楼,数字不太旺,理想是去三楼或是五楼。
客房确实敞亮,有会客室,卧室,衣帽间和大浴室,还附带一个小小的西式厨房,她把所有灯打开,再调好收音机,躺在床上听广播,但收音机信号时断时续。她抱着大铁盒绕房间走了一圈,确定这屋子没住客人就是因为信号差,干脆换上外套,去兰兰那里过夜。
她人刚走出逼仄的廊道就撞见从电梯里冒出来的润成。他冷着脸扒开栅栏门,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里拽,“谁允许你离开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