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很浓,除了眼前平静的湖面,周围一切都被云雾包围。
没有路了,润成回过头,雾气正一点点逼近,仿佛要彻底侵蚀他才肯罢休。
他垂下眼帘,看着被草叶遮住只露出零星一点颜色的鞋面,缓步朝湖面走去。走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踏入水中,抬起头才发现湖面不见了。
雾气褪去,露出翠绿的山景,他觉得非常熟悉,努力回想却想不出何时来过。
万籁俱寂,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想不起,心突然纠起来,怦怦跳个不停,他不明所以。
一声枪响划破寂静,他浑身一颤,心快跳到嗓子眼。
想起来了,他在躲一个人,但这个人是谁?
又是一声枪响,声音比刚才近了许多。
他偏过头,望见一个顶着血红脑袋的身体正歪歪扭扭朝他这边走来。
这颗脑袋望不见五官,只能模糊瞧见脸正中一个凹陷的窟窿正不断往外冒血。
他跑起来,虽然身体沉重,每一步都像陷进泥潭里,但还是拉开了血红脑袋与他的距离。
他松了口气,腿一软,跌倒在一块巨石上,爬起来发现这是一座光秃秃的假山。
“三少爷。”
他左右四顾,找不见声音的来源,也不知道这人喊的是谁。
山从中间裂开,他赶忙蹲下来稳住身体。
“三少爷。”
又是一声,他想问这人在哪里,勉力呼喊却只能发出气音。
回过头,原来自己并没有站在假山上,而是站在假山缝隙前,天光照进那道差不多一人宽的缝隙,他看见地道里躺了一个人。
“三少爷。”
他不再扫视四周,知道声音依旧不会找到来源,或许地上那人就是三少爷。
他莫名来了好奇心,走进缝隙,离地上的人越来越近。
这是个小孩,约莫四五岁,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姿势很奇怪,一只脚向内,一只脚向外。
血水从小孩的脑袋蔓延,流到他脚下。
他收住脚步,往后退,但退不了,仿佛身后顶着一堵墙。
他回过身探看情况,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僵直地杵在原地。
“三少爷。”
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呼唤,一张带血的符条缓缓升起,升到他眼前停下,悬浮在半空中,似乎在为接下来冲进他的身体做准备。
他惊恐到极点反而失去恐惧,绝望又淡然地等待。
那张符条动了一角,猛冲过来。
他闭上眼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控制他身体的力量消失了,他重又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睁开眼,莉莉出现,将符条撕成两段,抛到身后。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知道眼前人是莉莉。
“莉莉。”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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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成睁开眼,这次声音有了来源,他看见莉莉端坐在床边,关切地望着自己。
他从未见过她含情脉脉的神态,她的眼神总是装着果毅斗志和隐藏的攻击力,还有最表面那一层伪装的媚态。
莉莉凝视着他,轻微皱着眉头,嘴唇轻启,那么温情,那么柔软,他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一直回应她的注视。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二奶奶从莉莉身后探出头,“让我细瞧瞧。”
莉莉让位,二奶奶靠近床边摸着润成的额头,呼出一口气,侧身吩咐仆人,“不烧了,快把老爷请来,医生也叫过来。”
他是金润成,他现在真正醒来。
“怎么不说话,快跟妈说说话,不认得人了?”
二奶奶见他一言不发,担心他脑子出了问题,搓着他的脸颊俯身探看。
他浅笑,“妈,扶我起来,我使不上劲。”
二奶奶确定儿子并未变成呆子,顿时红了眼眶,高兴又委屈。
“你这孩子睡了十多天,你妈我每天都来陪着,你说梦话,叫唤那么多声,硬是没有一句喊妈妈,光听见‘莉莉’‘莉莉’,我才把莉莉喊来。”
原来他已经做了十多天的梦。
二奶奶护着他受伤的锁骨,仆人把他扶起来,他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医院,病房里站着一众仆人,还有站在二奶奶身后恢复惯常神态的莉莉。
这才对,方才的含情脉脉只因二奶奶同在一侧。
他按住太阳穴,让脑子清醒一点,昏迷前的记忆恍若隔世,瞬间涌入脑海。他中了莉莉一枪,为骗过梁宏氷的亲信。为什么做戏要到如此地步,因为梁宏氷死了,死在他和莉莉的游戏中。他抱着必死的心请莉莉开枪,但现在他活着。
他的“神”爱他,似乎可以这样推断。
二奶奶见儿子一直盯着莉莉,称莉莉救了他一命,幸亏有莉莉跟踪梁宏氷,才能知道梁宏氷想在野山上处置他。
“莉莉为了救你,差点被那个丘八掐死!好在菩萨保佑,她及时跑了,赶来家里通知咱们。”
二奶奶搂住莉莉的肩头,轻拍她的胳膊,释放对儿子的救命恩人真挚的谢意。
莉莉回应二奶奶的亲昵,显然这几日两人熟络不少,她连二奶奶喝补品的时间都知道,提醒仆人该为二奶奶热燕窝。
“那日我慌慌张张以为你已经被梁团长打死,二奶奶听见吓得病了两天。但就算生着病二奶奶也来医院等你做手术,一宿未眠,直到医生说命保住了,才去邻屋歇息。”莉莉握住二奶奶的手,“我真羡慕润成有这样好的妈妈。”
仆人回来称燕窝热好了,是送来病房还是二奶奶去邻屋吃。
润成和莉莉互望一眼,都希望二奶奶去邻屋,给他俩留出时间对消息。但二奶奶一屁股坐上方桌旁的软椅,让仆人把燕窝拿来。
他俩对了下眼神,在二奶奶眼皮子底下交流情况。
莉莉装模作样地感慨吉人自有天相,一向百发百中的梁团长没有打死润成,反倒自己失踪了,问润成是否有头绪。
润成做出苦思冥想的姿态,回忆他和梁宏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一大早他趁看守不注意逃出村庄,进城的路上被发现,梁宏氷把他带上野山,说要玩游戏,给他松绑,让他在前面跑,梁宏氷举着枪在后面“狩猎”。
二奶奶听不得这些,痛骂梁宏氷歹毒坏种,得不到祖宗保佑。
润成安抚一通,接着说梁宏氷在追他的时候在断崖附近掉了什么东西,后来他逃到山脚,中了梁宏氷远远射来的一枪,估计梁宏氷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没有走近查看,让他捡回一条命。
莉莉顺着他的话编下去,“或是返回断崖找东西,不小心掉下去,这么多天没消息,人应该是没了。”
二奶奶放下勺子愤恨道:“老天有眼!这歹毒东西可亏是没了。”
“妈,我们也只能同自家人推测,不能跟外人这么说。”
二奶奶摆摆手让儿子安心,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心里门清,绝不落人口实。
莉莉不认同。话可以不说死,但要引着旁人往这方向想,不必刻意模糊问题,免得像金家人理亏。
二奶奶抓住莉莉的手轻拍,夸她聪慧细心,若没有她出面,金家遇见梁宏氷的部下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润成问梁公馆来了什么人。
“梁宏氷的副官和马重奎,就是同山煤矿的经理、梁宏氷的舅舅。”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