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比尔动身前往上海,莉莉就没有再去润成的院子,她想找人打听润成这些时日在做什么,但在心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信任的仆人,只好沉住气,安心偏居一隅。不过润成也不算销声匿迹,虽然没有主动联系,但来听雨轩为她换药、处理伤口的医生是他请来的。
这样也好,不见金三少的其他时间,她能好好复盘先前的行动,计划还在进行,兰兰办事一向稳妥,只是今晚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她听见石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兰兰就在院子里,迟迟不进屋必有缘故。
她推开门,望见从慧宁房门里照出来的光束,空气里掺杂着一股焦味。慧宁的卧房门一旦敞开就能望见院内全局,她要给兰兰制造时机。
她走上廊道,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往屋内探看,慧宁正蹲在一个铁盆前,盆里燃烧着许多信件,阿春低头守在一旁,如同犯错一般站着。
她敲了敲门框,慧宁被吓到,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她赶忙上前和阿春一起把人扶起来。慧宁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哭泣的模样,沉着脸问莉莉有什么事。
“我闻到焦味,以为失火了。慧宁没事吧?”
“我在自己屋里烧,要不了多久就烧完了,你不用担心,回房休息吧。”
“这股味道对身体不好,不如拿个火钳把铁盆推到外边。”莉莉示意阿春行动,阿春等了片刻,见慧宁没有反对,跑去杂物间拿来火钳夹住盆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院内石板上。
慧宁红肿着眼睛盯着火盆,见莉莉还守在原地,立马来了怒气,问她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这就走了,对不住恍惚了。”莉莉开溜回到卧房,兰兰已经来过,茶桌上留了字条,兰兰称媒婆为阿春寻到一个茶庄的账房,人老实本分,姐姐可以敲定两边碰面的日子。
等到院里的火光熄灭,慧宁熄灯入睡。她悄声走到杂物间,问阿春何时有空与账房相见。
阿春强压下激动,掸了掸床铺,请莉莉坐下,自己拉个小矮凳坐到莉莉旁边,说下礼拜有一天假,全听莉莉安排。
“是什么人啊?”
“茶庄账房,人比你大四岁,家就在省城。对了,慧宁出什么事了。”
“哎,就是跟二少爷的闹剧。”
慧宁刚来金府的时候,二少爷孝成主动示好,两人常一起外出游玩。孝成是老爷们的妹妹郭夫人的儿子,郭夫人改嫁,谁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孝成被送到金府。孝成和慧宁在金府颇有同病相怜的感受。
按照金家规矩,孝成和慧宁可以结为夫妻,两人便私下约定到时日就向二老爷请示成婚。但从今年开始,孝成逐渐冷落慧宁,总找借口避免相见。慧宁直觉他在外有人,便跟踪其后,确定孝成果真有了情人,但这情人竟是个京班的男旦。
“二少爷怎么突然玩起兔子来。”
“才不是突然呢,二少爷一直都有玩兔子的传言,慧宁小姐不信,这回亲眼见着了,闹着要和二少爷断绝关系。”
“所以才烧信。”
“烧的全是她自个写的信,原本打算同二少爷婚后一次性给他,不过婚约还在。”
“闹成这样还要成婚?”
“二少爷总归要成婚,总不能找个兔子做夫人。他担心慧宁小姐把他玩兔子的消息张罗出去,来偏院求了好久呢!就是莉莉小姐不在的那个晚上。”
“慧宁接受了?”
“也没别的选择啊!若是不同意,慧宁小姐多半要被二老爷指婚给乡下老家的亲戚。”
她这才理解慧宁许多奇怪行为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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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课地点改到了花园,路过的仆人纷纷驻足围观。
金家姐妹照例先到,见座椅不分前后,都有些犹豫,相互谦让来谦让去,最后分坐两端,把中间四把椅子留给兄弟。
“比尔先生不在,全由莉莉小姐一人讲课?”
“对,有听不明白的,及时告诉我就行。”
到了开课时间,泽成和恩成来了,孝成和润成一直未到。她没有像在比尔授课时那样专门留时间等候,直接开讲,请女孩子们来两人落座中间的空位。
她先追赶比尔留下的教学进度,给少爷们上课。布置完课后练习,泽成和恩成起身离开,女孩子们也跟着站起来。
“你们别动,接下来是你们的课。”
所有人都很惊讶,女孩子们左右徘徊,不安地坐下,听莉莉从基础的英文字母讲起。
有人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她干脆把黑板拖下凉亭,和女孩子们面对面授课。
她专心上着课,到提问环节才发现花丛草木后站了许多人,便放大嗓音,让远处的人也能听清楚。
授课结束,金家小姐们聚在一起没有立刻离开,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莉莉收拾完教案,一位小姐走上凉亭,“我是慧珍”,其他几位小姐也挨个自我介绍,只有慧宁原地不动。慧珍感谢莉莉专门为她们上课,改日可以一同去吃茶看戏。
“择日不如撞日,若是接下来没有别的活动,大家可以跟我去玛丽花园打网球。”
金家小姐们不在省城社交圈里出没,许多社交场上流行的活动她们没体验过,一听见网球二字,都来了兴趣。
“我们全然不会打,怕是要闹笑话。”
她让金家姐妹放宽心,说自己也不会,就打着玩罢了。“到时候找个陪练,打几个回合就摸熟了。”
“陪练在这里。”
润成从花丛后面冒出来,一旁还跟着两个朋友,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花园里待了多久。
“我跟你们一起去。正巧也要找个地方谈事。”
玛丽花园除了有网球场,还有各种活动室和茶房,年轻人喜欢去那里打发时间。
“有润成带领那就太好了,不然还得被二老爷责怪不守家规。”
“润成哥哥好久不见,还以为你要在上海待到冬天呢。”
原来他去上海了。
“丝厂的事已经转交给四伯伯,我的英文课还没上完,怎么能跑开呢。”他和莉莉对视一眼,又都同时若无其事地散开视线。
润成派人联系车行,叫来几辆车,等着金家姐妹们换好衣服,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一路上,慧珍好奇地问莉莉是不是常在外头交际,遇过哪些好玩的事,沙龙是不是普通的聚会,晚宴要穿成什么模样。慧珍说先前怕被笑话,想问也从未找人问过。
莉莉大方表示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挑选洋货也可以交给她,绝不让慧珍买到假货。慧珍大喜过望,先前的隔阂只消一刻钟的功夫就隐身不见,女孩们有说有笑地抵达玛丽花园。
她们在网球场打了好几轮,全都活泼起来,甩掉深闺的拘谨。
润成结束生意场上的事,赶来找莉莉对弈。莉莉的伤还没有痊愈,接不住他的球,用不常使的左手打了一会儿就让他找陪练。
“我现在只想找你打球。”他平平淡淡一句话淹没在球场上的喊声里。
“我不想。我去教姑娘们。”
润成拿网球拍挡在她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为什么讨好慧珍她们。”
“讨好完三少爷,也想讨好一下小姐们。”她推开球拍,看他心情很不赖,大胆一步,“三少爷是把对密斯冯的关注分了少许给我吗?”
“跟你说过——”
“不要提密斯冯,我提了,三少爷去找陪练吧。”她笑着朝远处向她欢呼的慧珍挥挥手。
“昨日梦见你。”
她停下脚步,听听他能编出什么花样。
“梦见你开车载我冲向猪圈,撞死了一群猪,自己跑了,把我留下抵债。”
他和她比起来,少了些许风趣。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少爷懂得给自己抬身价,现在猪肉挺贵。”
他反应了一会儿,随即一阵爆笑,笑到能让她看见他的悬雍垂。
慧云捡完球跑来问哥哥在笑什么,他说晚上请大家吃全猪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