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润成立即起身,将莉莉挡在身后。
莉莉摇头,捂住一侧脸颊:“六姐,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当然明白,六姐的好大儿宝山去年骑马摔死了。
“少给我装模作样!”
润成隔开女人和莉莉,“这位密斯,再动手,就请跟我去巡捕房。”
女人冷静下来,看着润成,又扫一眼藏在后面的莉莉,“你刚认识崔妙琪吧?该去巡捕房的人可不是我。”
“六姐,咱们找个房间好好叙旧,这里不方便。”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习惯一对一的私密空间。
女人也注意到周围站着一圈侍应生和客人,便朝莉莉白了一眼,瘪嘴走到前头。
莉莉跟上前,被润成拉住。
“想让我陪同吗?”
“你在厅里等我就好。”她请侍应生领路,找一间空包房。女人见她态度很好,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讥讽她“在教堂里也算学了点东西”。
“还以为你做了修女,没想到又傍上哪家公子哥,也对,你这毒妇怎会安分守己?”
她笑得谦卑:“我也很惊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六姐。”
“没脸没皮的。”女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在洋人身边学会当哈巴狗了?”
“六姐别骂我,那场火不是烧死了两个少奶奶?我以为其中一个是六姐。”
女人扬起手就要甩第二个耳光,莉莉侧过身,打落朝她挥过来的胳膊,反手甩了女人一巴掌。
“崔妙琪,你给我玩阴招是吧!”女人抡起手提包往莉莉身上砸。
莉莉闪到一旁,包砸中一只装饰空花瓶,瓶身左右晃动,掉到地上碎成几块。
门外传来咚咚两声叩门声。
“两位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没事。”她要把六姐气到发疯,彻底失去理智才好收场,但六姐没有顺她的意。
“我不跟你掰扯!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公子哥是谁我一查便能知道,你等着回教堂当一辈子老尼姑吧!”女人想把包拾起来,莉莉抢了先,打开包扫了眼里面的物件,拿出一条绑着铜钱的红绳。
“这不是宝山的护身符吗,原来护不了身。”
“你给我!”女人红了眼眶,冲上来争夺红绳。
莉莉往后退,把包留在餐桌上。“六姐放心,我不要你的东西,只希望你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女人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威胁我?”
“虽然六姐不关心我,但我时刻关心着六姐。”她把手放在嘴边,轻声说:“账簿可要藏好。”
“少给我故弄玄虚,我不怕!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谁还能威胁得了我!”女人收走包,转身走向房门,“我这就去指点一下那位公子哥,让他见识唐四奶奶的风采。”
这哪儿行,六姐是唐家人,不是搬弄二手消息的张三李四,她不能让六姐向金润成兜她的底,这一步必须得她自己来。
“等会儿。”
她蹲在地上,有餐桌遮挡,从女人的角度看不出她在做什么。
“你又要玩什么招?”
“好了,六姐可以出去了。”
女人将信将疑,绕着餐桌望向莉莉,发现她就跪在碎花瓶旁边,一只手臂鲜血淋漓。
“你——”女人被血迹吓到,不知如何是好,想走近,又怕有别的陷阱。
莉莉忍着痛,摸起一块碎片突然砸到女人身上。
“六姐该出去了!”
她鼓足劲猛地站起来,女人尖叫着打开门跑出去。侍应生赶忙进屋,看见莉莉身上的血,立刻招呼其他侍应生把跑出去的女人拦下。
割深了。她一屁股跌坐回地上,望着小臂上的伤口,有些气郁。落刀时避开了大血管,完全可以更精准地制造看似唬人实际没什么大碍的伤口,现在这道口子比预想的小,但过深,显得很亏。她抬起头,感觉脑袋沉眼皮重,视线所到之处黑乎乎一片。
不行,还没走完流程,不能不省人事。
“莉莉!”
是润成的声音。她努力撑开眼皮,看见一个模糊身影,不远处似乎还有六姐的喊声,她强行让神志回来,念完这段打好草稿的台词。
“让六姐走吧,我不小心跌倒,手正好蹭上碎花瓶。”交代完毕,她放松了,彻底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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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润成坐在病床旁,手握拳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她抬起手臂,伤口已经被包扎,纱布里侧略微浸出一些血迹。她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窗外夜已黑,她盯着漆黑的窗外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受伤。
“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还行,只是头有点晕。”
“那再躺一会儿吧。”
“在医院躺不如回家躺。”她放下腿,还没站起来就被润成按住。
“我已经付过这里的病房费。”
这是一间豪华病房,陈设几乎与酒店无异,费用自然不少,但金三少关注的重点一定不是钱。
“你不想回金府。”
润成轻笑一声,“你这个人还有点聪明。我爹找我,我用陪你看病糊弄了。”原来他应对长辈也并不是表现得那般游刃有余。
“六姐呢。”
“她说伤口是你自己划的,我来了气,领她去巡捕房,跟她掰扯好一会儿才让她走。”
“三少爷会为认识没多久的助教出气,真是出乎我意料。”
“我不能容忍有人当面给我的客人难堪。”
她欣慰又生气,欣慰的是金三少有些不错的做人原则,生气的是或许她本可以不让自己受伤,当时实在太心急。她想哭一场,哭自己是个蠢蛋,可现在不能哭,只能绷紧脸盯着木地板。
“那个女人讲了有关你的事。”
“我的事三少爷不早就一清二楚吗。”为堵住接下来的对话,她立马出门找医生复查,又在护士房里喝了一碗鸡骨汤,招呼润成回金府。
司机老徐说,当时她手臂上的血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润成少爷可急了,把她从酒店抱上车,又从车里抱进医院,来来回回踏了不少台阶,累得气喘吁吁。等医生安顿好她,又马不停蹄再回酒店把扣下的女人带去巡捕房。
她知道老徐这番声情并茂的吐露就是为了让她感谢润成,便闭上眼睛装睡。
老徐说完,发现莉莉没反应,好奇地回头一瞥,“诶唷怎么睡着了?”。
润成让他专心开车,不必说些有的没的。
估摸着快到金府,莉莉悄咪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一转,发现润成正盯着她,很难说表情是讥讽还是真的感到有趣。她觉得浑身一冷,又把眼睛闭上。
第二日她脚步虚浮地去比尔住处讨论教案,经过花园,隔着一排木芙蓉,听见仆人们正热烈讨论着她的伤势,她被暴打的消息一夜间传遍金府。
有人说她的小拇指被餐刀剁下来找不着;有人说她被打了十几个巴掌,脸肿成了猪头;有人说她差点中枪,幸好有三少爷保护才避免穿肠破肚的结局。为什么被打,因为她傍上给教堂捐款的某位高官,不愿做小,只要正娶,高官的大房太太就去收拾她了。
她听着故事,哀伤自己在仆人们眼中竟是如此庸俗的角色。
有人发现她就在附近,赶忙嘘声。她从花丛里站出来,向仆人们打招呼,表明自己没有变成四指怪也没有肿成猪头。
无人给外国小老头比尔传话,比尔见她手上缠着纱布,立刻关怀发生了什么。她说是意外,对日常起居没有太大影响。比尔面露难色,称明日就得动身去上海办急事,回省城的日期怎么也得两个礼拜后了,他本想把这段时间的英文课交给莉莉。
“没事,就交给我吧。”她接下任务,让比尔放心出行。
离开比尔的房间,她构思着初具雏形的计划,顺着润成院里的长廊走出去。
“妙琪。”
她愣住,心头一颤,以为是幻听。
“崔妙琪。”
这回听清声音的源头,她转过身,在一扇敞开的窗户后找到正在喝咖啡的润成。
“为了三少爷着想,还是叫我莉莉吧。”
“怎么是为我着想。”
“因为叫我那个名字的男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