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比尔先生，但记错了路，找不到出口。”她迅速稳住神态，泰然自若地回答。
“听雨轩布置得还行吗，有不方便的地方请尽管提。”
“没什么不方便的，都很满意，感谢润成帮忙打点。”她把眼神飘向润成身后的回廊，“这里是否可以通向比尔先生的住处？”
“可以，沿着这条长廊走到尽头，左拐出去就能看见。”
“那我先告辞，比尔先生还在等着对教案。”她从润成身旁擦肩而过，“感谢润成指路。”
“为何不用本名，似乎本名更好听。”
润成眯着笑眼，把夹在手指上的烟咬进嘴里点燃。
她侧过身，看着烟气一缕缕散开，在两人之间隔上一层纱雾。她人刚到就被他摸了底，今日这一出也算彼此彼此。
“我想同润成商量件事。”
“但说无妨。”他饶有兴致。
“那只猫可以交给我，我好好管教，不让它随便跑出去又挠坏谁的衣裳。”
他低头把烟灰弹到草地上，“那你得赶快去南门找长番，但愿他足够磨蹭，猫还在手上。”说完，他朝长廊尽头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另一头的仆人立即听见，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小丫头，接了指派领莉莉去南门。
见莉莉赶来带走猫，准备丢猫的仆人也如释重负，称一会儿就把泥鳅干等猫食送往听雨轩。她抱着猫直接去找比尔。比尔刚去见过金老太爷，感叹老头情况糟糕，说话糊里糊涂，和之前利落有魄力的形象截然不同。
比尔注意到小蒲团，也想抱一抱，但猫被莉莉放下来之后就躲进床底，好不容易用茅草逗出来，又立刻钻进没有关严实的空衣柜里。莉莉不理会猫，先和比尔对教案，离开前取一只布袋，打开衣柜玩突袭。
猫挣扎着，被比尔塞进袋里，她交叉手提绳，把猫提着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她低头一看，是本封皮有些破损的书，似乎是被猫的扑腾扫到了地上。
她拿起来随意翻动几页，发现这是本新体诗歌，作者的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翻到尾页，上面出现一排秀气的钢笔字：“赠予润成”。
她把书一并带走，回听雨轩的路上突然记起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新派诗人高昰，此人年初喝醉了酒，坠河身亡。
能有高昰的赠书，说明两人关系不错，顺从守旧父亲的润成心里是崇新的。不过如此珍贵的礼物被遗忘在旧家具里，看来他并不把这段友谊当回事。
猫在袋子里叫了一声，她摸了摸猫的脑袋，望着猫娇憨的可爱模样，联想到润成对猫的态度，想来就算他把友人的赠书丢进字纸篓也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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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式授课的日子，临近授课时间，金家小姐们先到了，安静地坐在后方不多言，没有在会客厅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聒噪。到点后泽成和恩成出现，孝成稍稍迟到，只剩润成还未现身。
比尔不满，莉莉也疑惑，如此会做表面功夫的金润成不该第一天就失了礼节。
泽成帮弟弟解释，说他近日身体抱恙，风寒一直没好，可能今日不便来。
比尔准备直接开讲，莉莉走到跟前耳语，请比尔再等片刻，先随便聊会儿，毕竟金老太爷请英文先生来主要是为了三少爷，她去润成的住处看看情况，若无意外，一定把人带来。
她赶到润成的院子，仆人说三少爷在书房，她请仆人引她过去，但仆人只把她带到通向书房的廊道就不再多走一步。她能看出仆人有所顾忌，但现在她占理，便也不怕这顾忌，大胆往里走。
书房门敞开着，润成侧对着她坐在案台前，盯着虚空，看不出情绪。她不回避，就这么直直杵在门口。
“有事吗。”
润成转过头盯着她，两颗通红的眼珠子配上惨白一张脸，看起来诡秘古怪。
“比尔先生在等您上课。”
润成低头缓了片刻，起身走向莉莉，人近在眼前时，神色已经恢复到日常模样。
“对不住，通宵未眠，昏昏沉沉的，忘了授课时间。”
他俩走出廊道，一路无言。
走到石桥附近，润成突然停下脚步，莉莉踏上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过头见他正盯着石桥下的水池，刚要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润成身子一歪，倒进水池里。
她赶忙跑过去，试图把他拉上来，但他的腿磕到假山石疼痛难耐，根本使不上劲。
路过的仆人看见，立刻围过来帮忙。一个壮实的仆人跳进水里把润成托起来，终于让他不那么痛苦地上了岸。
虽然腿受伤，润成的表情倒是很愉快，吩咐托他上来的仆人去把他院里的小厮叫过来。
小厮急匆匆赶到，他让小厮打通电话到密斯冯的公馆，如实说三少爷腿受伤，今晚的沙龙去不了。
那么英文课自然也是不去了。莉莉正要打道回府，润成喊住她，请她扶着去上课。
“你的腿没事吗？”
“没事，只是磕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等我换身干净衣服，还请莉莉小姐费心搀扶。”
瘸腿也要上课，这样就能编个合理迟到的由头。她突然想起高昰写过一首名叫《进步小姐》的讽刺诗，便脱口而出：“润成真是个进步少爷。”说完发觉嘲讽的意味太明显，便又找补，问他这样的速度行不行，腿疼不疼。
润成表情如常，似乎没察觉出“进步少爷”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他应该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本书，估计连诗集都没翻开过。
到了授课的书斋，众目睽睽之下，莉莉把润成扶上座位。润成现编真假参半的故事，比尔听完这番迟到解释，表情和悦了，第一堂英文课总算有个满意开场。
莉莉在润成旁边落座，为比尔整理教案。
借着比尔纠正泽成发音的当口，润成看向莉莉，轻声用英文念了一句：“把诗集还给我。”
看来他还是翻过诗集的。
莉莉合上本子，扫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用英文回复，“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