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成拿到钥匙的消息已经由泽成传播开来，慧珍第一个追到二奶奶院里问润成能不能取消宵禁，润成让慧珍稍安勿躁，变动会有，但也不可能放任她为非作歹。
其他金家小辈也依次赶来，大家吵吵闹闹很是愉快，都迫不及待等着润成大刀阔斧。
一片闹腾里，莉莉显得尤为安静，但在二奶奶招呼女孩子们作女红时只有她响应，积极跟着二奶奶缝荷包。
回到自己的院里，润成问她为何兴致不高，她说愿望达成，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这才到哪儿。”润成宠溺地为她拢起耳边碎发，觉得她心里有事，在随口敷衍。
几日后泽成传来好消息，轮船和航线经营权都卖出了好价钱，商会也公开对巨头轮船公司的专横做法予以谴责。
在跑马总会干事的牵线下，泽成跟二老爷同巨头轮船公司的一位董事有了沟通，虽然关系不算融洽，好歹面上不会再有烧船斗殴一类恶事。
润成感到稍许轻松，永昌银行的难关还没度过，但至少上海那边可以暂且放心。
他买了一匹可爱的小马驹养在贺家花园的马场，带莉莉来看送给她的小惊喜。
“别看它才三个月大，已经训练了一个月，再过两年你就能骑着它到处跑。”
“那我也得接受训练，不然被它嫌弃。”莉莉抱住小马驹的脖子，蹭蹭它的鬃毛。润成让她为小马驹起名，她以小马驹的名义拒绝，称等到她精通骑术再来命名。
离过年只剩一礼拜，金家四处挂福，迎接喜气。但喜气还没迎进来，老太爷的病气先跑出来兴风作浪。
老太爷本就肺部有问题，半夜又悄无声息地拉开窗户吹风，染了极凶猛的风寒，感染一众进屋探看他的小辈。
年轻人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喝点姜汤吃点药就过去了，但老太爷的身体扛不住，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医生住进金府努力医治了两天，提醒润成可以准备后事。
老太太伤心欲绝，虽然和老太爷分房睡了多年，但人就在不远处待着，她觉得心安，现在老太爷不久于人世，她慌张起来，觉得自己也到了驾鹤西去的年纪，流着泪请医生务必救回老头子的命。
二老爷觉得年前治丧实在不吉利，本来今年就过得多灾多难，新年伊始再哭哭啼啼，岂不是来年也得不到安宁。
医生很为难，称会竭尽全力，留不留得住人，还得看老天的意思。
有了这句话，老太太立马唤来金家小辈，要他们轮流给老太爷陪床，白天晚上都不得拉下，要用孝道感动老天爷。
润成把分配陪床时间的苦差事交给张管家，避免慧珍慧云找他“讨价还价”，但对于妻子自然要网开一面，他告诉莉莉如果她不愿陪床，他就悄悄替她去，反正只要有人在老太爷那间屋里就行。意外的是莉莉并不介意，反正就一个晚上，何必让本就案牍劳形的润成再受劳累。
她陪床回来，告诉润成老太爷醒一阵睡一阵，半夜三更同她聊起年轻时走南闯北遇见的趣事。
老太爷曾在参加乡试的路上心血来潮，带着小厮上臭水沟钓鱼，钓出好几只大螃蟹，上一户农家厨房煮了吃，吃开心了就租下一间屋子，每日游山玩水，等到乡试结束再回家。
润成听过这则趣事，“看来爷爷还是能有清醒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鸦片都销毁，但老头的身体依旧回天乏力，医生称令老头致命的不是鸦片，而是藏在肺里本就有的病灶，他心里好受许多，得知老头还能正常聊天，他更心安了些。
“很清醒，清醒到仿佛我是糊涂的那一个，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莉莉说老头想把自己的坟安在通往贺家花园那条路上的一块空地。
润成知道老头说的是哪块地，但金家明明有一片风水宝地做家族墓园，为何突然想要迁到周遭嘈杂的地方。
那块地是个香饽饽，戴安曾想买去，但二老爷不同意。润成决定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等自己陪床的时候问问老头。
最近润成总是没有缘故的惴惴不安，心跳得很快，医生建议他少抽烟，因为老太爷的病灶有遗传性，可能金家人都得远离烟火。润成只是笑笑，不多言，反正遗传谁都不会遗传到他，该抽还是抽。
他看着莉莉在院子里帮助月牙清洗他的靴子，突然明白不安从何而来。
莉莉，这个做过无数惊奇事，能够手刃梁宏氷的女人，变成了金家贤淑良德的三少奶奶，她在他面前还是原先模样，言行举止没有变化，但就是给他奇怪的疏离感，这股疏离正是在婚后强烈起来。
他仔细回想，最亲密的时刻竟然是他接受最后一次仪式，准备自杀的那个午后，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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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润成陪床，老头睡得很安稳，润成想询问迁坟的事都找不到机会。
他靠着窗闭上眼小憩，不安感又突然袭来，他无奈地走出老头的卧房，上廊道抽烟。
烟点燃，大脑清晰起来，他晃醒偷睡的仆人，称自己要回院里取本书来，让仆人替他上卧房陪床片刻。
回到院里，缓步走向亮着烛光的卧房，他有一股直觉，离卧房越近，直觉越强。他推开门，走到床边，虽然没有鞋就能够知道她不在床上，但还是拨开床幔确认。
他坐在床边沉思，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把铜钥匙不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赶到藏书阁，老仆人迎上来问他是否吩咐三少奶奶来取老太爷挂念的字画。他点点头，脚步放得很轻，走上二楼，点开屏风。
莉莉抱着那幅鲜红的油画回过头，平静如常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