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端上一盘零食，装着漫不经心，乘廊道上的仆人不注意上了三楼。书房门敞开着，她敲了敲门，确定里面空无一人，便把阳台的落地布帘放下，坐上竹椅欣赏夜景。今晚月色不错，弯月浸在几朵棉花一样的云朵后，朦胧柔美。
她赏着月，吃着糕点，放进嘴里的巧克力还没融化，布帘里头有了动静，一双高跟鞋似乎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进书房。
“润成，这不是临时起意，我和彼特很早就认识了，”
“那我呢。”润成声音很轻，像浮在半空中的羽毛。
一阵沉默，高跟鞋来回踱步。
“函伊说你最近一直病着，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总是饱一餐，饥一餐。”
“那我呢。”
“润成……”
“既然不是临时起意，既然很早就认识彼特，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为什么许多事只让我一人知道？”
“润成，你对我的情谊我自然明白，我比你年长，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自家人一样珍视、爱护。老高还在的时候，我就跟老高说过，润成像咱们俩的亲弟弟，你知道的，老高有个弟弟同你一般大——”
“够了，难道那晚也把我当作亲弟弟？”
“不懂你在说什么。”冯巧茹的声音冷下来，有被冒犯的意味。
“那晚不是我主动留下来。”
高跟鞋往屋外走，被突然拦截，脚步声戛然而止。
莉莉把布帘扒开一条缝，看见润成从后抱住冯巧茹，头埋在冯巧茹的肩膀上。
“我不明白，你明明不爱彼特……”润成的声音很轻，又是在冯巧茹耳边低语，听不清后半句在说什么。
冯巧茹转过身，望见他脆弱的模样，紧绷的面容松动了，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润成，我也不希望失去你，就让我当好一个姐姐，行吗？”
有人敲门，冯巧茹惊了一下，立刻离开润成的怀抱，整理好着装，冲门外喊请进。
门开了，彼特看了两人一眼，立刻明白此情此景，润成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显然宣告情场失意，用不着增添不必要的担心。
冯巧茹问肉串有没有烤上，彼特称大家都吃上了，他没有问冯巧茹和润成在聊什么，冯巧茹也没有问彼特上来做什么，两人像夫妻一样默契，润成输得很彻底。
润成强行恢复状态，笑着恭喜彼特的新诗受到文艺界的好评。
彼特拍拍润成的肩膀，夸他给日报写的评论不错，颇有高师兄当年的风范。
“论高昰先生的风采，还是彼特你继承的多。”
此话一出，莉莉就觉察到一丝异动，联想到那日在游廊撞见，润成揶揄：“为何不用本名？”分明是同一种语调。他话里有话准备嘲弄谁时，嗓音会收紧，连带着未开口前的气音，声线低沉悦耳，用词无不稳妥，但听起来就是一股怪里怪气的味儿。
“毕竟是我同门师哥嘛。”彼特还没反应过来，大方接受润成的“赞赏”。
“也对，毕竟是有师哥遗稿的师弟。”
这会儿味道足够了，再迟钝的人也能嚼出不对劲。莉莉挺欢欣，她的警觉没错，暗喜对金三少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你什么意思？”彼特走近润成，冯巧茹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咱们下去吃肉串吧！”
“是彼特的新诗，还是高师兄的遗作呢。”
彼特被这冷淡语调和字眼里的疑问激怒，挥着拳头冲过去，冯巧茹奋力把他拦住。
“金老三！真当自个名声很不赖是吧？师兄都说你虚伪造作，装出一副拥护他的样子，实际只想给自个贴金。醒醒吧，你没那个慧根，老老实实跟你爹开厂做袜子毛巾，或是跟你家老太爷搞什么公债期货去吧，别来我这儿骚得满屋铜臭味！”
“铜臭味，”润成慢悠悠坐下，翘起二郎腿，“这不是你彼特张最渴望拥有的味道？”
这下冯巧茹阻拦不住，彼特直冲向润成，掐住他的脖子往墙上撞，两人扭打成一团。
冯巧茹急得想找人劝架，跑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自觉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这场闹剧。
莉莉放下布帘，推算该不该此时出现，虽然她一个柔弱女子也拉不住架，但要是金三少真招架不住，她好歹能帮忙往彼特张脑袋上敲一个大花瓶。
她扒拉布帘，发现阳台竟然和另一间屋子连在一起，便赶忙从另一间屋子跑出来，敲敲书房的门，不等里面回应就推开。冯巧茹的手停在半空，和她对上视线。
“冯小姐，润成在这儿吗？”
“在呢在呢！咱们正讨论一个小活动，肉串还有吗？”冯巧茹热切地望着她，仿佛真心关切肉串的多寡，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演员。
“有的，不过得赶紧，不然就吃不上了！”莉莉赶忙接上戏，往茶几方向望去，彼特和润成已经分坐在两个沙发椅上，两人都是衣冠不整气鼓鼓的模样。
润成走向莉莉，身子有些不稳，冯巧茹暗地扶了一下，他明着推开冯巧茹的手，又自觉鲁莽，想说什么，喉咙发不出声音，他捂住脖子上的按压痕迹，用气声跟冯巧茹说“我先走了”。
莉莉搀着他下楼，顺带摸走廊道餐车上的一瓶葡萄酒。他俩避开欢闹的人群，从后门走出公馆，看见空车，润成愣了一下，四处张望寻找老徐。
“我让老徐回家睡觉了。”
润成做口型，问她怎么回去。
她坐上驾驶座，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三少爷。”
润成反应了一会儿，看着莉莉摆弄摇杆，握住转向舵的样子，做出“真厉害”的口型。
车转向的次数有些多，他睁开眼，朝莉莉投去疑问的眼神。
“顺了一瓶酒，带你去个地方，反正过一会儿就天亮，不如玩个尽兴。”
润成瞥见后座的葡萄酒，努力发出声音，“这是彼特送给巧茹的最贵的酒。”
“那三少爷岂不得狠狠感谢我。”
她把车开上一座山，在半山腰一处恰好观景的草坪停下。两人坐在草地上，就着星光和省城不算明亮的夜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润成坐不住，直接躺下，后脑勺磕上一个小石子，他惨叫一声，把石子丢到一旁。
“三少爷今日悲惨至极。”
“还真是。”润成笑着抱起酒瓶猛灌一口。
夜空很美，温度适宜，她仰着头望着星星，姿势累了，干脆也像润成一样躺下。
“帮你观察好了。密斯冯或许喜欢你的皮囊，但一定喜欢彼特的人，你和彼特之间她会毫不犹豫选彼特。”
没有回应，她扭过头一看，润成已经睡着，如他所说喝醉了只会睡成死猪，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望着星空，看着苍穹渐渐泛白，一抹粉色红晕出现在天际线上，随后是圆润的，像饱满的鸭蛋黄一样的太阳缓缓从红晕里涌现，阳光覆在她和地上的醉鬼身上。
独自享受完绝佳的日出，她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草叶，留下还在酣睡的金三少，开车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