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静漆黑的巷子到灯红酒绿的闹市街头,两人分坐在车子后排两边,望着各自眼前的窗景。
“或许还是不该来。”润成闭眼靠着后座,眼珠在薄薄一层眼皮下转动,“老徐,调头吧。”
莉莉望着窗外一个奔跑的醉汉,“难道是怕喝了酒变成那样。”
润成也看见醉汉:“要是真能趁着酒劲放肆一回也不错,可惜我醉了只会睡觉。”
“那三少爷为什么又想回去。”
“她要在沙龙上公布和彼特的关系。”
“三少爷不想看到密斯冯和别人在一起。”
润成不回话,莉莉用余光观察他,让司机老徐继续开往公馆。老徐有些为难地瞅她一眼。
“放心,三少爷也是这么想的。”
见润成不反对,老徐再次调头,回到原路。
车在一栋白墙小洋楼前停下,润成呼出长长一口气,小洋楼前的仆人拉开车门,他忍着痛自己站起来。
“怎么不等我下车扶你一把。”
“疼了能清醒点。”
她挽着他的胳膊,跟在仆人身后进入公馆。
他俩来的晚,众人已经吃完饭,聚在二楼的露天花园闲聊。
莉莉请仆人拿手杖来,润成摇头,称讨厌手杖的感觉,执意要贴着墙慢慢“攀爬”。
有位小姐端着酒杯出来,撞见他俩,惊呼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永安还问润成怎么没到,冯小姐说你腿受伤了,伤势如何?”
“皮肉伤,现在好多了。”润成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接过仆人递来的酒杯,“玉瑶今天真是艳若桃李,不知今夜又迷倒多少人。”只须臾此人又生龙活虎,仿佛社交场有神秘力量注入他的身体。
“可惜啊,迷不倒润成。”这位小姐爽朗地开玩笑,看向莉莉,“因为润成身边总有佳人相伴。”
“玉瑶你好,我叫莉莉。”
“Lily?好听好听。”
互相做了介绍,玉瑶引着两人走向露台,说润成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晚宴有冯小姐亲手做的三道好菜,尤其是跟她名字相仿的玉环瑶柱脯,美味到汤汁都给分光了,润成不在,没享受到这惊天口福。但他来的也是时候,因为冯小姐待会儿要宣布一件事,今日的美食美酒沙龙正是为这件大事做铺垫的。
“还没说?”
“没有,正在玩牌呢。”
润成一出现,几个脑袋从牌桌上抬起来同他打招呼。他游刃有余地加入谈天圈子,撩起一点裤腿,给朋友们显摆那条被石子割破的伤口。
“从膝盖划到脚踝,流了许多血,疼得我痛不欲生,原本决定今日不来,所幸晚上好了些。”
“幸亏你来了,你不来,好几个密斯都意兴阑珊!”
众人笑着,望向他身后的莉莉,他刚要引荐,一个带八角帽的男人从暗角里站出来,莉莉发现这位是熟人,新光话剧社演员老佟,两人一阵寒暄。
润成好奇他俩为何相识,老佟说莉莉常去看戏,因为长得漂亮,大家都熟悉这位女观众,有回话剧社的编剧常青邀请莉莉帮忙顶替一个不说话的角色,做个五分钟的背景板,之后大家就混熟了。新光话剧社由一群求新的学生创立,在年轻人中很有影响力,润成惊讶莉莉的关系网竟和自己有重叠。
“既然都认识,下回可以一同去看戏。”
莉莉笑着摇头:“润成去是做观众,我一去就要打杂了。”
老佟哈哈大笑,说全赖常青非要缠着莉莉,“常青要是知道你在冯公馆,肯定快马加鞭飞过来!早上排练的时候还问呢,说谁瞧见莉莉了,怎么好几日不来?”
身后一片起哄欢呼,众人回过头,一个衣着华丽丰韵成熟的女人推着小餐车走进露台。
莉莉瞥了一眼润成,从他变幻莫测的眼神里可以立即确定这位就是密斯冯。
小餐车上放着冯巧茹做的奶油蛋糕,众人把冯巧茹和餐车团团围住,开玩笑全都争着要有花纹的一块,气氛欢快热闹。
莉莉偷瞄润成,对比之下,脸上还挂着笑意的三少爷显得格外安静,连笑都带了些苦涩。
众人分到蛋糕散到一旁,餐车前不拥堵了,润成和冯巧茹对上视线。
“腿伤如何?”
“没有大碍,不疼。”
冯巧茹划了一块没有奶油的边角料,“你不爱吃奶油,就不给了。”
润成接过碟子,默不作声地吃着,时不时瞄一眼和旁人说话的冯巧茹,两人用眼神交流,内容只有他俩心领神会。
莉莉等着这对地下情人把眼神暗语说完,看准时机,跟着一伙人走向餐车,向冯巧茹问好,称自己是密斯冯的戏迷,密斯冯在进步团时期的戏都看过。
听到进步团这个许久无人提及的字眼,密斯冯眼神一亮,为莉莉切了一块大蛋糕,感叹若不是被恶意举报,进步团一定能撑到现在,成为省城乃至整个江浙地带数一数二的剧团。
几个与进步团有关的人和对进步团感兴趣的人都聚过来,争相聊着这个寿命短暂的话题之王。
借着无人注意,润成对着莉莉耳语,“你功课做的真好。”
“没做功课,本来就知道的事。”
润成碰了下莉莉的酒杯:“是我小瞧了莉莉小姐。”
老佟和几个搞话剧的朋友找莉莉聊天,问她接下来有没有空看看新戏的排练,有个角色明显是常青按照她的形象来设计的。莉莉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一边引老佟在润成面前多多提及常青如何在意她,一边注意着冯巧茹的动向。
有个男人贴着冯巧茹说了几句话,让冯巧茹落落大方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再看润成,他眉头一紧,低头玩着桌角上不知谁落下的打火机。显然这个男人就是彼特,估计冯巧茹就快要公开她的新恋情。
紧要关头,莉莉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向现代诗,向众人提到高昰,“没有比高昰更有感染力的诗人!”有人助了力,主动向她授课“你竟不知?高昰的妻子正是巧茹姐!”众人高昰来,高昰去,冯巧茹和那个贴面的男人都有些尴尬。
“高昰还是彼特的同门师兄,出殡的时候彼特抬了棺!”
这时候金三少不见了,莉莉扫视四周,发现润成不知何时跑到角落一个人喝酒。她装盘好一叠点心走过去。
“巧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正合你意?我也没料到大家对高昰的诗歌如此热情。”这种感觉,就像她放了个小鱼饵,想钓只小鱼,没想到一群大鱼来咬钩。
“故意的,巧茹和彼特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你只是作了捅破窗户纸的人。”
“原来不只润成不想让密斯冯和逝去前夫的师弟爱上。”
“倒也不是,看热闹的居多。”
“你不是说要和密斯冯单独在书房聊,现在有好时机。”
润成顺着莉莉的眼神望过去,彼特正跟着仆人离开露台,此时冯巧茹身旁无人。
润成准备动身,莉莉暗中扯住他的衣袖。
“要不要我做军师。”
“什么意思。”
“我先去书房,你和密斯冯后进来。听完你们俩的对话,我就告诉你,她到底怎么想。”
“我认识巧茹两年,不信你比我更了解她。”
“你确定?”她盯进他的眼底,老佟在前头招呼她打牌,她应了一声,“快点决定,要不要我帮忙,不要我就去打牌。”
润成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我去打牌。”
她一侧身,润成拉住她的胳膊。
“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