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和丁汉章继续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戴安知道自个老爹被金卯生这个伪道学家惹毛了，她再催促老爹办事只会适得其反，便在梁宏氷提的一礼拜节点上带着五十万救国公债上梁公馆，强调公债是用自己的钱买的，至于交易所的事她真做不了主，请梁宏氷再给两个固执老头一点时间，他俩还在内讧。
梁宏氷哭笑不得，问戴安，怎么知道的人越多要债反而更难了。
戴安不敢多提两个大家长间的斗气，称她和金家二奶奶，也就是润成的母亲都在其间调停，一定会给梁宏氷满意的答复。
“只是还请老梁你把润成接回来，就让他人在公馆不好吗，难不成还担心我们这群软脚虾打进公馆抢人？金家人要是见到他好好活着，办事一定会利落起来，不然还要猜忌人是不是已经没了。”
戴安好话说尽，梁宏氷笑眯眯点头，说会考虑考虑，戴安不抱希望地等着，发现梁宏氷果然只是“考虑”，一点没有让润成回来的意思。
戴安坐不住了，开始怀疑润成承认搅局的当天就已经被梁宏氷打死，她可是见过梁宏氷火气上头一枪毙了某位要员的副官，对于梁宏氷来说泻火最重要，大不了事后赔礼道歉。
她越想越没法接受如此蛮横的交易。既然上回在梁公馆能和润成通电话，说明人就在省城附近。
她派人四下打探梁宏氷名下的宅子，挨个搜寻，仍是一无所获，前所未有的疲劳和从未体会过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她心生倦意，懒得再为此事奔波，突然觉得金润成是死是活都行，不过就是人长得俊秀一些，性子诱人一些，“功夫”耍得好一些，家里祖产多一些。
想完，她觉得弃之可惜，重又决定继续努力努力。
戴安忙着找人的时候，二老爷也在推敲儿子的当下状况。
老道士给润成算了一卦，说人还活着，但杀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遇害。
二老爷沿着廊道来回走了好几趟，随后把恩成喊来，让恩成明日替他与造船厂的经理吃饭。
恩成心里狂喜，面上还凝重着，问润成哥哥的事可需要自己出面周旋。
二老爷皱巴着一张脸摆摆手，恩成正要退下，突然听见背后二老爷的自言自语。
“人要没了就是丁家的过。”
恩成浑身一冷，直觉二老爷已经在考虑润成身后事。
当晚张管家赶来给他做功课，讲明要跟造船厂经理商讨投资技术研发的事，他才算真正明了二老爷想让戴安嫁进金家的缘由。
二老爷眼馋同乡靠着一艘破小货轮发了家，早就酝酿着进军船业，先前某次家宴上二老爷提过要实业救国，运输业是各业之母，值得诸君努力。
当时他没想到二老爷说这句话是因为刚刚买下两个小轮船公司。润成跟着参加过那么多次船业聚会，从没跟他和泽成透露半点风声。
前段时间二老爷终于打通关系，获得两条航线的专营权，想再收购几家小公司壮大实力，但其他比二老爷进场更早的船业大佬也有同等打算，都想着大鱼吃小鱼，就算吃不下身形最强壮巨大的两条外国鱼，也要把其他小鱼吃干净。
这需要的可不是笔小数目。二老爷募资困难，又舍不得动金家老底，只想保守地冒险，便寄希望于实业银行放贷支援。
“人要没了就是丁家的过。”
那丁家的过如何追究？一条人命怎么赔偿都不为过，金家子弟可不能白死。
恩成琢磨出这些阴鸷心思，觉得自个脑瓜日渐灵光，都能看透金家最高深莫测的长辈二老爷，忍不住在去吃慧珍小厨房时私下透露给慧珍。
这一下不得了，慧珍听了恩成的话立马哭出来，电话也不打直接驱车赶到崇圣堂找莉莉，说二老爷要用润成的命换买船钱。
莉莉说不至于，恩成有时候也是鬼话连篇的。
“但爸爸都让恩成替他办事了！咱们怎么办？”
莉莉让慧珍像上次那样把恩成的话告诉二奶奶，慧珍摇头，“我妈才不信，她可是标准的旧式女子，我去说了只有挨骂挨打的份。”
两人坐在被柳条遮挡的藤椅上沉默着。
慧珍见莉莉不像往日那样迅速出主意，越发焦急，感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
慧珍苦思冥想，突然灵光闪现，请莉莉再找先前透露消息的人打探润成下落，她俩可以雇几个会办事的丘八悄悄把人救出来。
莉莉让慧珍不必过于在意恩成的话，对于梁宏氷来说活着的润成才有价值，二老爷的想法并不重要。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如果两个大家长继续拖着润成的命，梁宏氷会怎样应对她预判不了。
莉莉决定去梁公馆探口风。
刚到梁公馆门口，守门的仆人把她拦下，说老爷正与要客会面，让她从侧门入内等候。
莉莉绕过停车位，从小侧门的台阶走到公馆二楼，拉开门就是通往梁宏氷书房的长廊，隐约听见从书房里传出来的朗朗笑声。
她环顾左右，视线内没有旁人注意到她，便一步步靠近书房，试图从模糊的谈话声中辨别要客是不是金家或丁家的人。
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细听，梁宏氷的小丫头从一席珠帘后冒出来，示意莉莉走进小隔间。
小隔间里放着备用的茶水点心，屋内只有一个小沙发，梁宏氷的部下就是在这里等待接见，看来她被暂时当做梁宏氷的身边人。
小丫头照旧垂着眼帘准备端进书房的茶水，茶壶太烫，她一不留神松了手，茶杯被手肘碰倒，滚动着就要落下桌面，幸好莉莉抢先一步接住。
小丫头谢过莉莉，称这是梁宏氷最喜欢的玉瓷杯，真要磕出瑕疵，自己的脑袋都赔不起。
“没事，真要磕出残缺，我替你上集市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连行家都看不出差异。”
莉莉终于和小丫头对上视线，望见一双灵动的圆眼睛。
她俩对视了一会儿，莉莉笑了，小丫头也微微笑着，眼神又落到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晓霞，老爷起的。”
“本名呢，不是老爷起的本名。”
“祝七妹，大家喊我七妹。”
莉莉贴近小丫头，帮着擦干桌上的茶水，轻声问：“七妹，是不是金家人来谈赔偿了。”
小丫头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说无论是金家还是丁家，除了戴安其他人都没来过。
“莉莉小姐......”小丫头的声音轻到几乎是呢喃细语。
莉莉点头，鼓励小丫头说出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