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成这辈子第三次翻墙奉献给了戴安。
第一次是幼年时躲避老太爷的猎犬;第二次是同冯巧茹在戏院后台偷腥,高昰来了,他没打算走,但冯巧茹一定要他回避,他无奈从冯巧茹指示的地方翻墙跳下来,双脚插进刚施过肥的菜地里;第三次便更加无奈郁闷。
他好好坐在院里享用难得有兴致的午餐,二奶奶派人请他过去,说戴安来了,要替好友解除误会。他知道戴安要跟他掰扯那个留日博士,表明此人并非是人人喊打的败类,两人只是姓名相似,一个叫田大原,一个叫田大轩,声名狼藉的是大原,而不是戴安介绍给慧珍的大轩。
润成当然清楚两人不是同一个,但要的就是同一个的效果,怎么可能给戴安提供挑明实情的机会。他遗憾食欲稍纵即逝,换上衣服就要出门,贴身小厮跑来说戴安小姐正往这儿来。“就说我外出有急事。”他加快速度,想从偏门出去,结果二奶奶的人还守在那里,似是在等戴安与润成碰面,把情况转告给二奶奶。他没好气地杵在原地,小厮悄悄说出自个图便利抄的小道,他便让小厮带路,从仆人房踩着小厮肩膀好不容易才翻墙出府。
他在外头溜达一圈,凭惯性要去朋友家,但先前的朋友对现在的他来说少了许多吸引力,坐上人力车只想到一个人。
车夫送他到实业宾馆,想到宾馆里全是戴安的眼线,他便到对街茶楼坐下,让茶楼老板以王门三先生的名义打到宾馆前台,约莉莉小姐来茶楼探讨话剧。
莉莉刚一出现就调侃,“王先生要同我探讨哪部话剧。”润成只盯着她,不笑也不回应。莉莉满不在乎,给自己倒杯茶,让老板上些香嘴的茶点,见润成还盯着自己,用手指在桌板上敲了几下。
“谁剪了王先生的舌头?”
“小别胜新婚,每次和你短暂分开,再见面心情总是特别好。”润成拿起差茶点咬了一口,“看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为什么躲戴安。”
“你怎么知道?”润成往宾馆投去视线,“戴安现在在宾馆?”
“不在,我去柜台接电话,侍应生跟我说如果见到你,就让你主动联系戴安。”
老板给他俩送上茶泡饭,说难得中午见到客人,就免费请他们品尝家乡特色。他俩边吃边聊,润成讲述他如何把大轩误认作大原,当着妹妹的面同友人把大轩打了一顿。
莉莉笑润成用词巧妙,让“误认”和“误伤”这两个日常词汇听起来独具特色。莉莉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说除了躲避戴安,没有别的事。“那跟我去崇圣堂。”他俩正要动身,润成望见戴安的车已经停在宾馆门口,门前也多了好几个东张西望的侍应生,估摸着都在等待润成出现将他就地“拿下”。
街道狭窄,在茶楼能看清宾馆的动静,待应生自然也能看清从茶楼出来的人。
“戴安竟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兴师动众。”
“你不了解戴安,她受不得一点委屈,她的人被打在她看来就是自个被打。”
“那她会打你吗。”
“不会,想什么呢,大抵是要我向田大轩赔礼道歉,保证不干预慧珍的恋情。”
“早晚得见面,别躲了。”
“现在不见。”
因为大轩还没当够大原,他要让误解的时间拉长,润物细无声地将大轩和大原绑在一起,模糊成同一人。只要他不出面对峙,大轩就还得是大原,他那帮留日朋友也会跟着起哄。
“三少爷好歹毒。”
“不歹毒怎么配的上莉莉小姐。”
莉莉想出对策,让珍妮带着一身修女服来茶楼。珍妮见到润成,好奇地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扫视好几遍,一向淡然应对女人注视的金三少这回招架不住,尴尬又不自在地往后退。
老板把他们带到能换衣服的房间,莉莉让珍妮先出去,她要帮润成换修女服,因为这身衣服繁琐厚重,第一次穿需要人帮忙。珍妮脸瞬间红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羞涩的用词,抿着嘴把房门关上。
莉莉举着修女服的领口示意润成把头钻进来,润成贴着墙站,说了好几声“或许,要不还是——”衣服一套,把他的嘴盖住。
润成个头高,最大号修女服的裙边也没法盖住半截腿,莉莉蹲下来撩起裙边,润成吓了一跳,问她要做什么。
“脱裤子,修女不穿西裤。”
润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着自己来,转过身对着墙默默脱了裤子,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为躲避戴安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幸好他腿细,腿毛颜色淡,整体看来并不突兀,就像瘦削的高个修女。
“不错,很美。”
润成听了这话,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莉莉仰面大笑,“一翻眼睛更娇俏了。”她学着风月场的油滑男人调戏女人的模样,摸着润成的下巴,珍妮恰好打开门,惊呼:“莉莉你在做什么?”随后望见高个修女,倒吸一口凉气,称没想到润成如此适合女子服饰,“好一个俊俏嬷嬷!”润成摇摇头,说早知道晨起不刮胡子了。
他们小心翼翼走出茶楼,用余光注意着对面的侍应生,好在对面无人能猜出走路姿态奇特的高个修女是润成,就算认出了莉莉,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珍妮招来两辆人力车,想着自己和莉莉一车,润成单独一车,但车夫刚放下拉杆,润成和莉莉就坐在一起,她瘪瘪嘴,骂莉莉不够意思,润成赶忙说有私事商议,今日多谢珍妮,会有重礼送上。
车夫拉起车上路,莉莉问是什么重礼,“项链,珍妮和小娟一人一条。她俩与你情同姐妹,我这个‘姐夫’自是应当送礼拜码头。”车夫听见润成低沉的嗓音,带着惊愕神色回头瞥了一眼。
莉莉被车夫的表情逗笑,一路引着润成继续说话,润成知道她的意图,面无表情地扭向另一侧不搭理她。等到了崇圣堂,珍妮说从临车看他俩像互换了性别,莉莉像个不正经的男人戏弄润成这个圣洁修女。
今天不是礼拜日,现在又是下午,前往崇圣堂的人不多,但润成太扎眼,谁从旁经过都要冲他行注目礼。他走路走得手足无措,还短暂地同手同脚,莉莉忍俊不禁,搂住他的细腰感叹嬷嬷真是惹人怜惜。
润成来了脾气,眉头一皱急着要换自己的衣服,莉莉准备带他去休息室,但途径比尔的书房,发现一众人挤在廊道里抽烟攀谈,若是摩肩擦踵走过去一定会被比尔认出来,只得转道,绕个大圈子去闲置的马房。
脱下修女服后,润成僵硬的四肢放松下来,不再畏畏缩缩贴墙角走,发誓日后再也不为躲避谁而委屈了自己。莉莉问他要不要去待客厅,那里一到下午就会陆续聚集一波做生意的教徒,他们交流市场消息和各地战事,算是把沙龙开到了教堂。
“教徒大多是做什么生意的。”
“做什么的都有,说是教徒聚会,其实跟同学会读书会没什么区别,人也都是同一类人。”
“那就不去了,太累,让我有个完整的休息日吧,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莉莉想了一想,说他不是教徒进不了生活区,待会儿她要陪老修女们做点圣物手工,顾不了他。
“来这儿的洋人教徒挺多,你好久没上英文课,就当精进英文对话如何。”
润成勉为其难地答应,与之交换的是莉莉晚上要同他一起去友人家做客,今晚他还要在莉莉的客房留宿。
他俩从马场出来往主楼走,润城望见不远处的墓地围着一众人,他没见过教徒下葬,好奇地朝草坪走去,站在树下看着神父对已经落进坑底的木棺念叨经文。
“那个穿黑长袍的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