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制服的一男一女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手中各自牵着黑白毛色相间的史宾格犬，两只狗都披着印有“警犬”字样的背心，一路急促喘气，兴奋不已。宇文浩连忙后退了两步，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怕狗，但两只史宾格却像看透他的心思，若不是被主人紧紧扯住脖颈处的牵绳，它们顷刻就会窜向那个心虚的男人。
“坐。”两名警犬训导员同时发出短促的指令，一只史宾格迅即坐下，而另一只绕着主人转了两圈，才伸直前脚心有不甘地一屁股坐下。
老周和两名训导员低语了几句，又对着屋里比划了几下，两名训导员频频点头。宇文浩在一旁盯着女警的动作，她弯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史宾格。“加油，玉环。”史宾格发出呼哧的喘气声，女警冲着屋子伸出手，“我们走。”听到主人的指令，史宾格窜了出去，它的主人牵着绳紧紧跟随。
另一只史宾格也进了屋，两名训导员默契地分开，一左一右沿着房间开始搜查。
老周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两只警犬一起行动吗？就像参加考试，一只警犬负责做题，另一只负责验算。”
整栋楼都是两梯两户，电梯入户。刘佳和杨达明的家在二十二楼，01室，电梯间有一扇没有锁匙的门，可以通02室的电梯间和楼梯。02室住着一对老夫妻，据物业反映老夫妻三个月前去国外看望女儿一家还没回来，目前只有一位清洁阿姨每周来打扫一次卫生。
在警犬进屋之前，老周和技术室的同事再次采集了房间里的证物。一切保持着昨晚的原样，客厅中的移窗敞开着，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空啤酒罐，一只残留琥珀色液体的杯子放在卧室的床头柜，床上凌乱地团着一条空调被，这是宇文浩所能一目了然的，更多的细节是他无法看到的。窗沿上轻微摩擦的痕迹、酒杯和啤酒罐上的指纹、充斥在所有空间中的毛发，真正厉害的刑队技术员仅仅依靠现场痕迹就能还原出发生在此的一举一动。
“尸检结果出来了吗？”宇文浩问。
“小宋一大早给我发了消息，初步判定是坠亡，毒化方面的检测简单的还行，复杂的我们做不了，已经交给总队的刑科所了，没那么快出结果。”
老周嘴里的小宋是来了三年多的年轻法医，也是一个神神叨叨的人物。
电梯又一次停在了二十二楼，派出所治安组的两个小伙子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身西装的物业经理。
“电梯的监控拷贝好了。”那个名叫邓旻的小个子边说边把手中硬盘递给宇文浩，开完案情分析会之后他们也跟着一起来配合工作，“按照规定监控保存三十天，我全部拷贝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电梯间右上角的探头，“但是没有电梯间的监控。”
宇文立刻质问：“为什么？”
每一户人家的电梯间都有一个探头，这是出于安全的角度。毕竟电梯间并非完全的私密空间，不仅仅是电梯，通过楼梯也能够来到这个位置，。
“说是户主不让。”
邓旻侧过身，物业经理连忙走上前，他是个脸色黝黑的胖子，大概四十多岁。“前几个月这户人家出了些事，然后不准物业再用这个探头，所以探头看上去还在，其实没接电源，也没有任何监控录像。”他指着探头说。
“出了什么事？”宇文浩不耐烦地说，“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物业经理干笑了一声。“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男主人半夜回来，大概是外面有应酬，酒喝多了，当时送他回来的是两个女人，警察同志，你们懂的，就是看上去那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他们在电梯里就有些失态，到了家门口，就在这个探头下面，男主人的动作还要放肆，抱了人家又是摸又是亲，肯定是酒多了之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还要拉着两个女人进屋。后来闹得声音太响了，女主人出来开门，看到外面这付情形立刻就开骂了，男人一下子没了声音，两个女人也乖乖地走了。”
“这和监控有什么关系？”
黑胖男人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段监控视频发到业主群里了，闹出不少事。2201这家的男主人直接找到物业办公室大闹了一通，还说要报警。我们做了不少工作，上门道歉，总算是得到了谅解，但是对方也明确说了，他们家电梯间的监控探头不许用，从物业管理的立场上，我们当然是不希望这样的，解释了半天说探头是为了住户的安全，后来2201的男主人直截了当说出了事不要物业负责。”他边说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宇文浩，“我们也不敢大意的，这是当时男主人写给我们的不要电梯间监控的声明。”
宇文浩接过纸仔细看着。“你们上门道歉他就不追究了？”
“还免了他们家好几年的物业费和停车管理费。”物业经理小声说。
“是谁把监控视频发到业主群的？”
“我们查了半天，是一个负责监控的保安，现在他已经被我们辞退了。”
“保安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现在在什么地方？”
“叫张宝林，辞退以后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真的不知道。”
宇文浩把纸交还给物业经理。“这份东西复印一份给警方，另外还有被辞保安的具体情况。”他指了指邓旻，“都先交给这位警察。”
物业经理忙不迭地答应。
原本安静的屋里突然传来声响，老周拽了一下宇文浩，低声说：“有发现了。”
宇文浩随着老周进了房间。客厅里站在居委会主任和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他们俩是杨达明的父母，另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是杨达明的姐姐，他们是今天一大早赶来的，从外貌看都是普通本分的郊县人，此刻表情中的惴惴不安胜过失去亲人的悲伤。宇文浩瞥见女训导员从书房中探出头，于是冲着客厅里的人做了个手势，这些人跟着一起他涌入书房。
史宾格正安静地蹲坐在书桌前，一双眼睛却活泼地瞅着训导员，即便是宇文浩也能一眼看出它讨要奖励的兴奋表情。
训导员的脖子上挂着警用取证仪，老周还是第一时间打开手中的摄像机，他一向谨慎小心。训导员俯下身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慢慢抽出史宾格面前的抽屉，把它放在了书桌上，随后她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雪茄烟、打火机、领带夹礼盒、一堆蓝光碟片、两柄工艺刀……总之并没有任何类似毒品的东西。
宇文浩皱起眉头，女训导员也是一脸诧异，目光投向自己的警犬。“等等，这个抽屉不太对劲。”宇文浩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它比桌子短了不少。”
女训导员立刻蹲下身，宇文浩来到她的身边，两人一起探头仔细看着。抽屉格的深处是一个尺寸正好卡在其中的盒子，他们俩几乎同时伸出手，把一个深色的盒子从抽屉格中拽了出来。
书桌是特制的，在抽屉格中增加了一个隐蔽的“保险盒”，宇文浩内心一阵诧异。
他打开木盒，一只透明的大袋映入眼帘，大袋子里又装着许多小袋子，每个小袋子里都是红色、黑色、绿色和粉色的圆形片剂。麻古，主要成分是冰毒，属苯丙胺类兴奋剂，宇文浩估算这一袋子麻古的数量足有七八十粒，一般的吸毒人员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毒品。
宇文浩拿起装着麻古的袋子，袋子下面露出一排花花绿绿的纸片，他更加吃惊，这是新型的邮票状毒品LSD致幻剂，境外贩毒人员将预先印好的纸张浸进LSD致幻剂溶液，制成与传统邮票大小颜色近似的成品进行掩饰，吸食时将它放入水中溶解或是直接口服，这些纸片虽然看上去小小一张毫不起眼，毒性却是摇头丸的三倍以上。
在这些“邮票”旁边还有整齐码放的几只小透明袋子，装着纯白色的细结晶体，宇文浩第一眼的判断是俗称“K粉”的氯胺酮。
他抬头望向老周，老周同样一脸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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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晓宁的心情没由来的烦躁起来，伸出手摁动车窗按钮，窗玻璃下降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微风带着阳光烘烤后的暖意灌进车里，吹起她额前和右鬓的短发。好久没像今天这样走马灯般地忙碌，上午开完会她和高伟又审了一次刘佳，然后把她送进看守所，刚回到队里还没坐下，又被宇文浩拖着去调查刘佳的外围情况。
“这个杨达明究竟是什么玩意？”她忿忿地爆了句粗口，“这些量的毒品足够他顶格枪毙了，算这家伙走运，省去坐大牢的过程了。”
宇文浩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车道。“你认为他贩毒？”
“不然呢，搞收藏？”
“刘佳呢？”
许晓宁沉默了片刻。上午的审讯刘佳几乎不停地痛哭流涕，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她承认自己长时间吸毒，说自己对不起养育她的亲人，关心她的朋友，但是否认自己和杨达明的坠亡有任何关系。
“是杨达明引诱她吸毒的。”
“她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行不？还是找杨达明对一下口供？”许晓宁讥讽说。
宇文浩不说话了。
得知许晓宁换警组，好多人都来问过她，老的小的都有。人人都知道宇文浩古怪，平时一脸刻板，就像座冰山拒人千里，干活的时候要求又特别严，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大家都弄不懂许晓宁的选择，原来的警长小马说晓宁姐我哪里没做好？许晓宁说都挺好，他又说那你为什么去那个人的探组？许晓宁说欠了情了。小马死也不信。
许晓宁也知道自己的暴脾气挺会得罪人的，好在大家都熟悉她的为人，知道她是对事不对人。
“刘佳在婚前就开始吸毒了，最初是杨达明带着她逛夜店，第一次尝试了摇头丸，她说当时没什么异常，就是觉得玩得很嗨很疯，然后她一步一步被杨达明牵着鼻子走，直到再也离不开这个人。”许晓宁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你打来电话告诉我们搜查情况之后，我问刘佳知不知道杨达明是否贩毒？刘佳说她从来不过问杨达明的事，毒品都是杨达明弄来的，以前她也问过几次，杨达明都说是从朋友那里买的，叫她不要管。刘佳说只要够她吸食，自己也懒得去留意这些事。还有，杨达明也吸毒，这是刘佳说的，等杨达明的尸检化验结果出来你就能知道刘佳说的对不对。”
“杨达明的父母和两个姐姐都住在郊县，这次陪老人来的是二姐，我和他们谈过，都是老实本分的本地人，老人去认尸还有做笔录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太紧张了。只有二姐还算能说会道，她说杨达明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家在外，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回家次数不会超过两只手的手指头。她还说弟弟上学的时候就讨厌这个家，觉得家里没钱没背景，让他丢人了。”宇文浩说。
“猜的到。”许晓宁说。
“刘佳的亲属是什么情况？”
“独生女，母亲去年去世的，之后她的父亲独自回了贵州老家，和女儿基本断了音讯。我打电话过去，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了，和当地派出所联系过了，他们答应帮忙寻找。”
“刘佳还有其他什么社会关系吗？”
“和上一起情杀案的被害人还真是差不多，好友寥寥无几，大多是美容院的Tony老师，剩下的几个看起来也是关系泛泛。”
警车慢慢地靠边，在银行门口停了下来。
支行兼任安保职位的是分管内控的副行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微胖男人，笑起来有点神似《功夫熊猫》的主角阿宝，他把宇文浩和许晓宁领进小会议室，一脸抱歉地说自己刚调来不久，不如找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员工来回答问题。阿宝出去没多久就带进来一位个子高高的女职员，阿宝介绍说这是柜台岗的小吴，吴倩倩，在支行已经工作了五六年，你们想知道的问她，她什么都知道。
姑娘也不拘谨，好奇地上下打量眼前的便衣警察们。许晓宁对对方的性格已经心里有谱，客气地招呼吴倩倩坐下。
小会客室的门再次合上，宇文浩说我们是北湾分局刑侦队的，想了解一下两个离职员工的情况，他刚刚说出刘佳的名字，对方一下子反应强烈。
“刘佳，她不是和杨达明结婚过阔太太日子去了嘛。”吴倩倩脱口而出，“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宇文浩反问。
吴倩倩吓了一跳，连忙说：“我不知道。不过警察找上门来问，总是没什么好事。”
宇文浩不置可否。“你和刘佳熟悉吗？”
“我们一起进的单位，一样的岗位，你说熟悉不熟悉？”
许晓宁摒住笑，她一向喜欢和这种爽气的女孩打交道，直来直去，好恶分明，和她们交流常常会有意外收获。“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和我们说一说。”她说。
吴倩倩从她和刘佳一起到支行报到开始说起。她描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刘佳，年轻漂亮，性格单纯，待人温柔，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傲，自小家中管教很严，同时也被过度呵护，所以从学校毕业进入单位后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同是新人，工作之余吴倩倩和刘佳也成了闺蜜伙伴，整天约在一起逛街，不是购物就是觅食聚餐。吴倩倩说，最大的感觉就是刘佳开始努力摆脱长久以来父母对她的束缚。
颜值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刘佳在单位很受欢迎，追求者不少，其中就有杨达明。提到杨达明的时候，吴倩倩满脸不屑。他就是个小混混，一张小白脸，又会花言巧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特别容易被这种人迷惑，吴倩倩忿忿地说。
同在柜台工作的杨达明以前有女朋友，自从刘佳来了之后，他就像只苍蝇一样围着刘佳转。最初刘佳丝毫没有理睬他，杨达明也不计较，照样厚着脸皮不停献殷勤。后来杨达明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从柜台调到了贷审岗位，一下子招摇起来，没几天工夫买了新车，还三天两头请老同事们吃饭，就是这段时间刘佳和杨达明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吴倩倩说她早就看出了杨达明的心思，于是劝刘佳少和杨达明来往，起初刘佳有些不以为然，告诉吴倩倩自己才不会看上杨达明这种人，吴倩倩多说了几次之后刘佳反而开始不耐烦了，从此吴倩倩不再啰嗦，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人渐行渐远。之后刘佳慢慢疏远以前的朋友和同事，她变得独来独往，下了班也是一个人匆匆离开，但肯定不是回家，因为有几次吴倩倩看到刘佳出门上了一辆保时捷，杨达明的车。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变化，刘佳开始打扮自己，以前她总是略施粉黛，一副清秀可人的相貌，而现在她的妆越来越浓，艳丽得如同电影明星。
刘佳和杨达明结婚酒宴吴倩倩也去了，不过那时候刘佳和单位同事们差不多都成了路人，吴倩倩也不例外，大家不过是面子上的礼尚往来。婚宴很豪华，在最高级的一家五星宾馆，夺人眼球的还有新娘手指上2克拉的卡地亚钻戒。奇怪的是双方父母都没有到场，单位里的一个八卦大师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男方父母是本地人，杨达明嫌弃他们老土所以没让他们来，女方父母因为不同意这门婚事，去了外地。
婚后没过多久杨达明就辞职了，行里传说了一阵他在做贷审的时候积攒了一些人脉，跟着人家赚大钱去了。刘佳据说整天和杨达明的一群朋友混在一起，隔三岔五KTV玩到凌晨，上班根本打不起精神，然后在柜台上接连出了几次错，行里已经准备处罚她，没等处罚情况出来刘佳就自己提交了辞职报告。
吴倩倩洋洋洒洒一路不停地说了两个多小时，都用不着宇文浩和许晓宁发问。
“你和刘佳现在还有联系吗？”谈话到了尾声。
“她离职了就没有联系过，以前还是微信好友，不知什么时候被拉黑了。”吴倩倩说，“以前和刘佳关系不错的小姐妹都是这个情况，大家私下里觉得肯定是杨达明在背后捣鬼。”
“关于杨达明的情况，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吗？”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杨达明这个人其实挺精的，大家都知道他在外面玩得多，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但是在单位从来不会提到。”吴倩倩一脸好奇地追问：“他们俩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前段时间P2P暴雷挺厉害的，他们俩是不是也在搞这个？”
吴倩倩之后，他们又和其他几个老员工谈了谈，都和吴倩倩讲述的情况差不多。
结束所有谈话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许晓宁坐在警车里看着宇文浩站在银行门口抽完烟，随后拉开车门带着一身烟味地钻了进来。
警车顺着大街自南向北一路前行，路上的车明显多了，走走停停。
“如果不是杨达明，刘佳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宇文浩说。
“遇人不淑。”许晓宁叹了口气，“人生原本就是由无数次的选择构成的，大部分人的大部分选择，没有对错，只是演变成了现在的生活，只有少部分人的某个选择，会走向错误的地方。”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宇文浩，笑起来，“没法接话了是不是？”
宇文浩没有回应她的调侃，自顾自地说：“记不记得昨晚审讯时刘佳说过，杨达明喜欢坐在窗沿上吹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昨晚就是这样猜想的，刘佳对杨达明有怨恨，如果杨达明真的坐在窗沿的位置，刘佳的确可以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楼。昨晚我以为时机到了，逼问了她一下，我推断关于流产的事杨达明是有责任的，而且今天的证据全都对上了，刘佳肯定是因为吸毒所以导致孩子有问题才流产的，这件事情上刘佳一定是恨杨达明的。”
“所以她有杀人的动机。”
“只是动机，我们没有得到她的口供，更没有能够证明她行为的可靠证据。”许晓宁认真地思索，“从一开始我们就把她列为头号嫌疑人，是因为她面对派出所小警察质问时的失态。”
宇文浩表示同意。“这个失态绝对暴露了她的问题，昨晚看到她的表现，我也曾以为拿下口供并不难。”
“这才是我始终想不通的地方，以你的判断，刘佳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浩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道路前方，在他沉默的一段时间里，警车过了两个路口。许晓宁猜想他在思考合适的用词。“至少从表面上看，刘佳缺乏坚强和韧性，容易受人影响，她自我的一面更多是被人宠溺之后的任性，她的的承受能力和自理能力都不强。”
“虽然用词不一样，意思和那个派出所小民警差不多。所以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性格的女人如何处心积虑谋杀自己的丈夫。”
“未必是处心积虑，如果是过失呢？”宇文浩说，“杨达明坐在窗沿，两人发生争吵，刘佳上前推了他一下，结果他没有坐稳，从窗口翻了出去，就是你昨天质问她的场景。”
“暂且不论过失还是故意，昨晚我以为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可以摧枯拉朽地打开她的心理防线，逼迫她说出真相，没想到她否认了。”许晓宁苦笑了一下，“要么是我们的审讯技巧不够好，要么是她的心理素质远比我们想的要强大。”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宇文浩再次开口。“你是怎么知道刘佳流产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这个了。”许晓宁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调笑，“你今天去搜查的时候，注意到卧室梳妆台上有什么吗？”
宇文浩努力地回忆说：“都是些化妆品，还有些营养素之类的药物。”
“你们男人是不懂这些的。”许晓宁说，“昨天你给我看的照片，其中卧室有一张照片可以看见梳妆台的架子上放着益母草和PWRH产美盾。我放大照片看仔细了，这两种都是产后恢复用的药，刘佳没孩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流产。”
警车开进了刑侦支队的大院，许晓宁看见高伟夹着包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下班了，我先走一步了。”高伟冲他们俩挥了挥手。
许晓宁目送着高伟的背影。“以前高支可不是这样的，要是碰到像现在这样的大案子，别说他自己几天几夜扑在上面不回家，哪个办案的弟兄敢在他眼皮底下准点下班？”
宇文浩没接口，许晓宁转脸问：“我说你这个人，除了谈案子生龙活虎，其他时候没别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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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嘉薇站在服务员身旁环视四周，从餐厅的某个位置传来声响，随即她看见年糕正在冲她挥手，她连忙走了过去。
邓旻站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年糕你女朋友还没到？”夏嘉薇问。
“她们今天集体加班，你懂的，一到月底财务就忙到死。”
“那就改天吃饭啊，缺一个人多没意思。”夏嘉薇脱下外衣，邓旻接了过来，叠好塞进桌子下面的衣物篓。
“择日不如撞日。”年糕拿起夹子把烤盆上的五花肉逐一翻个，“今晚是给邓老师饯行。”
夏嘉薇露出惊讶的表情，邓旻连忙说：“别听他的，我就是要去刑队一段时间，暂借。”
“刑队？”
“刑队要从派出所借人办案，所长安排我去。其实他们就是要一个跑腿打下手的杂役。”邓旻说。
“你就别谦虚了，老刘亲口说的，人家刑队点名要你去。”年糕转向夏嘉薇，“他今天开会的时候可出风头了。”
邓旻拉下脸。“不要瞎说了，今天丢脸丢到家。”
夏嘉薇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邓旻不说话，年糕连忙把一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夹进邓旻的蘸料盘中。“别往心里去。你说的是对的，那家伙早就不满意我们，故意挑刺。”
“到底怎么了？”夏嘉薇又问。
“不说了，不说了。”年糕第二块肉夹给夏嘉薇。“先碰一杯。人生苦短，要天天开心。”
三个人举起杯子碰了碰，公安部下了禁酒令，只要是工作日下班也不能喝酒，出来聚会要么喝茶要么喝饮料。
韩式烤肉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店里坐得满满当当，门口也已经排起了长队，服务员穿梭不停，一桌一桌上菜和换烤盆。年糕很会烤肉，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肉夹进大家的碗里，香气扑鼻，汁水四溢。夏嘉薇肚子的确有点饿，白天手中有一堆事，中午她只来得及去超市买个饭团果腹。三五片又香又嫩的烤肉下肚，整个人的精神都不一样了。
“你们今天倒是下班挺早的。”她说。
“昨晚弄到大半夜，今天一早就去刑队开完，之后又陪着他们在小区里调查，忙到下午才回所。然后就接到老刘的通知，让邓旻去刑队报到。他看我们实在太辛苦了，格外开恩放我们准点下班。”年糕絮絮叨叨地说，“其实我只是借光而已，对不对，邓老师？”
邓旻笑了笑。
“是什么案子？”夏嘉薇只记得昨晚原本是邓旻主动约了一起吃晚饭，结果又来电话说有事，整个晚上就音讯皆无了。
“邓旻没和你说吗？”年糕说，“一个女的把自己丈夫推下楼了，二十二楼。”
夏嘉薇难以置信地看着邓旻。“为什么呀？”她问。
“换个话题。”邓旻说，“聊这些干什么，上班还没上够吗？”他冲着年糕举起杯子，两人又碰了碰杯。
“过两天叫上你们家小敏。”夏嘉薇说，“好久没有四个人一起吃饭了。”
“她是没问题，到时候得看老邓有没有空，他是去刑队哎。”年糕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大家都懂。派出所本来就是个忙地方，刑队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晚邓旻话不多，闷头吃肉，夏嘉薇稍稍有些担心，不过她没有显露出来，照旧说说笑笑。她的性格并不擅长与人闲聊，幸亏有年糕在，这顿饭吃得才不算闷。
夏嘉薇想起上次邓旻说的事，举起杯子敬年糕。“谢谢你了，年糕。”
年糕一脸纳闷。“谢我什么？”
夏嘉薇责备的目光看着邓旻，邓旻也是一脸狐疑，过了一小会儿才恍然大悟。“哎呦，我忘了和他说了。”他连忙举起杯子。“给我做伴郎吧。”
年糕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邓旻挠挠头，夏嘉薇连忙说：“年底或者明年初，看准备的情况。”
“恭喜啊。”年糕使劲和邓旻碰了碰杯，“这种时候该喝酒的。”
“下次我请，找个休息天。”邓旻说。
离开餐厅才8点多，年糕说去接女友，叫了辆网约车先走了。邓旻问夏嘉薇怎么回去？夏嘉薇想了想说我们走走吧，邓旻一声不响地挽着她。
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了，连夜风都带着一丝温热。两人沿着河岸漫步，步道和各种花草绿植相得益彰，夜晚的人比白天更多，散步的、夜跑的、谈情说爱的，处处都是一股人间烟火气。
夏嘉薇牵着男友的手，邓旻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洋溢起笑容。“好久没这样两个人闲逛了。”他在亲水平台前停下脚步说，“坐一会。”
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下，弯弯的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
“只要你想，我可以天天陪你走。”夏嘉薇说。
“我想啊，可是所里更想我。”邓旻说。
夏嘉薇笑着把头靠在邓旻的肩膀上。
“昨天晚上的案子，你猜我遇见谁了。”邓旻说。
“谁？”
“刑队的宇文浩，上次你说送你去医院的那个人。”
夏嘉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不苟言笑的国字脸男人。“这个案子也是他负责？”
“应该吧。”
“你要和他共事了？”
“嗯。”邓旻说，“听说他不太好相处。”
“我觉得还行啊，他对我挺客气的。”夏嘉薇说。
她想起对方坐在输液室时说出那句让人诧异的话。“因爱生恨这种事，是因为爱得不纯粹。”男人抬起头，稍有融化的表情瞬间又变回原本的严肃。
“不一样的，对他来说你是人民群众。”邓旻说。
“一个战壕里的同事难道还比不上人民群众？”
“这么说吧，有一种人就是会对身边的人特别严厉。”
夏嘉薇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语。“下午的会上出了什么事？”她还是忍不住问。
“没什么，被刑队的队长训了几句。”
“为什么要训你？他又不是你的领导。”夏嘉薇替男友鸣不平。
“怪我自己不好。”邓旻想了想说，“其实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人家毕竟是搞刑侦的。我们就是派出所的小民警，没他们专业，也没他们见多识广。”
“去了刑队是不是会更忙？”夏嘉薇更关心这件事。
他们俩准备结婚的新房是邓旻家的一套老式新村房，两室户过道厅，虽然老旧了一点，终究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房子要重新装修，其他还有各种各样的事，婚宴、结婚照、旅行……夏嘉薇已经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得满满当当，这些事当然都需要两个人去做。
“也许吧。”邓旻有些迟疑地说，“不过我觉得这个案子不会搞很长时间的，一两个月最多了。”他忽然紧紧攥住夏嘉薇的手，“绝不能让它耽误了我结婚。”
夏嘉薇脸上扬起笑容。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高兴。”
邓旻勾起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肯定没动好脑筋。”
夏嘉薇把男友的胳膊搂得更紧。“不要你管。”
“昨天年糕还问我是不是想要离职？”邓旻忽然冒出一句。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没说什么。”
“那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夏嘉薇抬起头看着邓旻。
关于这个话题两人曾经讨论过，虽然警察是个稳定而且待遇地位都不错的职业，虽然邓旻穿着警察制服的样子很帅气，虽然就夏嘉薇内心而言她觉得邓旻其实非常适合做个警察，但是无论邓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邓旻的目光落向河面上弯钩般的月亮，夏嘉薇觉得男友此刻的神情就像他得知高考分数的那一刻，迷茫、沉重，但同时似乎对前路又毫不担心。因为任何一种选择都是对的，或者也可以说任何一种选择都是错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选择的勇气。
“等办完这个案子再说吧。”他轻声说。
夏嘉薇把头靠在邓旻的肩膀上。她并没有搞明白邓旻的意思是办完那个刑队的案子后就离职，还是办完案子之后好好地想一想离职这个问题。
收入、职业、房子，这些都很重要，她想，但是又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两个人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