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所区重点高中,历史悠久,经过两次扩建之后,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堪称完美,通向教学大楼的步道两旁绿树成荫,苗圃里的月季花一片姹紫嫣红。
学校的前教导主任年近六旬,面容清瘦,满头白发,他似乎很愿意接待眼前的两位警察,一讲话就滔滔不绝。
“明年五月份我也要退休了,从二十岁开始教书,整整四十年,人生的一半时间,也可能是人生的大半时间,谁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已经有两位老师退休没多久就生了坏毛病,两个人的追悼会我都去参加了。傅老师她才多大?五十五岁都不到。”前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只能说人生无常。”
“为什么古人年轻的时候都是儒家,修齐治平,等到了一定年纪就转变成了佛家道家,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人思想上的一种自然规律。”
他看着宇文浩和邓旻,像是在等待对方的赞同或是附和。
宇文浩说:“董主任,请你谈一谈傅晓洁和刘希宁两位的情况。”
董主任眨了眨眼。“对,是要讲一讲傅老师和老刘的情况。”
刘佳的父亲刘希宁和母亲傅晓洁从外地调回来以后一起在这所中学任教,退休以前傅晓洁是学校的教研组组长,刘希宁原本有机会做副校长,他坚决推辞,说是不愿意因为行政工作耽误教书,两人一个教数学一个教历史,无论工作能力还是为人处事,口碑都相当不错。刘希宁只比妻子大一岁,原本离退休时间尚早,自从傅晓洁查出肝癌之后,他打了提前退休的报告,一门心思地照顾妻子。傅晓洁病逝后,学校还想返聘刘希宁,被他拒绝了。又过了没多久,他回了老家就和所有人断了音讯。
傅晓洁是个特别要强的女性,书教得很好,平时不苟言笑,对己对人都很严格,不光是学生们都怕她,有时候连同事们也会怵她三分。倒是刘希宁脾气温和,很有人缘。夫妻俩是公认的模范夫妻,再加上有个出息的女儿,一家人曾令学校同事们羡慕不已。不过后来女儿和老夫妻俩闹翻的事情,同事们也都是听到些传来传去的风言风语。
“关于刘希宁傅晓洁夫妻俩和女儿的事情,学校里知道些什么吗?”宇文浩问。
董主任摇头,本已稀疏的白发跟着飘动。
“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就掌握不多了,而且那时候傅晓洁已经退休了,老刘更是闭口不谈。”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一下程东老师,他和老刘是一个教研组办公室的,关系特别好,可能知道的也多一些。”
程东老师还在上课。
三个人站在教室外等候片刻,铃声很快响起,教室里传来孩子们齐声的“老师再见”。程东老师走了出来,他的个头超过一米八,带着厚厚的眼镜,一头浓密的但看上去桀骜不羁的黑发,模样倒是和“百家讲坛”中说清代名臣的那位纪连海老师有几分相似。
董主任一把拉住对方。“程老师,这是北湾分局的两位警察同志,找你聊聊刘希宁老师的情况。”
“找我聊老刘?”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瞅了瞅宇文浩和邓旻,神情波澜不惊,大概是学历史的人早就看惯了五千年里的大风大浪。
“不麻烦董主任了,我们和程老师去操场上走走聊聊。”宇文浩说。
董主任似乎求之不得,关照了几句转身离开。
偌大的操场上难得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只有一群男孩女孩排着队嘻嘻嘻哈哈地走向室内体育馆,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的物品,像是去上游泳课。
宇文浩说明来意,并没有具体提及刘佳的事,只是说有个案子需要找刘希宁了解线索,但警方一时找不到他,所以到老单位和老同事这里打听打听,最好再介绍一下刘希宁和他妻子以前在学校里的情况。
程东一声不吭地向前走,步子飞快,宇文浩和邓旻不得不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三人就像夜晚在运动场或是大街上绕圈走路的锻炼者。
“老刘和我也断了联系。”历史老师突如其来地说,声音厚重沉稳,“别看老刘平时温文儒雅,遇着谁都笑呵呵的,这人其实是个倔脾气。如果他真的不想联系你,你就别想找到他。”他意识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你们不一样,你们是警察,办法肯定比我们老百姓多。”
“你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宇文浩问。
“他老婆的葬礼之后,某天他突然打电话约我喝一顿酒,下班之后我去了约定的小酒馆,他要了间包房坐在里面等我,就我们两个人,那天我们俩都喝的有点高,老刘说他要回老家,大概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查过刘希宁的档案,他应该是在本地长大的吧?”
“他是在老家长大的,到了读书的年纪回了城,然后又去了外地教书,再和傅晓洁一起回来。这一辈子也够折腾的。”
“他回老家之后你们就断了联系。”
“我劝过他,但是没用,老刘认准的理火车也拉不回来。我还想过送他,他什么时候走怎么走一句话也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走的那天他给我发了条短信,然后就音讯全无了。”
“你试过联系他吗?”
“有啊。给他发短信,打电话,都没用,手机停机了。先是他的老婆,然后是他,活生生的两个人就突然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
宇文浩可以从程东的音调中听出愤怒和无奈。活生生的人就突然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这滋味不好受,尤其是挚爱的人,譬如父亲。他攥紧了拳头,步子迈得更大,甚至超过了程东。
他们无言地走了将近五十米。
“了解他们的女儿吗?”宇文浩再次问,他的心情已经稍稍平复。
“我见过那孩子的次数不多,老刘夫妻俩回来的时候刘佳已经上中学了,在外人面前挺乖巧的。”程东深深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
“程老师,你知道些什么事?”
“傅老师的病不是被刘佳气出来的嘛。”
“刘希宁说的?”
“老刘永远不会这样说,可大家不是傻子。因为交男朋友的事刘佳跟家里彻底闹翻了,有段时间老刘是真的不开心,发个微信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傅老师那就更别说了。之后女儿结婚没多久傅老师就查出了病,走得也快,前后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两口子辛劳了一辈子,最后摊上这种事,真是糟心。”
已经绕着四百米的体育场走了两圈,太阳挂在半空,宇文浩觉得身上变得汗津津。他看了一眼邓旻,邓旻的额头挂着汗水,无奈地笑了笑。
“平时刘希宁和女儿的关系怎么样?”
“大家都说老刘脾气好,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他老婆做主,但是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两人因为女儿的事发生了争执,刘希宁发起了脾气,当时我看见傅晓洁站在那里,连话都不敢回。外人看起来都是傅晓洁管着刘佳,其实老刘特别在乎女儿,平时省下的私房钱,最后都是给女儿买这买那,女儿考上理想的大学,他那天别提有多高兴,还请同事们吃了顿饭。”
历史老师又叹了口气,终于停下了脚步。“和女儿闹翻了,最伤心的应该是老刘。都说老师教书育人,育别人家孩子的时候,循循善诱,画荻和丸。道理人人都懂,可但凡轮到自己身上,只能说谈何容易。老祖宗早就教过,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回到停在学校门外的警车时,车里车外被太阳晒得滚烫,宇文浩打开车窗玻璃,把空调开到最大。
邓旻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刘希涛还没找到吗?”
宇文浩摇摇头。
“奇怪。”邓旻说,“现在的大数据要找个人不像以前那么困难,难道他真的进山修道去了?”
“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去修道吗?”
“不好说,我妈妈的一个远方哥哥在当地还是中学校长,退休以后开始学佛,没过多久家也不要了,直接住到了庙里。我听下来,刘希涛也是个犟脾气,这种人一旦决定了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
宇文浩没有评价邓旻的话,慢慢把车开上车行道。
“我们现在回队里吗?”
“再去趟悦阁餐厅。”
“出了什么事?”。
“没有。”宇文浩说,“再去了解一下杨达明的情况,看看会不会有疏漏的地方。”
邓旻看了一眼宇文浩,说:“我对那个范国凯印象挺深的。”
“为什么?”
“我们派出所辖区里有两个老公房小区,是当年旧区改造的动拆迁房,里面有一批人的腔调和范国凯很像。念书的时候就开始认几个所谓的大哥,之后混社会,做的都是些打擦边球的行当,赚到钱的人如今西装革履开豪车,谈吐依旧还是老样子。运气不好的那拨多多少少身上都背过官司,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老老实实赚钱的念头,整天无所事事,靠着低保和啃老过日子。”
“看一下这个。”宇文浩单手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复印件。
邓旻看着手里的复印件,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是范国凯的户籍资料?”
“还有王洋。”
“探长,你是什么时候去查的?”。
“昨晚。”
邓旻更加惊讶。“我听高支说,昨晚你和晓宁姐去小区物业比对人员了。”
宇文浩没回答他,邓旻不再多话,低下头翻看资料。
之前联系过那边派出所的户籍警,对方说他正好值班,什么时候来都行。宇文浩不想耽搁时间,和许晓宁分手之后便赶了过去。
户籍警是个有把岁数的老民警,辖区情况很熟悉,介绍说范国凯这个人以前是个刺头,性格比较急躁,有几次和邻居争吵的情况,但是至少不会过界做出格的事,还说这可能和他早年两次拘留的经历有关,家庭关系简单,父母之外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没有结婚,三十岁之前有过犯罪记录,一次打架斗殴、一次妨碍公务,之后算是清清白白,只有一大堆违章停车和超速的罚单。
王洋住在范国凯家隔壁的小区,老警察对他没什么印象。王洋的情况更加简单,父母和两个姐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比起范国凯,宇文浩对王洋更好奇。
一阵电话铃声打乱了宇文浩的思绪,他转头看见邓旻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宇文浩瞥了一眼说:“接电话,这是殷支的号码。”
邓旻半信半疑地拿起电话。“喂。”他转头看着宇文浩,“是的,他在开车……嗯,明白了……我这就和他说。好的,殷支。”邓旻挂了电话,“殷支让我们立刻回去。”
“什么事?”
“刑侦总队来人了,想要了解杨达明的案子,好像还有外省的警方。”
宇文浩在下个路口小心翼翼地调了个头。
回到队里,宇文浩和邓旻匆匆奔上二楼。会议室里除了殷剑敏和李涛,还有四个穿着便服的刑警,他们围坐在椭圆长桌旁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看见两人走进房间,所有人都停顿下来,齐刷刷地投来目光。
“总队六支队的俞支、小魏。”殷剑敏介绍说,“这两位是西南省厅的,左战峰支队长和杨睿中队长。”他又指着宇文浩和邓旻,“这是队里办杨达明案件的两位侦查员,宇文浩是探组警长,另一位年轻人是邓旻,我们还有两位侦查员去看守所提审杨达明的妻子刘佳了。”
宇文浩看着刑侦总队的人有些面熟,或许是在哪个会议或是案发现场有过露面,两个西南省厅的同行都相对瘦削,略黑,精神抖擞,尤其是姓左的支队长,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打量自己。宇文浩熟悉这种眼神,他也常常这样,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一两眼,实际却把对方从头到脚观察得仔仔细细。
都是些老练的侦查员,各自心中有数,有时候只是看眼看手看神态看动作,就能把一个人的底摸得八九不离十。
“感谢总队和省厅领导的支持,没想到我们的一个协查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宇文,先把这个案子的情况和进展给大家介绍一下。”殷剑敏说。
队里的文职走进会议室给每个人续了茶,宇文浩快速地捋了捋思路。“这是一起高楼坠亡案,但是当事人的坠亡原因目前仍然无法定性,看似情节简单,但是随着调查深入,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可疑之处。”他从头开始说起。
大家听得很认真,尤其是两位外省同事几乎不停地在工作笔记上做着记录,宇文浩注意到他们俩偶尔会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
宇文浩花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讲述案情。“主要情况就是这样,目前我们一方面还在努力找寻线索,对刘佳反常情况的调查也在继续,另一方面我们也想借助外省同行的力量,协查函就是想进一步摸清杨达明是不是有参与贩毒的情况。”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稍稍提高了音量。
桌子对面的四人默不做声,从他们表情中宇文浩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其实宇文浩也早就感觉到殷剑敏、李涛几个队领导疑惑,为了一个协查情况,对方好像过于兴师动众了。
殷剑敏接着与宇文浩的话语说下去。“总队和省厅的领导今天一起过来了解这件案子,说实话我们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引起上级部门如此重视。不过能得到总队和省厅的支持,对我们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对面的人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总队的俞支和省厅的左战峰又一次互相看了看,左战峰爽朗地笑了一声。“要不还是我来说吧,一直麻烦俞支,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
“哪里,兄弟单位,都是应该的。”总队的俞支客气地回应说。
“前两天收到了贵单位关于杨达明的协查函,我们的领导也很重视,一方面我们也是长期得到咱们这里总队和各单位的支持帮助,一方面案子也的确和我们有关系,所以交给我们支队开展调查。”左战峰的语速相当快,和他精干果断的外表很般配。
“我们根据身份证件还有车牌号码进行了跟踪排查,结果只能说勉强满意。”
左战峰对同伴做了个手势,杨睿从随身挎包中拿出档案袋,站起身递给了殷剑敏。档案袋里是一叠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材料,殷剑敏一边看一边递给身旁的人,从李涛手中又传给了宇文浩和邓旻。
“我们收集到了一些活动线索,杨达明每次的落脚点,车辆的一部分轨迹,还有一些消费情况,但仅仅是一部分而已,主要是近期的几次行踪。贵单位想要掌握的时间跨度是最近两年,这一点比较困难,有些监控没有那么长的保存要求。”
材料上梳理了杨达明的行踪,宇文浩仔细看着每一行字迹,西南的同行们非常认真而且职业,他一页一页翻到最后,都是杨达明的行踪记录,并没有和毒品相关的线索。
“有可疑的地方吗?”殷剑敏问。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的确可能和本地毒贩有过接触。”
“可能,什么叫可能?”宇文浩忍不住插嘴追问。
说话的语气更像是质疑,李涛连忙说:“宇文,别性急,听左支讲完。”
“每次杨达明来以后都会去一家名叫‘No。11’的酒吧,你们可以在记录中看到。”左战峰指了指侦查员们手中的纸,“问题出在酒吧,我们一直怀疑这个酒吧存在毒品交易,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质证据。”
“No。11”酒吧,宇文浩在脑海中搜索回忆,没有任何印象。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线索吗?”
“暂时没有。”
“杨达明每个季度所谓去西南出差肯定和毒品有关,但是这家酒吧绝不是杨达明交易毒品的地方。”左战峰微微侧头,拧起双眉看着宇文浩,“杨达明家中查到的毒品数量不小,而且我们查获的数量完全可能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认为,这样规模的毒品交易不应该也不可能只是在一个酒吧进行的。”
“宇文警长分析的很有道理,杨睿,我们这里肯定还有疏漏的地方,回去以后必须再仔细研究一下,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对方说的冠冕堂皇,却不是宇文浩想要的东西。
“要不,我们再等等另两位同志审讯刘佳的情况吧。”总队的俞支建议说。
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宇文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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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审讯依旧没有什么进展,但是许晓宁和高伟都注意到了刘佳的异常表现。刘佳被押入看守所之后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据同监人员反映,她从不主动说话或是和他人交流,每天都是沉默、颓废,还有麻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面对许晓宁和高伟的审讯,她也是魂不守舍,常常答非所问。
直到许晓宁旁敲侧击地说起她在外婆家的岁月,刘佳那双失神的眼睛开始有了些许变化。
“每年你都会去给外婆外公扫墓吧。”许晓宁用平淡的语气说。
刘佳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茫然不解。许晓宁又说了一遍,她才略微地点头。
“你一定和外婆关系很好。”许晓宁说,“我小时候也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一栋门洞里住了好几家人,家家都是鸽子笼大的房子,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共用的,好的邻居就像一家人,要是碰到不怎么样的,隔三岔五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翻天。现在回想起当年,条件差归条件差,和家人们在一起,总是有很多温馨的东西。”
刘佳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泪水忽然滚落下来,剪成短发之后她显得胖了些,气色还是很差。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我父亲来了?”她问,随即猛地摇头。“我不要见他。”
“是你的小阿姨告诉我们的。”许晓宁说。
刘佳哆嗦了一下,她又变得紧张起来。“佩兰阿姨,她还说了什么?”
“以前的事,还有现在的事。”
刘佳怔怔地盯着前方,露出无助的表情。“我能见她吗?”
许晓宁摇头说:“现在不能。”
刘佳的双手捂住面门,发出轻声的啜泣,她的瞬间变化让侦查员们迷惑不解。捂住脸的刘佳发出一串不连贯的声音,许晓宁仔细地辨识,身旁的高伟把一张纸推到他的面前,上面写着几个字“她在说什么”,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许晓宁在纸写下“为什么要这样”,然后推还给高伟。
“刘佳,有很多人在关心你。”许晓宁温柔地说,“别让他们失望,只要把事情说清楚……”
“不要说了。”刘佳粗暴地打断说,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就把我关在这里,一直关在这里。”她声嘶力竭地说完,忽然使劲地低头,想要用额头撞向审讯椅的扶手。
“刘佳,你干什么!”
许晓宁吃惊地站起,几乎和高伟同时冲了过去。审讯椅的扶手包裹着海绵,椅子和手铐都限制了刘佳的动作,许晓宁和高伟一左一右拉住她。
“我是坏人。”刘佳哭喊着说,“我是个坏女人,我不要看见他们……”
门外冲进来了女看守警。“刘佳,你不要抗拒公安机关的审讯。”看守警大声呵斥。
刘佳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劲地痛哭,泪水顺着下巴滚落滴落在囚衣上。许晓宁抬眼看着高伟,老头子对着她微微摇头。
审讯显然不适合继续下去,许晓宁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心有不甘。
看守所的民警和刑队都很熟,都是常年打交道的同事,所长老严以前还和高伟在一个派出所待过,算是高伟的后辈。他把高伟、许晓宁请进办公室,建议把刘佳先单独关个小间禁闭半天,听听他们俩的意见。
许晓宁明白,其实看守所都有自己的制度,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人家只是对他们客气一下。
“在别的犯人看起来是惩罚,从案子的角度,应该让刘佳独处冷静一下,我觉得这样做挺好。”还是高伟老道,接着又关照了一句:“之后还是要请你们多费心,安排同监的人多和刘佳聊聊,掌握一下她的情况。”
“高支,你就放心吧,这个我们一定会安排好的。”老严笑着说。
回到队里的时候,许晓宁发现一群人正等着她和高伟,当她走进会议室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顿时一阵惊异,脱口而出:“左猴子,你怎么在这里?”
一屋子人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左战峰脸上挂起笑容,略带玩笑的语气说:“特地看望老同学。”
“算了吧,你少给我在这儿故弄玄虚。”
许晓宁直截了当地回话,假装没有注意到李涛使眼色。不就是还有两个市局总队的人吗?没必要搞得好像是要被多大的领导接见似的。
“你们认识?”殷剑敏的眉毛挑了挑。
许晓宁没说话,左战峰笑着向周围人解释说:“我们俩是公大的同学。”
“公大的同学,不错啊,等会儿你们要好好聚聚。”
许晓宁没搭理殷剑敏的话,她转头四下寻找,发现宇文浩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手中夹着烟,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阴郁还是冷漠,他看着许晓宁使了个眼色。
“先回正题,今天的审讯情况怎么样?市局和省厅领导也想了解一下。”殷剑敏说。
许晓宁向高伟投去目光,高伟微微点头算是应承了她,然后在会议桌前坐下。“那么我来汇报一下刘佳的情况。”高伟清了清嗓子说。
许晓宁趁机来到宇文浩身旁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宇文浩用更轻的声音回她。“你的那个同学有问题。”
“什么乱七八糟的?”许晓宁一阵诧异,她原本以为宇文浩是想问今天审讯的情况。
宇文浩漠然地看着前方。
“有话就讲讲清楚。”许晓宁略带恼怒地说。
“他们知道很多,不是简简单单来回应我们的协查情况。”宇文浩面无表情地低声说,“他们是来调查这个案子的,还掌握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他不再多说。
许晓宁狐疑地转头看着会议桌旁的那几个人,暗暗观察。
高伟慢条斯理地讲述下午的审讯,除了刘佳起伏不定的状态和出人意料的举动,并没有更新的线索,左战峰和他的同伴们依旧认真专注,时不时地提出某个细节问题。
宇文浩说的没错,他们绝不是简简单单来提供协查情况的,他们想知道一切。
待高伟讲述完,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大家神情严肃地看着手中的工作手册,好像各种秘密全都藏在其中。
“时间不早了,留下来吃饭吧。”李涛不动声色地打破僵局,“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食堂吃个客饭。”
俞支和左战峰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反对,气氛逐渐变得轻松,大家开始寒暄起来,聊着互相熟悉的同事。
高伟走到许晓宁和宇文浩身旁。“我和小邓有点事,这里你们”
“什么事?”许晓宁问。
高伟笑笑没说话,招呼了一声邓旻,两人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鬼鬼祟祟。”许晓宁说。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总队的俞支走到角落,用手遮掩着嘴巴对着手机轻轻交谈,他很快放下手机走回左战峰身旁,俯身在对方耳边低语交谈,两个人的凝重表情又一次冲淡了刚刚轻松下来的氛围。
“不好意思,殷支,李政委。临时有点事,我们不留了。”俞支说。
“没事,后面可能还要合作的。”殷剑敏说。
搞刑侦的人一向直来直去,殷剑敏和李涛也不再多话,双方站起来彼此握手告别。
许晓宁低下头收拾笔记本,一个人影走到她的面前。“晓宁,欢迎下次去西南。”左战峰脸上挂着笑容,他侧头看着旁边。“还有各位。”
“说这么一句话就算结束了?”许晓宁用爱搭不搭的口吻说。
“这次出来时间仓促。”左战峰略带歉意地说,“我们再去总队办点事就要回去了。”
“还以为你们特地为了这个案子过来帮我们的。”许晓宁没从左战峰的表情中发现什么,“算了,有机会再碰面。”
“先加个微信吧。”
“没空。”
左战峰发出“嘿嘿”的笑声。“那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我会看同学通讯录的。”
左战峰伸出手,许晓宁敷衍地和他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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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一角的咖啡吧只有两三张沙发和茶几,营业时间限于朝九晚六,许晓宁对这类偷偷摸摸号称自己相当于几颗几颗星的宾馆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她在门外超市买了瓶矿泉水,蜷缩进沙发,几盆塑料绿植正好遮掩住身形,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时不时扫视宾馆前台。
杜沁没接她的电话,好歹回了微信,除了一句“知道了”,另外一句是“给钱点外卖”。许晓宁给她转了两百,内心生出些许不安和愧疚。自从接手刘佳的案子之后,她几乎没有准点回过家,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可那个时候至少还有振轩在家照顾女儿。
协议离婚的时候,杜振轩曾经提出让女儿跟着他,许晓宁坚决不同意。杜振轩在其他方面都没提要求,唯独这件事特别坚持,他说至少该听听女儿的意见。最初许晓宁很犹豫,杜沁刚刚小升初,已经是个很懂事的小大人了,她从小就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多,许晓宁特别害怕女儿提出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十年婚姻,和杜振轩在一起时的确有过幸福和开心的岁月,然后是分道扬镳,她伤心过,也试图挽回,当明白一切已是木已成舟,她便下定决心不再痛苦或是后悔什么。一生很短,总是驻足原地太过于浪费生命,许晓宁告诫自己应该不断前行。
唯有杜沁,是这段婚姻中所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那段日子杜振轩已经住了出去,女儿也早就明白情况,许晓宁几次下决心要和杜沁谈一谈这件事,临到头都打了退堂鼓,她的人生中还从没遇到这样纠结的时刻。没想到最后她接到了杜振轩的电话,杜振轩用平淡的语气说女儿归许晓宁带,许晓宁诧异地问他是怎么转变主意的?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杜沁自己和我说的,她说她爱妈妈,像要做和妈妈一样的人。”
许晓宁只记得当时自己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随着声响,有人从外面走进宾馆大堂,许晓宁微微侧身透过塑料绿植的缝隙看见总队和省厅的那几个人,他们站在门口又低声讨论了很长时间,随后双方挥手告别。左战峰和他的同伴穿过前台走向电梯。
许晓宁一直等着左战峰的人影消失,然后拨了他的手机号码。
听筒里传来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彩铃声,许晓宁差点被自己呛着。“金色盾牌”起头,刚到“热血”两个字的时候手机接通了。
“你好,哪位?”
“许晓宁。”许晓宁说。
电话那头稍稍沉默,许晓宁可以想象左战峰愣神的样子。“晓宁啊,有事吗?”对方终于继续说,声音并无异常。
“想找老同学聊聊天。”
“什么时候?”
“现在。”
对方发出干笑声。“时间挺晚了,我已经休息了。”左战峰说,“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来……”
许晓宁打断他的话。“才进电梯就已经休息了?我在门口等你。”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大概五分钟后,左战峰独自一人出现在大堂,许晓宁已经站在门外,不耐烦地朝他招了招手。左战峰快步走上前。
“一下子没料到你会采取这样的方式。”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我应该想到的,在学校里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又认真又倔强,还好胜,照我们那里的说法,女娃子做事板扎。”
“你是想说我是个死脑筋吧,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从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坚信你会是一个优秀的侦查员。”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真诚,脸上的笑容也让人很难拒绝。许晓宁脑海中忍不住回想左战峰在公安大学时的样子,来自西南的小个子,看似老实巴交的模样,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想法。
“我记得在学校里大家都说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老实人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你可一点都没变。”
“只有当官的人才会变。”
左战峰又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我们是一直站在这里聊,还是换个地方。”
“当然要换个地方。”许晓宁迈步往外走。
这个时间点还开门营业的只有火锅店和烧烤店,许晓宁在火锅店要了个小包间,点了一桌子的菜,丝毫不顾左战峰再三说他已经吃过了。
“在我的地头我请客,你罗嗦什么?”她没好气地说,“而且你吃过了我可还没吃。”
左战峰不吭声了。
在等菜的时候他们俩都没说话,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就是大眼瞪小眼,直到两个服务员放好了锅子,还把菜堆满了整张桌子。
“出去把门关上。”许晓宁交待说。
红汤火锅开始嘟嘟地冒泡,许晓宁夹起一片黑毛肚往里烫。
“你还是喜欢吃这个。”左战峰说。
“毛肚、黄喉、牛百叶、猪脑。”许晓宁一一指着说,“说来说去就在说我没变,能不能换点花样,要不说说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左战峰挑了挑眉毛。“我猜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左猴子,我记得你以前是个说话办事都挺爽气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喜欢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了?”
左战峰笑了笑,拿起筷子从锅里夹出一片番茄。“是你的那个搭档告诉你的?”他没等许晓宁的回答就继续说下去,“我感觉得出来,那个宇文探长也是面对案子特别执着的人。”
“我们就别绕来绕去了,我直接问了,你们是为了杨达明来的?”
左战峰点头。
“他和毒品有关系?”
左战峰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在我们发来协查之前,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调查这个人了?”
左战峰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慢咀嚼,仿佛嘴里不是番茄而是块老牛皮。
“是不是在想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许晓宁边说边又夹起一长条的牛百叶丢进锅里,“能理解,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有保密纪律。我就是不太能想明白,大家都在查同一个犯罪嫌疑人,为什么不能情报共享?是怕我们走漏风声,还是怀疑我们和犯罪分子有勾搭?”
“别误会,晓宁。”
“不误会的前提是互相信任,就请你们开诚布公,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她重重地用了“你们”而不是“你”。
左战峰的表情看上去阴晴不定。
他还在纠结,但是至少知道我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许晓宁想。
终于,左战峰重重地吐了口气。“我们是纪律部队,晓宁,所以涉及案子的有些方面我不能说,这和我们彼此的信任没关系。”
许晓宁安静地听着,她知道左战峰既然开了口,就会有她和宇文浩想要知道的东西。
“我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从头说。”
左战峰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们的确是因为你们的那份协查而来。你们要调查的杨达明牵涉到了我们的案子。”左战峰说,“这些年我们在调查本地的一个绰号叫‘琪爷’大毒贩,在这个毒贩身上我们花了很大的气力,但是进展一直缓慢,对方很狡猾,我们甚至到现在为止还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这家伙很早就开始干这一行,通过边境偷运毒品到国内,然后再把毒品送进一些大城市。我们曾经好不容易在他身边安插了内线,慢慢掌握了一些情况,后来内线暴露了,千钧一发之际被我们救了回来,算是幸运。”
左战峰语气平淡地叙述,许晓宁却知道其中的危险外人无法想象。缉毒是警察最危险的工作,没有之一。那些长期工作在一线的缉毒警不仅随时随地会面对危险和生死考验,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亲人。她知道不止一起的真实案件,不仅仅是一位位因公殉职的公安英烈,还有缉毒警孩子被毒贩绑架之后注射海洛因上瘾的惨案。
“打掉‘琪爷’的贩毒网络现在是省里挂上号的案子,虽然进展缓慢,我们还是陆陆续续地收集到一些情报,其中就有关于你们这里的情况。像你们这样的时尚大都市一直是毒贩们觑觎的重点,既有消费能力,又有一批沉迷玩乐冒险寻求刺激的群体,虽然这几年大环境上从上面到地方对毒品的打击力度很大,但是一些新型毒品不断出现,隐蔽性更强,也更容易被别有用心的家伙利用和传播。、通过之前的内线,我们了解到‘琪爷’这几年早已经渗透进了你们市,有了一条相对成熟的运输毒品通道,还有你们这里的代理人。我们一直想从这条线做一个突破,所以最近一个阶段和你们市局刑侦总队的合作比较多。”
“所以他们会和你们一起来?”
“是的。”
“而杨达明和你们要查的大毒贩有关系?”
“这件事真的要感谢你们的协查函。之前杨达明是个神秘人物,我们查到他几次和‘琪爷’的手下有接触,这家伙行动相当隐秘,来去无踪,也可能是‘琪爷’出于谨慎的特殊安排。我们一直知道有这样一个家伙,却始终搞不清他的身份和底细,只掌握了他有个绰号是‘老六’,我们甚至怀疑杨达明可能就是你们市与‘琪爷’的合作方或是代理方,直到后来魏总拿来了你们的协查函。”
“魏总?”
“魏总就是你们高支的老朋友,他现在是我们市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
许晓宁点头。“然后呢?”
“等我们仔细调查了杨达明在本地的关联信息,突然发现他和我们一心相找的‘老六’对上了号,你知道吗?当时我们真的有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受。可是掌握杨达明身份的同时,他的死对于我们来说无疑也是个噩耗。”
左战峰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他要是没死,你们也不会这么快查到他的信息。”许晓宁说,“所以你们急着来调查杨达明的死因了?”
“是的,不过这两天的调查情况出乎我们的意料。”
有人轻轻地敲门,他们俩立刻停下话语,服务员轻轻推开门问是否要加火锅汤料?许晓宁摇头,又嘱咐一句不用主动来问这个包间有什么需要,服务员识相地关门离开。
桌上的菜只动了一小部分,食材在火锅里不停滚动沉浮。
“说到底,你们来给我们提供线索是虚,查你们的毒贩老大是真。”
“话不能这么说,晓宁。这是因为我们手上的这个案子更复杂影响也更大。”
许晓宁哼哼了一声。“接下去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想先问你。”左战峰说,“晓宁,以现在掌握的情况,你对杨达明的案子有什么判断?”
“我只能说绝对不是自杀。至于是不是意外或者……”她皱起眉头。
“他杀?”
“我不知道,目前越来越难以判断。我曾经断定是杨达明的妻子不小心把他推出窗外的,但是我始终没有拿下刘佳的口供,而且这段时间刘佳的表现也越来越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说不清,我依旧有一种直觉,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是始终不肯告诉我们。这一点和她的性格又截然不同,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非常困惑。”
左战峰沉默片刻,问:“刘佳对她丈夫贩毒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我相信她不了解。”许晓宁说,“这点怕是帮不了你。”
“你们有没有怀疑过杨达明的死有外人参与其中?”
许晓宁想起小区的监控,摇头说:“没有证据。”她随即明白了左战峰问话中的含义,“你们怀疑杨达明的死和贩毒交易有关?”
“这是我们最初的想法,杨达明的死会不会是灭口?所以我们急着来这里了解情况,其实之前已经拜托总队进行了一些初步调查,你别多心,和你们的侦查是两个方向,总队主要是通过毒品的线索进行了排摸,没有什么进展,今天特地过来听了你们的侦办情况,就像你说的,的确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又开始担心杨达明的死和‘琪爷’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又少了一条线索。可是,情况又出了变化。”
左战峰停了下来,许晓宁从他的话语再次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出了什么事?”她追问。
“下午把我们叫走的电话,是总队刑科所打来的,事关杨达明的尸检。”
许晓宁脑海中闪过念头,脱口而出:“杨达明的毒化报告出来了?”
“是的。”
“有什么问题?”
“毛发和血液检测中发现有近期吸毒史……”
杨达明也吸毒,这并不出乎意料,他比刘佳的吸毒的时间更早。
“胃液和血液检查中发现了。”
“什么?”许晓宁吃惊地说,“苯二氮卓类成分,这是……安眠药?”
左战峰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
左战峰没有回答她,继续说:“杨达明体内检查出的安眠药成分属于正常剂量,扔在客厅茶几上的啤酒罐里,残存的啤酒中检测出同样成分,更加吊诡的是,床头柜上刘佳用来喝威士忌的杯子里也有。”
“杨达明不可能往自己的啤酒里放安眠药。”
“那么是谁放的安眠药?”
“不知道。”
“刘佳也不可能。”
“为什么?”
许晓宁愣住,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之后拿出手机。
左战峰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毒化报告已经送到你们殷支手中了,我们只是早几个小时得到消息,毕竟这还是你们的案子。”
许晓宁拨了宇文浩的电话,电话接通,传来宇文浩低沉的声音。
“我已经知道了,殷支说了。”
“高老和小邓呢?”
“给他们俩发了消息。”
“你怎么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们必须从头来过,所有的一切,从头来过。”
挂了电话,许晓宁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你没事吧?”左战峰的话语中流露出某种关心的意味。
不服气的一股劲从心底冒了出来。“没那么容易有事。”许晓宁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