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水泡2023-01-26 09:3810,241

头天下午高伟去了宇文浩的家,那个名叫小梅的小保姆哭哭啼啼地说要回老家去结婚,宇文浩的母亲坐在轮椅上默默不语,高伟安慰了半天,然后陪着小梅去了街道的保姆介绍中心.听说全职照顾老人,保姆们大多不乐意,要么就是开价很高,谈了很长时间才有一个保姆勉强表示先试一试,说是先做三天看看。

回家之后高伟请小梅无论如何等新来的保姆接上班再走,小梅起先一声不吭,直到最后才点头同意。自始至终宇文浩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用点头或摇头来表达意思,末了高伟叫对方一声“阿嫂”,他和宇文浩父亲曾同事过一段时间,彼此认识。高伟问她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

宇文浩的母亲又摇了摇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她一脸疲惫,什么也没有说。

临走的时候,高伟把小梅叫到门外,悄悄给她塞了一千块钱。小梅推脱了好一阵,高伟说你不拿是不是嫌少?小梅这才收下了钱。

之后又带着邓旻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高伟就感到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舒服,到单位量了量血压,高压已经到了180,上次见卫佩兰时候用血压高随口搪塞了一句,没想到立马就真的给他看颜色了。高伟连忙吞了两颗药片,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很长时间没有像最近这样连续忙碌,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高伟不无伤感地想。

有人敲了敲门,他睁开眼发现殷剑敏站在门前。

“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殷剑敏问。

“我没事。”高伟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不过队里还是多关心一下宇文浩吧。”

“他又怎么了?在西南那里和人家吵架了?”

“不是,是他家里的事。”高伟原原本本把宇文浩的家事说了。

“知道了,我让政委先去家访一次。”殷剑敏说。

邓旻打着哈欠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殷剑敏的时候愣了愣,高伟冲他招手,于是年轻人机灵地溜进屋里,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高伟和殷剑敏的对话。

“找我们有事?”高伟问。

“褚局说,刘佳恢复得差不多了,医院也说了,她现在的状态可以接受问询谈话。”

“好的。”

“刘佳在看守所遇袭,说明她和毒品有瓜葛,否则毒贩不会采取这样的冒险行动。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开口,是我们把她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另有隐情?”殷剑敏目光炯炯,一口气地说下去,“杨达明体内的安眠药成分很说明问题,这方面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搜查他们家的时候没有任何线索,杨达明尸检出来之后,我们已经把卧室里所有那些药品甚至化妆品都拿去检验了,都是正常的。”

“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有因必有果,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知道,刘佳的嫌疑依旧很大,按照我的判断,至少她应该知道一些很重要而且我们没有掌握的信息。”

“你们就在医院审。”殷剑敏表示同意,“她的后续如何安排褚局还是有些担心,最好尽快能有突破。”

“这可不一定。”高伟浇了一盆冷水。

“尽最大努力,做最坏打算。”殷剑敏顿了顿,大概因为刚才高伟的语气,他产生一丝怀疑,“老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高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想再去跑几个外围,然后审刘佳。”

“好,你们自己安排,我不参与。”殷剑敏爽气地说完,又问:“宇文浩和许晓宁那边有进展吗?”

“暂时没有。”

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支支吾吾有些古怪,高伟忍住没说。

“刘佳的小阿姨呢?”

“还是盯得很紧,每天给我发微信。”

殷剑敏笑起来。“我到局里开会,有情况随时找我。”

办公室里剩下高伟和邓旻两个人,邓旻看着高伟说:“高支,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觉得你看上去挺疲倦的样子。”

“这几天是有点累。”

“那么您休息休息,我把手上的情况再整理一下。”

“车库的情况查的怎么样?”

“录像我都仔仔细细看了,没有人员进出的情况,包括前一天特别上晚上的,我都看了。现在我在查外来车辆的进出情况,已经和小区物业核对过名单了,当天包括前一天总共有四十七辆外来车辆进出小区车库,我现在正在拉车主信息。”

“这个工作量还是挺大的。”高伟担心地说,“搞不好都要走访调查。”

“嗯,这几天我多加加班。”

“你不说说准备用上下班的时间去盯盯那个总监吗?”

“顾得过来。”

相处时间长了,高伟越发喜欢这个年轻人,踏实肯干,人也聪明,只是高伟总觉得邓旻身上总是有些不太一样的情绪,也许下次有机会可以细细聊一聊。

“小邓,你记不记得刘佳小区被开除的监控保安?”

邓旻皱起眉头。“我记得。”

“查一下这个人。”

“高支,您是怀疑……”

“现在不好说,我有一个小的方向,想往那里突破一下。”

邓旻说:“行,那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查那个保安的情况。”

年轻人的效率很快,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已经查到了保安的下落,依旧是在做保安的老行当,邓旻随便找了个理由打电话给对方单位,对方说人在的。

高伟想了想,告诉邓旻下午先去看守所,然后再去找被开除的保安。

王佳梅的眼神中不再有原来的那股戾气,但是也没有变得更好,高伟发现她依旧焦虑和怀疑,担心自己和孩子们未来的命运。她知道警察们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而她不能给。

高伟开门见山就表示出理解王佳梅处境的态度,硬不来也急不来,根据看守所的情况报告,这几天王佳梅一直睡得不好,心思很重。

大多数时间里是高伟在和对方唠家常,一问一答,女人难得也会主动提起一个话头,说来说去倒也能了解到很多当地的习俗和生活状况,也有更多王佳梅的过去。

国家很大,人各有命。

聊到最后,高伟语重心长地说了一段话。

“你在害怕和担心的东西,我们都知道。作为公安机关,我们会告诉你这些担心是没必要的,为什么这么说?你也可以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能把你的孩子救出来?没有什么犯罪分子和团伙能够对抗党和政府,对抗公安机关,有时候你看到他们还在逍遥法外,只是时间还没到而已。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坏人迟早都会收到应有的处罚。”

他稍稍舒缓了一下语气。“你的孩子现在都很好,我们也安排过了,看守所每周都会让你们一家视频见个面,我们会确保他们的安全,也会照顾他们。”

王佳梅的嘴唇微微颤抖,但是依旧没有说出话。

“下次我们还来的,毕竟你还有故意伤害的违法行为,法律制裁是逃不掉的。每个人都要为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有时也要付出待见。”

“我懂,谢谢警察。”王佳梅站起来,鞠了个躬。

邓旻一路开车,语气有些兴奋。“高支,我觉得王佳梅今天的态度变化很大,应该差不多了吧。”

“哪有这么好的事,人的思想是会反复的,每次我们只要有些进步就行。”

“是哦。”

警车开进一处看上去挺高档的CBD,径直奔向停车场。高伟远远地看见一名保安正走向另一个车主。

“就是他,张宝林。”

邓旻把车停了下来,高伟摁下车窗听,两个男人的聊天一字不拉地传了过来。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顶着一头和年龄不符的明显染过的乌黑卷发,听着对面刚从私家车中出来的中年男人的抱怨,保安一个劲地摇头说没办法,现在就是车多,车位紧张,早来早得。车主掏出香烟发了一根给保安,保安顿时露出笑容。

车主半带讨好的口气让保安想想办法。

于是保安把香烟夹在耳朵上,一阵挠头之后对着车主打包票说只要对方进停车场就一定给他找到车位。车主当然不全信,保安嘿嘿笑着说这里有一个垃圾转运车的专门停车位,平时都放着停车桩,他和司机熟得很,到时候送几包香烟让他把位子让出来就行,反正垃圾车随便什么地方停都可以。

车主连忙说香烟的事情他来搞定,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车主走之前又把手里的半包香烟塞给了对方,保安半推半就地接了下来。

办妥了事情的保安看了一眼停在边上的警车,然后走了过来。

“看到喽,没有车位了。”他说,“你们可以停在外面,马路上随便停啊。”

“我们就在这里,不走开。”高伟说。

“是伐?”保安半信半疑地说,“说好不走开,等会人家车主来你们要动车的,别砸我们的饭碗。”

高伟和邓旻一起下了车。“你就是张宝林?”

保安愣住了,闷声闷响地说:“我是叫张宝林。”

“我们是北湾分局的。”邓旻亮了亮工作证,“想找你问点情况。”

张宝林满脸疑惑地摸了摸头。

邓旻报出刘佳小区的名字。“半年前你在那里做监控保安?”

“嗯。”对方警惕地回答。

“我们想问问当时的情况,你怎么会离开的?”

“不想做了。”

“哦,是自己不想做了。”高伟重复了一句,“还有其他原因吗?”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给的钞票又少,还要上夜班。”张宝林边说边窥探警察们的神情,“规矩还特别多,烦也烦死了。反正后来又出了点事情,我当然要走……”

“什么事情?”邓旻立刻追问。

“小事情。”依旧是不情不愿地回答,“非要讲是我把监控录像泄露出去,天晓得,监控室里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谁都有可能进来录像的,他们找不到拍录像的人,就把帽子扣在我头上,说我在岗位失职。”张宝林开始骂骂咧咧,“这帮赤佬,知道我平时看见的事情多,就千方百计要弄我。警察,不是我瞎说,这些人的把柄都在我手里。”

“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高伟随手递上一支烟,这回对方没敢接,“用不着害怕,我们就是来问情况的。邓旻,你先把车换个地方停,那个垃圾车的车位空着吗?”

保安低声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不过等进了停车场旁边的办公室,张宝林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小时,从刁蛮小气又势利眼的小区物业经理一直说到各种奇葩的业主,讲到激动的时候,口沫乱飞,指手画脚。高伟不得不几次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张宝林是坐监控室的,照他的说法,很多事情一般人看不到。

2201室的年轻夫妻日子过得蛮“小资”,男俊女靓,有钱有闲,不过这些都是面子上的,每家每户也都有里子。2201室的女人有时候在外面喝酒喝的烂醉如泥,哭哭笑笑,走一路吐一路或者干脆睡在了地上。至于男人,好几次半夜归家,在车库或是电梯里和不知道哪里的女人举止轻浮。另外,这对夫妻在地下车库没少吵过架,有一次还大打出手过,准确地说是女人又踢又打,把车窗玻璃也砸了,男人倒是没还手。

张宝林对杨达明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男人蛮机灵的,一张小白脸看上去就很精明,隔三岔五会给小区保安一点好处,出手很大方,香烟一送就是一包,所以保安们看到他都很巴结。

关于那天晚上杨达明被两个女人送回家,在电梯里搂搂抱抱以及在家门口和妻子打闹的监控录像,张宝林一口否认不是自己录的,也不是自己传到业主群的。

“我跟这家人又没有任何关系,我干吗去放他们的录像。”他诅咒发誓说。

高伟看了一眼邓旻,邓旻立刻说:“物业经理不是这么说的,至少他发现过两次你把电梯间里关于业主的一些视频翻拍到手机上,还在保安当中传。”

“那是以前的事了。”

张宝林露出些许尴尬神情,马上又恶狠狠地说:“就因为这个他们扣过我的钱,我就再也没做过,谁会和钱过不去?”

高伟不紧不慢地问:“除了你还有谁能看到这样监控?”

“物业经理,还有其他保安都能看到的。”

“监控室都有严格规定,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看的,更别说录像了。”邓旻说。

“规定那个东西都是挂在墙上的。”张宝林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你们肯定去过了,物业这帮赤佬一定会让你们看到他们想给你看的东西。”

“我再问你,这段监控是你当场看到的?”高伟问

张宝林皱起眉头说:“不是,除了车库和出入口大门的监控探头固定以外,其他监控探头的画面都是轮流跳的。”

“那你是后来翻出来的?”

张宝林骂了一声。“我才没这么好的兴趣,你不知道,那帮家伙没事干,就喜欢窜到监控室里翻录像。”

“谁?”

“小兔崽子们。”张宝林悻悻地说,“其他那些巡逻保安,就喜欢过来偷看点乐子。以前我被处罚的事情,也是这群家伙怂恿的”

“如果不是你,那么是谁把这段视频录像翻出来的?”

张宝林摇摇头说:“出事的时候我就想过,几个家伙都有可能,我还问过他们,一个个呼天抢地发誓绝不是他。”

“说名字。”

张宝林报了几个名字,邓旻一一记了下来。

“最后为什么还是你走?”高伟又问,“监控保安也不止你一个吧?”

“要个垫刀头的替死鬼呗。而且我看不惯物业那帮家伙的吃相,他们就是想搞掉我。”

张宝林又一次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地说着物业公司里蝇营狗苟的事情,高伟及时打断了对方。

“监控室应该二十四小时不断人?”

“话是这么说的,我们每班一个人,总有三急或者买包烟的时候,只要找得到人来顶一顶班头就行了,他们都喜欢偷懒到我这里坐坐。”

“所以你经常这么干?”

张宝林嘿嘿笑了几声。“两厢情愿的事”

高伟看了一眼邓旻。“差不多了。”他说。

“你们是不是因为2201那个男的跳楼的事情啊?”张宝林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你怎么知道?”

“老同事讲的。说实话,我这个人人缘不错的,人家都喜欢和我聊。”

“你离开了之后,就到这里来了?”高伟随口问。

“是啊。”

“自己找的?”

张宝林露出一丝得意。“我们保安主管给我打电话,问我来不来上班?这边钱比那个傻货物业保安多一点,条件也好,就是路稍微远了点。”

“你认识保安主管?”邓旻问。

“我不认识。当时我还以为是骗子,后来想想过来看看也什么损失,来了才知道是有这么回事。后来我还问过主管,主管说正好缺人,上面又有人推荐,所以给我打电话。”

“上面?”

“公司吧,我也不知道,管我什么事,有钱赚就够了。”张宝林说。

高伟和邓旻很快来到保安经理的办公室。

负责整个CBD的物业公司多多少少也带着些洋气,四十多岁的中年主管一身西装别着员工名牌,查看过邓旻的工作证之后,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两杯茶水。邓旻三言两语说完情况之后,保安经理立刻点头。

“稍等。”他回身对同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姑娘交待了几句。

年轻姑娘开始在铁皮橱里翻了起来。

“你们放心,我们进人都是有正规途径的。电脑里面有每个人资料,不过我们也备了纸质的,这样你们看起来也方便。”

姑娘把一本文件夹交给了保安经理,保安经理翻了几页,然后放在茶几上轻轻推给警察。“张宝林,这是他的资料。”

高伟拿起文件夹看了看,交到了邓旻手中。毕竟是大物业公司,员工资料做得整整齐齐,不过该知道的情况公安的人口信息库里也有,他们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我们想具体了解一下张宝林是如何入职的?”

犹豫的神情在保安经理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爽快地说:“这个人我倒是记得,因为年纪大了点,按理说不是很适合我们的岗位,不过有人推荐过来,我们也就收下了。在停车场工作相对也简单些。”

“我们想继续了解一下,是谁推荐的?”

“是CBD园区一家公司的副总,平时和我们物业关系挺不错的,还介绍过业务给我们。所以人家开了口我们也不好意思拒绝。”保安经理边说边拿出身旁的一本册子,翻到某一页给警察们看,“就是这位。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陪你们过去见见。”

这个年纪这种职位的人大多是江湖经验丰富,见惯了风雨,立马就能明白对方想要的东西。

“那就麻烦你了。”高伟点头说。

保安经理一路走一路和高伟闲聊,说起自己当年也是一念之差,觉得收入有差距,所以没去考警校而是进了宾馆行业,如今比较起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现在警察职业是真的好。”

“就是稳定些,其实赚的是辛苦钱。”高伟说。

“打工人到哪里不是赚辛苦钱呢?在外面尤其是个私人老板打工之后,就知道稳定的好处了。”保安经理感慨说,“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你养活。人人都想发财,衣食无忧,不过对大部分人来说一辈子就是安安分分地赚份工资,知足常乐。然后就是求着太太平平,别生病,别丢了工作。”

“你们应该好些吧,毕竟算是挺正规的大公司。”

“这也是要看大环境的。平时大家拿的都是死工资,公司赚的好,年终奖多拿点,来年万一掉了几个项目,马上给你看颜色。还是公务员好,旱涝保收。”

高伟听到邓旻发出轻轻的笑声,似乎略带不屑。

“倒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关照一下。”高伟正色地对保安经理说,“我们来询问的人和事都涉及到一宗还没定性的命案,任何的调查情况都有可能最终会涉及到关键线索和关键人员,所以不关是有心还是无心都绝不能泄露警方问你的以及和你说话,否则万一造成什么后果,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保安经理不停点头。“我懂,我也是搞内部安全的,今天的事情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

他们没有遇见想要找的人,公司的人事主管说熊副总正在外地出差,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在过来的路上,高伟让邓旻悄悄上网查了查公司背景,是家新进发展起来的私企,拿了几轮投资,很有蓬勃向上之势。

高伟沉吟片刻,请前台直接给熊副总打电话,就说警察找他问些情况。

人事主管言语之间并不太愿意,稍稍推诿,但在高伟的坚持之下,对方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等人事主管介绍说有警察来问事之后,高伟接过了电话,邓旻立刻把房间里的人暂时清了出去,小会客室里只有一老一少。

“你好,是熊正彦熊副总吗?”高伟问。

“我是熊正彦。”

“我是北湾分局刑侦支队的高伟,还有我的同事邓旻,我们俩的证件刚才都给你的人事同事看过了。”

“我明白,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在调查一起案件,想向你了解一下张宝林这个人的情况。”

“张宝林?”

“是的。”

“警察先生,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张宝林。”

高伟盯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微微点头,脑海想象着声音背后那个男人回答问题时的表情。“可能需要你仔细想一想,大概半年时间前,你有没有介绍过一个人给CBD的物业公司去做保安?”电话中的声音一下子沉默了,片刻之后,高伟又一次问:“喂,熊副总,你还在听吗?”

“我在。”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音调和刚才一样没有起伏,“对不起我刚才在回想这件事,在大半年前我是介绍过一个人去物业公司,不过我不记得那人叫张宝林。”

“我们去物业公司了解过了,张宝林这个名字没有错。”

“好吧,可能是我的记性不行。”熊副总又停顿了片刻,问:“警察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和张宝林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我也是受朋友之托,替人找份工作。”

“你不认识张宝林本人?”

“不认识。”

“也没见过?”

“没见过。”

“那么你的朋友……”

“是念书时的一个朋友,工作之后断断续续也有联系。大半年前突然和我微信联系,说自己有个亲戚失业了,能不能帮忙找份工作?我问了问情况,对方亲戚年龄大,也没什么学历和技能,要求只是做做保安之类没什么门槛的工作,当时我就托了园区物业的保安经理,这就是来龙去脉吧。”

“你的那位朋友能否介绍一下,我们想联系拜访一下。”

“拜访?怕是不太方便。”对方似乎发出轻轻的笑声,“我这个朋友十几年前就已经出国了,近期也没有回来的打算。”

西坠的落日挂在远处的几栋高楼大厦间,就像老周他们打的乒乓球,浑圆的橘黄色。高伟伸手拉下副驾驶位的遮阳板,临近下班的高峰时段,路上开始进入了拥堵节奏。

“那家伙还有点小嚣张。”邓旻冷不丁地说。

高伟“嗯”了一声。“查一下他的情况,尽量摸透了。”他想了想,又关照说:“还有那个张宝林。”

“明白。”前面的车流再次停了下来,邓旻的手握住方向盘,转头望向高伟,“高支,你是在怀疑……”

“有想法就讲出来。”高伟鼓励说。

“如果当时杨达明在电梯和家门口的监控录像被传到业主群,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事情搞大了之后,杨达明恼羞成怒,让物业关闭了他们家门口电梯间的监控探头,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地落入传播视频录像者的计划。”高伟稍稍修正说。

“对。”邓旻说,“一旦电梯间的监控探头失去作用,至少就有办法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杨达明的家。”

避开电梯走楼梯,虽然底楼大堂和车库还是有监控,但只要想办法就一定有能够躲开监控的机会。

杨达明坠亡的那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刘佳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一切都会因为那个电梯间的监控发生重大的改变。虽然现在依旧没有突破,但高伟感觉自己的方向是对的,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答案,真相仍然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处处让人无法看透,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光亮透了过来。

有时候侦查员们难免会漏掉某些细节,太多显而易见的线索反而会让人产生疏忽,当把这些线索梳理清楚的清楚却又会发现走入了死胡同,这是对侦查员的考验。优秀的侦查员能够重新回过头去审视所有的过往,并试图找出疑点和问题,这次是解决之道。

错误并不意味着灾难,灾难是面对错误已经发生时的冷漠、无视或者顽固。

“一定要先找到那个上传监控录像的家伙。”邓旻说,“我觉得那家伙的尾巴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一下子这么有信心?”高伟笑着问。

“嗯。”邓旻使劲地点头,“有信心未必会赢,没信心一定会输。”

高伟听着耳熟。“这是你们警校老师说的吗?”

“是古龙说的。”

邓旻笑嘻嘻地踩下油门,警车轰鸣着向前驶去。

高伟在办公室里坐了半天没有着急走,反正回家去也是跟着老伴一起坐在电视机前。邓旻埋头查资料打电话,高伟生怕影响他,悄悄走出房间转到了隔壁的技术室。

老周正在喝茶。

照理老周已经不需要值班了,临近退休的老同志都可以享受这个待遇,但是刑队值班又有要求,每个值班班组都必须有技术室的人,技术室满打满算也就这么三五个人,所以老周是唯一值班的老同志。

“喝什么茶?”老周看了一眼走进来的高伟。

高伟摆手坐下。“不喝了,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老周麻利地烫了个杯子,从公道杯里倒出金黄色的茶汤。“喝多了睡不着,一小杯你怕什么?”

高伟端起杯子,茶香扑鼻而来,他轻轻啜了一口。“哎哟,金骏眉嘛。”他刚刚放下杯子,老周又倒满了。“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劝茶跟劝酒似的。”高伟说。

“不是一回事。我可不会劝酒,喝多伤身。”老周不屑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高伟嘿嘿笑起来。

老家伙们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时间长了彼此知根知底,能坐在一起喝酒喝茶必是三观相近,否则远远也就避开了,年纪越大圈子越小,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需要去维护,可以只和朋友喝酒。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一上班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刑队的小年轻还好,听说派出所的新警也有平时闷声不响,到点下班,单位活动不管是学习参观还是聚餐团建,一概想办法不参加。八小时工作,八小时之外是自己的时间。

倘若是其他职业,并没什么错,可是偏偏警察不可以。不是说喝酒、人际交往这些东西,而是警察这个职业需要的责任心和团队精神,如果只是简单地把它看作养家糊口拿工资的一份工作,高伟敢拍着胸脯说,这家伙肯定做不好警察。

至于奉献,是另外一回事。

高伟并不喜欢有些宣传部门搞得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看就是虚头八脑。警察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家人朋友,有生活爱好,职责在身,所以一声令下招之即来,人人都是有荣誉感的,但是也别把一次次的加班加点当作理所当然,

对警察事业越热爱越认可,才会越投入。领导们要想的是如何不断凝聚这支队伍,关心这支队伍,而不是天天喊口号。

“喂,你发什么呆?”老周敲了敲桌子,“茶凉了。”

高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别多想了,老家伙,你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

“最近好像总是见你晚走啊?”

“加会儿班。”

“宇文和晓宁不是出差了吗?”

“他们出他们的差,我们这里的活还得干啊。”

“那也不用你亲自加班吧,不是有年轻人吗?”

“留人家一个人不好,我陪他一会儿。”

老周发出一声讥笑。“八成是回家和老太婆两个人白板对煞,觉得没劲是吧?以后这样的日子长着呢。”

高伟没理对方,随手拿起茶几上放的两张纸。都是关于少女失踪的报案,一个二十四岁一个二十二岁,外省过来的妹子,高伟瞄了一眼案情,两人都是突然间和家里断了联系,一下子音信全无。

“我记得这都是小半年前的报案啊。”他瞄了一眼日期,果然没有记错,“协查都发了好长时间了。怎么了,找到人了?”

老周续了一壶水。“没有。”

“有新情况?”

“昨晚郊县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总队发了一个通知,我顺便把我们自己库里的失踪案都翻出来核对一下。”

“对上了吗?”

老周摇摇头说:“年龄上差了一大截,无名尸体是位中年女性。”

“失踪案到现在也没有线索吗?”

“没有。”

高伟心中有些奇怪。这些年公安部对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加大了打击力度,各地尤其是在大城市中的失踪案越来越少了,辖区的几起失踪案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着实让人心焦。据说每个侦查员退休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没有心愿,接手的每一起案子都有了交代,犯罪分子都已经罪有应得,而不是惦记着某一个两个没破的案子,满心遗憾。

老周像是看透了高伟的心思。“别想那么多。都一把岁数了,不是早该明白尽人事知天命嘛。”他端起自己的那杯茶一口饮尽,“喝茶。”

高伟问:“你是赵州和尚吗?”

“什么?”老周一脸茫然。

高伟嘿嘿笑着,并不解释。办公橱里陈列的几排书,一堆中国公安、人民警察杂志和法律法规丛书中,还夹了零碎的几本杂书。高伟想不起来《五灯会元》是谁留在这里的,以前值班睡不着的时候会翻几页,然后大半年前闲着没事开始看起来,没想到越看越有味。

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甚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喏。师曰:“吃茶去。”

这段讲的是赵州从谂和尚的公案,德山棒、临济喝、云门饼,赵州茶,禅宗的机锋公案常常有精彩之处,不过高伟看多了之后,觉得看上一两段三四段的确发人深省,可是厚厚一本书都是这个调调,又有些故弄玄虚之嫌。

“神神叨叨。”老周说。

“喝茶,喝茶。”高伟笑嘻嘻地主动给老周倒了一杯。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邓旻出现在门口。“高支,你看看这个。”

高伟接过邓旻手中的纸。“等一下,我去拿……”他还没说完,邓旻就把老花镜递了过来。

老周发出“啧啧”的声音。

高伟戴上老花镜,纸上是邓旻收集到的下午那个熊正彦熊副总的情况。

“我查了一下这家伙的简历,你看他的工作经历。”邓旻指着纸上一行字说,“他刚刚工作时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很快就跳槽去了外企,在外企干了将近十年,然后又跳槽去了现在的这家公司。”

高伟仔细地看着,外企公司的名字异常眼熟。

“他和卫佩兰是同事?”

“是的。”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某种兴奋,“还有,熊正彦和卫佩兰是同一所大学毕业,比卫佩兰低两届,而且他们都在学生会担任职务。刚才我已经和学校的保卫处联系确认过了。”

“不错,小邓,很好。”高伟满意地说,“继续查熊正彦和张宝林的关系。”

这个方向没有错,高伟想,就要接近真相。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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