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旻接到许晓宁电话时,正坐在警车中昏昏欲睡。
“你们情况怎么样了?现在到哪里了?有严二海下落了吗?”许晓宁一连串问话的语速堪比彼得斯堡战役中首次登场的加特林机枪。
“呃……”邓旻的脑壳暂时短路了片刻,想了想,才报出他们要去的地方。
“和王队说一声,我们马上就能弄到严二海的下落。”
许晓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坐在前座的马副支队长立刻回转头,瞪着邓旻。“怎么回事?”邓旻连忙问。
“我们逮到那个偷偷摸摸通风报信的家伙,开始还嘴硬,刚刚开口。这个家伙我绝饶不了他。”许晓宁骂了一句,“你们再等些时间,到时候我给你们打电话。”
相比顺利解救孙年芹,抓捕“表哥”严二海的过程一波三折。抓捕组已经连续奔波了三处地方,第一站直奔严二海在老家省会城市的住家,警察上门时他不在,老婆说他吃完午饭就出去打麻将了,追到麻将馆,得到的消息是这家伙接了个电话,立刻匆匆忙忙跑了。
估算一下,那个时间点差不多是许晓宁所在的解救组找到了孙年芹。
抓捕组立刻反省并和解救组联系,初步判断是在孙年芹的被拐卖地,有人给严二海通风报信,这家伙能把妇女拐卖过去,当地肯定会有一些关系人。在行动时并非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解救组和抓捕组尽量一起行动,但毕竟分隔两地,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地同步。
人就算逃了,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不过严二海这家伙坐过牢有过前科,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是个狡猾的家伙,找了辆黑车直接跨省一路狂奔。抓捕组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找到了严二海行动轨迹,弄到了黑车号码,等到截停了黑车,又得知严二海已经被半途下车。
从这家伙下车的地点重新开始排摸追踪,其后的一段时间总是在“找到轨迹”和“人又不见了”之间反复,把整组人弄得又疲倦又窝火。
十分钟后,邓旻的电话再次响起。“严二海这家伙应该在……”听筒中许晓宁的话刚刚说了半截,马副支队长一把抢过邓旻的手机。
“人在哪里?!”马副支队长吼完这句话,开始不停地“嗯”“嗯”。前方路口出现了指示牌,他突然一挥手对驾驶员说:“下去。”
一组人一辆警车一辆民牌,邓旻所在的这辆警车开出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停在道边,后面的车跟了上来。马副支队长把手机抛回给了邓旻,下车招呼后面的同伴。邓旻也下了车,太阳火辣辣的,刺得睁不开眼,同伴们的脸上或疲惫或不解。
“掉头回去,人在刚才我们路过的县城。”马副支队长站在一圈人中间吩咐说,“进县城之后先找地方隐蔽,等新消息。”
“哪来的消息?”另一辆车上的人问。
“解救组那边,晓宁给的。”
说话间,几个人同时发烟点烟,大家站在原地狠狠地吸了几口,也不说话,一阵烟雾腾腾之后,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在地上重重碾一脚。
“出发吧。”
通过查控严二海的手机找到了通风报信的家伙,许晓宁直接带人上门铐了对方,起先那家伙还抵抗了半天,许晓宁连吼带吓给了对方两条路,要么陪着兄弟牢底坐穿,要么配合警方抓人,算是立功赎罪。对方终于痛哭流涕地缴械投降,在许晓宁的监视下,报信人给严二海打了电话,一通“嘘寒问暖”和“报告警方动向”之后,开始套问“大哥你现在在哪里?”
消息就是这么来的。
许晓宁的电话如同雪中送炭,邓旻还是观察出车上的同伴兴奋之余又保持戒心,大家都唯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两辆警车开得心急火燎,几十公里路没用十五分钟就到了,寻了个稍稍偏僻的停车场把警车停了,等待许晓宁的后续消息。
邓旻查了查县城的情况,不算大,要在其中找个人无疑也是大海捞针。以严二海的警惕性,绝不会去住普通的旅馆。邓旻一点点搜索网上的信息,忽然灵机一动。
车外的人呼完了烟又都回到了车上,天太热,太阳底下站几分钟就会烤干的感觉。马副支队长坐回座位,关照了一声:“我刚和晓宁联系过,她们也担心引起严二海的怀疑,不敢短时间里连续联系。另外已经报请市局协调能不能对严二海的手机进行定位,不管怎么样,都需要时间,我们先得等一等了。”
“马支,我有个想法。”邓旻说。
“你说。”
“我刚才查过了,县城没有火车站,只有一个长途汽车站,高速道口也只有这里一处。如果让报信人放出风,就说警察可能往这里来,逼严二海自己动起来,我们只要卡住这两个地方,是不是有机会?”
马副支队长紧紧皱眉。“你肯定严二海会这么走?”
“我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追了他两天,这家伙现在是个惊弓之鸟,任何地方都不会超过12小时,而且电话也一直不敢往外打。我判断这里也只是临时停留休息,落脚的不是网吧就是浴场。他身上的钱也不够,长途车的可能性非常大。”
马副支队沉吟不语,车上的一个同伴插嘴说:“我觉得小邓主意不错,可以试一试。”
“容我想想。”
马副支队下了车,和另一辆车上的探长商议了几句,又打了半天电话,最后挥挥手把众人都叫了下来。
“刚才和晓宁联系了,也专门向殷支汇报过了。殷支原则上同意,只是建议我们布置得再谨慎稳妥些。我们兵分两路,道口守一组人,还有一组人去长途车站,殷支正在和县公安局联系,应该很快就会有支援。等布置好了,我们通知晓宁,她会安排报信人打电话给严二海。”
马副支队长三十岁出头,血气方刚,做事果断,刑侦条线的确容易培养人。他简单利落地布置好任务,两辆警车各自出发。重点是长途汽车站,他带队的这辆警车按照手机地图指引开进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一车四人身穿便衣走向汽车站。
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并不大,一栋两层高的楼,售票、候车都在一起,楼前广场就是所有往来班车的站点。
邓旻跟在马副支队长身后从两辆中巴车之间穿过,几米开外的汽车站大楼门前,一个腆着肚子的粗黑男人正沿着台阶往下走。邓旻盯着他看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邓旻,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男人转过身重新跨上台阶,邓旻猛地大步冲上前,大喊:“严二海!”
严二海被台阶绊了一个踉跄,几下连滚带爬,还来不及站直身体,邓旻已经扑到他的身上,将对方一下子压在地上。严二海向后挥动胳膊肘重重敲在邓旻胸前,邓旻顾不得疼痛,两只手死死扳住严二海的脑袋,他感觉到在严二海奋力挣扎,拼命屈起一条腿。下一刻,随着一声声响,他发出痛苦声音。
“手。”
邓旻耳边传来马副支队长喊叫,他微微转头,看见马副支队长踩住严二海的右手,曲下膝盖停住他的半边胳膊。邓旻立刻醒悟,拱起身子,也用膝盖顶住严二海的脊背,伸手控制住严二海的左臂。严二海呼哧呼哧地喘气,像只猜测到自己命运的公猪,粗壮的身体拼命挣扎扭动。邓旻同样使出浑身气力,死死地压住对方,耳边早已没有嘈杂的声响,只有马副支队长呼哧带喘的声音。
又有人影出现,更多的手臂伸上前扭住严二海的胳膊。邓旻松了口气,现在是四对一了。严二海终于放弃了抵抗,被侦查员们摁在地上反铐住双手。邓旻坐在台阶上喘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十余米开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侦查员们或站或坐地围绕在躺在地上背铐双手的家伙周围。
马副支队长吩咐联系在高速道口驻守的同伴,自己给队里打了电话。“殷支,人抓到了。”他揪住严二海的头发把对方的脑袋稍稍拉高,又仔细辨识了一下,“对,就是这家伙。”
挂了电话,马副支队扭过脸看着邓旻,脸上带着笑意。“小邓,挺机灵的。”
邓旻嘿嘿地笑着。
“运气也好。”
“是哦,运气好。”
马副支队的眼神似乎别有意味,伸出腿踢了一脚,有个物件顺着台阶滑了过来,邓旻仔细瞧过去,才发现是把弹簧刀。
“藏在裤腿里的,抽出来了。”马副支队说。
邓旻一下子明白了刚才严二海屈腿的动作,他脑补了片刻前发生的情形,严二海已经抽出了弹簧刀,被赶来的马副支队长一脚踩出手,刀落在地上,如果晚那么一步也许已经插进了邓旻的腰或是腿。
想到这里,邓旻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马副支队长掏出裤兜里已经被压瘪了的烟盒。“来一支。”
邓旻犹豫了一下,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马副支队长笑着摁动一次性打火机,替邓旻点上,邓旻学着他们的样子吸了一口,酸苦辛辣的气味一下子布满了鼻腔和咽喉,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旁边传来马副支队长的笑声。“从来没抽过?”
邓旻摇头。“朋友的婚宴上会点一根,从来不吸。”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刑警哪有不抽烟的?”马副支队长呼出一个烟圈。
警车发出的警笛声由远至近。先到的是一辆当地派出所的警车,穿着制服的民警带着辅警穿过人群跑了过来,略显紧张地看着“打群架”的男人们。马副支队长站起身,高举工作证。
“自己人,来抓逃犯的。”
抓到严二海之后抓捕组当晚就回程,殷剑敏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务必小心。所以一路上车速不快,歇歇停停,开回支队早已是天光放亮。
支队长和政委都在,直接领着大伙进了放满早点的食堂。“吃完了都回去休息,后面的事情交给审理组。”殷剑敏吩咐说。
刑侦支队的办公楼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进进出出都是人。
邓旻在走廊里遇到了许晓宁。
许晓宁的一组人分了两批回来,一批人第一时间就把孙年芹带了回来,许晓宁是昨晚回来的,一辆依维柯上装满了人,特警看押,通风报信的家伙、买人的家伙,还有介绍买卖妇女的中间人都一并带了回来。
分局专门为这起拐卖妇女案件成立了专案组,抽调特警和几个派出所的精兵强将支援,就连政治处也安排宣传科全程跟拍。
案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孙年芹只是被害人之一,现在主犯严二海也已经归案,估计还会有更多的被拐卖的妇女需要解救。
倒是原本的白骨案件听说进展不大,邓旻总感觉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
“辛苦了。”许晓宁一脸振奋的神情丝毫看不出连日的辛苦和舟车劳顿,“怎么不回去休息?”
“稍微整理一下材料,交接给审理组。”
许晓宁露出关切的神情,询问:“你不要紧吧?”
邓旻愣了愣,然后明白她是在说抓捕严二海时差点发生的意外。“没事。”他连忙岔开话题,“没见到宇文警长和高支,他们那边进展顺利吗?”
“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昨晚殷支召集我们开了个会,拐卖妇女的案子现在队里投入的人员足够多,还有那么多支援力量,他想让我和你早点脱身出来,还是回到警组和宇文浩集中精力办白骨案。怎么样?”
“好啊。”
拐卖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抓捕到位,后续工作基本上集中在审理和解救被害人,而白骨案却还是疑云重重,邓旻当然希望参与其中。
许晓宁又讲了些目前案子的进展,邓旻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许晓宁利索地回话,随后用手遮住听筒对邓旻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商量分工。”
邓旻点点头。
他还是忙了差不多一天,把该整理的材料全都弄好交给了马副支队长。约了夏嘉薇下班以后见面,还有一点空闲功夫又把白骨案的进展大致看了一遍。
五点半的时候准备等在商务楼的门口,看着女友步履匆匆走了出来,看见他之后,她立刻小跑着过来,张开双臂使劲抱了了他一下。周围是下班的人群,邓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怕被别人看见?”他轻声问。
“我抱男朋友不可以吗?你们警察管得真多。”女孩调皮地说,“想你了。”她勾起邓旻的胳膊。
“我也想你。”邓旻说。
两人沿街而行。
夏嘉薇挑了上次想要去吃的日料店,说是补偿邓旻放她的“鸽子”,邓旻一时想不起来上次的爽约,立刻被夏嘉薇嘲笑“因为次数太多已经完全放弃了愧疚之心”。
日料店适合两个人的约会,点上各自喜欢的小菜或是烤物煮物,再来两份主食。夏嘉薇难得的要了生啤,陪着邓旻一起喝。
凉爽的感觉从口腔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邓旻放下啤酒杯,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男人喝酒真可怕,像是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
“有吗?”
“瞧你刚才叹气的样子。”
“你大概是有什么小误解。”邓旻笑嘻嘻地说,“男人最幸福的不是喝酒,而是和谁一起喝。”
夏嘉薇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模样好可爱。“油腔滑调。”
邓旻举起杯子,摆在夏嘉薇面前,夏嘉薇“哼”了一声,还是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和邓旻的杯子碰了碰。
“出差顺利吗?”
“呃……满载而归。”邓旻含糊地回答,低头夹起一块大阪烧塞进嘴里,对面半天没有回音,他连忙瞅了眼,女友正摆出“听故事”的表情瞪着他。“想听什么?”
“什么都想听。”
邓旻笑了笑,开始眉飞色舞讲起出差时遇到的囧事,夏嘉薇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并非只是这次出差,自从踏上工作岗位,邓旻时不时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办案、安保、接处警、调解纠纷,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事件。警察常常面对人生百态,那些当时觉得恼怒、窝火、丧气或是尴尬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反而成了最真实也最值得回忆的瞬间。
不过,弹簧刀的事情自然不会和夏嘉薇说,邓旻不想最在乎的人对自己有任何担心。
吃完饭送女友回家,夏嘉薇贴心地关照邓旻早些回家休息。两人牵着手依依不舍地在夏嘉薇家的楼下站立了一会儿,注视着远处静静的夜空一轮滚圆的月亮。
盛夏总是会到尽头,之后便是怡人的秋天了。
赵元清摘下眼镜,把照片递还给宇文浩。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像覆盖一片雪,往下是一双裹在皱纹中的眼睛,闪着既和善又尖利的东西,正是这道目光让赵元清完全不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说是与生俱来也好,说是几十年的工作磨练也好,侦查员的气息并没有从他身上褪去。
很长一段时间赵元清没有说话,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啜了一小口。
“老赵,聊聊吧。”高伟开口说。
赵元清把杯子放回了茶几,清了清嗓子。“隔了快二十年了,没想到这件案子还会重见天日。”他感慨了一句,“当时我和同事办了前后两个多月,之后还一直没放下,不吹牛地说,我对程安菲的了解可能比她丈夫和女儿知道的还要多。越了解就越感觉事情蹊跷,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可是始终找不到线索,积年累月就成了心里的一道坎,到退休都没过去。小高,你一定理解的。”
“理解,理解。”高伟笑着回应。
“现在终于找到了人的下落,也算是有了个交代,就看能不能尘埃落定,盖棺定论。”赵元清边说说边看向高伟和宇文浩,“你们有嫌疑对象了吗?”
两人都没有接口。
赵元清并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我和她丈夫谈过很多次,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后来每年春节大家还会互相发个短信,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就……造化弄人啊。”
“您当时对这个失踪案是怎么定性的?”宇文浩忍不住问。
“杀人灭迹。”赵元清斩钉截铁地说。
宇文浩和高伟互相看了一眼。“为什么?”
“不是拐卖,也不是绑架,离家出走完全没有理由,排除之后只剩下这个选项了。不管是蓄谋还是意外,我早有心里准备,程安菲已经不在人世。”赵元清的声音慢慢有些激动,“一开始肯定是怀疑她的丈夫,查下来之后完全可以排除。客观上,丁国盛没有作案时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后我们也考虑过雇凶的可能,没有发现任何有这种可能性的线索,其次动机上不成立,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老婆非常好,性格也很温和甚至有些懦弱,他做不出这种事情。”
赵元清从另一个角度评价丁国盛,和他的女儿丁珊珊还有单位同事们的评价并无二致。
“之后的调查集中在两方面。一方面考虑过有没有可能是流窜人员作案,但这种情况实在特殊,也很少发生在我们像这样的大城市。花了不少精力,没有任何收获。另一个方面就是程安菲周围的人,她的亲人、朋友、同事……”
“老赵,你是有怀疑对象的。”
赵元清笑了笑。“你们看过我做的笔录。”
“你为什么怀疑沈鹏飞?”
“具体的原因我没留在原始档案中。私下里有人反映沈鹏飞这个人作风不是很正,喜欢在女同事面前卖弄,还口无遮拦地说些荤段子,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职场骚扰。因为程安菲相貌出众,据说沈鹏飞曾经纠缠过她。这是当时的保卫干部老郝和我说的,老郝年纪比较大,前几年也已经去世了。”
赵元清边说边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高伟,高伟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和宇文浩一起仔细看着。
“这是我给老郝做的访谈,之所以没放进笔录,是因为老郝的要求。这个人有点怕事,也不太敢担责任。老郝的意思是如果事情查出了眉目,而且的确和沈鹏飞有关,他一定全力帮助警方收集材料。但是如果程安菲的失踪没有进展,老郝嘴上说不能瞎怀疑沈鹏飞,影响了人家的前途,其实我看得出,他就是不想招惹是非。”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吗?”宇文浩边看边说,“日常表现不足以做为嫌疑人的证据。”
赵元清点头同意。“他是程安菲失踪当日下午不在单位的几个人之一。”
“我看到你当时做的笔录里提到了,沈鹏飞自述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
“医院的调查可以证实沈鹏飞的确去了,然后配了药回家休息,这段时间没有旁证。”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证据?”
赵元清想了想。“你们有没有访谈过一个名叫奚丽华的人?”
“我记得这个名字。”宇文浩说,“她也是当时和程安菲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去了国外给女儿女婿带孩子,所以我们没有找到她。”
“国企是非多,奚丽华这个人爱嚼舌头,平时总是传些同事间的八卦,表面上和程安菲挺亲密的,背后却经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老郝说她喜欢添油加醋地造谣,招人嫌弃。不过我和她深谈过一次,奚丽华说程安菲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守己,有男人给她写情书,整整一大摞。”
“可靠吗?”高伟皱眉插话问,他一向讨厌这种人。
“那次谈话我说了些重话敲打过她,所以奚丽华赌咒发誓是亲眼所见,情书都在程安菲的抽屉里,用一个袋子装着,大概有五六封。我问她如何知道内容,她说有一次她偷偷摸摸地看到一页纸,是首写给程安菲的肉麻情诗,署名也很奇怪,叫作‘不再少年的维特’。奚丽华说的很认真,我相信不是她编的。”
“你没有找到这些信?”宇文浩问。
“没有。”赵元清叹了口气,“要是找到了,也许事情就不会拖那么长时间了。”
沉默片刻之后,高伟问:“老赵,丁国盛知道有人给他妻子写情书的事情吗?”
赵元清摇摇头。
“你告诉他了?”高伟又问。
赵元清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直接和丁国盛说,只是往这方面引了些话题,我觉得丁国盛一定感觉到什么。好几年之后,他突然约我吃过一顿饭,因为查程安菲失踪的事情,我们已经算是熟悉了,那次他喝了不少酒,在酒桌上痛哭流涕。”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这个名单……”宇文浩从刚才赵元清交给他和高伟的材料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好几个名字,除了沈鹏飞,赫然还有艾伟民。
赵元清看了一眼。“这些人都是程安菲的同事中,当天下午不在单位的人。当时不管和程安菲是否熟悉,只要是认识有过交集,我把名字都列了下来。”
宇文浩想起询问艾伟民时,他说自己当天去参加战友聚会了。
“那你怀疑过其他人吗?”
赵元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发现了尸体,你们找到线索了吗?”他问。
“还没有,正在调查。”宇文浩回答。
“屋主人是谁?”
“当时住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宇文浩说。倒推时间,程安菲出事的时候,老宅子里住着的是钱卫国。“房主人的叔叔,姓钱,叫钱卫国,十八年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肝硬化。”
“你们仔细调查过这个人吗?”赵元清急冲冲地问。
“直到证实程安菲身份前,我们没有对钱卫国做更深入的调查。”宇文浩老老实实地说,“今天我们另外两个同事已经去查钱卫国这条线了。”
“这其中一定能查出问题。”赵元清喃喃地说。
宇文浩看着眼前的老刑警,赵元清的脸上带着某种期盼和遗憾的神情,宇文浩完全理解他的感受:曾经经办的悬案终于又有了进展,只是没有在自己手中水落石出。
不管怎么样,钱卫国的嫌疑一下子大了起来,这让案件的侦查工作变得更加困难重重。
警组四人重新凑齐,做了简单分工。许晓宁带着邓旻负责钱卫国的调查,宇文浩和高伟继续围绕程安菲身边进行排摸,尤其是沈鹏飞。
仅仅两天之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许晓宁和邓旻在调查中得知,程安菲失踪的前后一段时间,钱卫国根本不在本市,他外出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去了各地见当年的战友。
许晓宁两人一一打电话询问,确认无疑。
事不宜迟,宇文浩、高伟直接去找钱舟父子核查这件事,同时也是对父子俩的情况进行深挖,许晓宁和邓旻继续在外围走访,忙活整整一天的时间,晚上大家坐下来核对当天的情况。
“了解下来,当时钱舟父子和钱卫国并无太多联系,撇开钱舟年纪尚小不说,父亲钱保国也就是钱卫国的哥哥,因为房子的事情和弟弟闹过一段不开心。他自己也承认,很少和弟弟来往走动。所以关于钱卫国的个人生活情况,钱保国自述不清楚不了解,我们专门问了关于钱卫国外出的事情,钱保国说自己有印象,但从没有过问,也没有去过老宅。”
宇文浩说完,看了看高伟,高伟端着茶杯摇摇头,表示没有补充。
“他有嫌疑吗?”许晓宁嘴里的“他”指的是钱保国。
“目前的各种线索没有反应出钱保国这家人和程安菲有什么交集。至于钱保国有没有嫌疑……”宇文浩停下来看了一眼高伟,“我和高支目前的看法是没有新的证据和线索之前,他的嫌疑很小。”
轮到了许晓宁这组。
“外围调查很困难,目前找到二十年前和钱卫国做过街坊邻居的只有三户人家,即使这三户人家也不太记得钱卫国,更别说有人熟悉他。很多可能熟悉情况的老人也已经去世了,总之,收获几乎等于零。”
许晓宁的脸上带着疲惫,话语却恰恰相反,充满斗志。“邓昱列了一张老宅周围当年邻居的表格,现在找了将近三分之二半,我们准备抓紧时间继续完成。另外,通过调查还了解到以前周边还有一两家‘烟纸店’,现在早已经不在了,我们想花些力气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这两家小店的店主人。”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
宇文浩顺着许晓宁的目光望向窗外,月亮高高挂在远处楼顶的上方,街上依旧不时闪过汽车的灯光,街沿已经见不到行人。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早点休息。”他忽然冒出一句。
许晓宁转过脸用不同往常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难得。”她的语气也不同往常。
“好了,别每次都像个刺猬。”高伟打了个哈欠,“宇文说的对,下班吧。”
接待丁珊珊时整个警组人都在,许晓宁和邓旻原本准备继续去跑外调,高伟吩咐宇文浩通知许晓宁和邓旻一起参加。
“要有个女的在边上。”高伟没解释为什么。
得知母亲的真实死讯,丁珊珊的反应出乎意料,她垂下头,从轻轻的啜泣一直到恸哭,她的丈夫一直在旁边试图安慰她。他们俩是大学同学,无论外貌还是性格修养都非常般配。
丁珊珊始终哭得非常伤心,任凭丈夫怎么劝都没有效果,她的肩膀不住抖动,泪水如同珠串般落下,直到许晓宁坐到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
“你的妈妈是爱你们的。”
听到许晓宁的这句话,丁珊珊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盯着许晓宁。
“她没有做错事,她是被坏人害的。”
“妈妈。”丁珊珊哭叫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爸爸……你听到了吗……妈妈是被坏人害死的……”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宇文浩这才明白高伟的用意。有时候,女人的想法只有女人能够理解。
一屋子的人都没了话,静静地等着丁珊珊慢慢停下哭泣,一盒纸巾用去了一大半,在丁珊珊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对不起。”丁珊珊沙哑嗓子说,“我实在是太伤心了。”
“人之常情。”许晓宁依旧坐在她的身旁,“你们这么多年一定很委屈。”
“是爸爸,爸爸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妈妈,自从妈妈出事之后,他真的……真的很悲惨。要不是为了我,他可能都……”
丁珊珊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许晓宁连忙递上纸巾,让她抹去又一次涌出的泪水。
“你爸爸出了什么事?”许晓宁听出些端倪,小心翼翼地问。
“爸爸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善良又本分,有些小小的才气,有他自己的乌托邦,他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会用最灿烂、最珍贵的一切来陪伴她呵护她。他们俩就像小说里的人物彼此相爱,不应该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丁珊珊喃喃低语,悲伤难抑,目光穿过眼前的人,空洞地凝视着窗外。
“他们俩以为爱的力量可以天长地久,直到妈妈不见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爸爸有多难受了,那些风言风语把他刺得遍体鳞伤,可是他无人可以倾诉。当着我的面,他只能故作镇静,可是我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时候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的哭泣声。我爸爸,他太可怜了,他的一生都在耿耿于怀。”
“都是些流言蜚语。”许晓宁半是宽慰半是缓解。
丁珊珊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不仅知道那些流言,他还知道另外一些事。”
屋里侦查员们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爸爸重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于是和我说了很多话,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丁珊珊缓缓地说,她向着丈夫伸出手,对方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妈妈失踪前,他们单位里曾经有人向她示好,被她拒绝了。”
“这是你父亲说的?”许晓宁问。
“是的。”
“对方叫什么名字?”
丁珊珊摇摇头。“爸爸说,妈妈没有告诉他是谁。”
“他没有问?”
丁珊珊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宇文浩问。
“爸爸很信任妈妈,一直如此。”
“他应该告诉警察。”宇文浩的语气带着责备。
“对不起。”丁珊珊难过地说,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爸爸说了,他不想让妈妈的名声有任何瑕疵。”
至少我们会有更多的机会找到程安菲。
宇文浩差点脱口而出,许晓宁的眼神制止了他,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送走丁珊珊夫妻,宇文浩把所有人都叫进办公室。“我有个想法,我想诈一下沈鹏飞。”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高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这简直是胡闹。”老头子说,“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着一丝怀疑就去瞎搞,而且你这种方法合适吗?我觉得你是外国电影看多了。”
宇文浩没有反驳,走到窗口拉开窗,点燃了一支烟。
“高老,我倒是觉得可以试一试。”许晓宁若有所思地说。
高伟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鹏飞不是一点嫌疑都没有,否则当年办案的老赵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他。既然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如我们就大胆地试一试。”
“你们这不是大胆,是妄为,是瞎弄。”高伟不高兴地说。
“警官,差不多了吧,问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还是那些十七八年前的老问题。都说过几百遍了,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沈鹏飞满脸不耐烦地看着宇文浩和高伟,“这样有意思吗?我是来配合你们调查的,别搞得我好像是个犯人一样。”
窗外天色渐晚,宇文浩看了看高伟,高伟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宇文浩随后对沈鹏飞说:“好了,我们的访谈结束了。”
沈鹏飞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随口说:“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请你再去配合去个地方辨认一下。”
“什么?你们搞什么……”沈鹏飞大声地叫嚷起来。
“请配合。”高伟用温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他。
沈鹏飞瞪大眼睛,吃惊、困惑、怀疑、不满,各种表情在一波接一波地迅速从他的脸上闪过。
“耽误不了多长时间。”高伟说。
“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沈鹏飞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请便。”宇文浩说,“感谢你的配合。”
警车驶出支队大门,街上已经亮起路灯。宇文浩开车,高伟和沈鹏飞坐在后排。
“你们是要带我去哪里?”沈鹏飞看着车窗外不耐烦地说。
没人回话。沈鹏飞很不心甘情愿,原本就不满的情绪渐渐变成了一种恼怒和怨恨,他紧闭嘴,嘴角耷拉,说不清是在努力控制自己还是在积蓄怒气。
警车开进拆迁的小街,停在了巷口。
沈鹏飞随着警察下了车,东张西望,疑惑的神情越发浓重,他一言不发。残垣断壁和遍地石渣中间一栋孤零零的院子,除了命案老宅之外,周围的旧屋已经基本拆除干净,一盏大功率工程照明灯地竖在不远处,像个孤寂的守夜人。
三个人一起走进老宅,周围光线变得昏暗,残破的墙面晃动着影子。
“什么也看不清。”沈鹏飞大声抱怨。
宇文浩和高伟同时打开手电筒,灯光晃在沈鹏飞的脸上,他连忙遮住眼睛。“照路,别照我的脸。”
除了不满和抱怨,沈鹏飞的神情并无太多变化,这让宇文浩有些稍稍失望。他推开房门,走过昏暗的走廊,带着沈鹏飞走入后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警官,你们究竟想要干吗?”
院子同样竖着一盏照明灯,不过功率小的多,只能勉强照亮大半个院子。
宇文浩几乎和沈鹏飞并排站着,不再向前,他指着墙角下黑黝黝坑洞说:“程安菲就埋在那个位置。”
“什么?”沈鹏飞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程安菲的尸体就埋在那里。”宇文浩盯着沈鹏飞。
沈鹏飞的脸色明显僵住了。“她死了?”
调查的时候并没有透露给程安菲的死讯,宇文浩现在说出这个消息似乎一下子给沈鹏飞带来了冲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宇文浩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伪装。
“是的,十九年前被人害死在这里。”
沈鹏飞一声不吭紧闭着嘴唇,脸色阴沉地盯着院墙和坑洞。足足经过大半分钟,他才开口说:“我一直以为她跟别人跑了。”
“谁?”
“我怎么知道。”沈鹏飞警觉起来,“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对这里是否有印象?”
“完全没有。我说过的,我和程安菲失踪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
宇文浩放缓了口气。“作为程安菲的前同事,辨认一下案发现场,也是我们警方办案的程序之一。”
“好,配合你们的程序。”沈鹏飞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轻佻,他向墙角的深坑挪动了几步,“我看过了,完全不认识,从来没有来过……”
一个长发背影从深坑里慢慢站了起来。
沈鹏飞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跑,几乎撞进宇文浩的怀中。
“鬼……”
宇文浩紧紧抓住沈鹏飞的肩头,厉声说:“是你心里有鬼吧?!”
“和我没关系。”沈鹏飞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说,回头又看了一眼。“她还在那里……”他的声音哆嗦,满额头的冷汗,急切地想要往外跑。
宇文浩始终堵住他的路。“沈鹏飞,你用什么来证明自己?!”
“那天我真的去了医院……”沈鹏飞嚎叫着说,“还有人和我在一起。”
他喊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