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水泡2023-05-26 20:0810,431

  

  早晨出门的时候,许晓宁在桌上留了条。现熬的粥,放了百合薏米赤豆各种杂粮,在电饭煲里捂着,昨晚回家路上又买了老字号的烧卖和蟹壳黄,都是杜沁爱吃的,一份在蒸锅里,一份就放在餐桌上。

  女儿的卧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杜沁已经开始放暑假了,照样每天弄到深更半夜,然后上午睡个懒觉。有两次直接睡到下午四五点钟,蓬头垢面起来点外卖吃午晚餐,还被下班回家的许晓宁给碰上。许晓宁忍了半天什么也不说,只是进厨房又给女儿多烧了两个菜。

  不过今天上午杜沁有学校的线上补习课,肯定不敢大意。

  许晓宁走进单位大门的时候,保安连声叫住她。“许师傅,有人一大早就来了,说是要见你。”

  一男一女站在绿化带旁边,许晓宁第一眼没有认出他们,等到走近了她大吃一惊。

  才两天没见到周兴福,他像换了个人似的,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脸颊也一下子瘪了进去,乱蓬蓬的头发顶在脑袋,和鸟窝没什么区别。身旁的女人看见许晓宁,忙不迭地拉了周兴福一下,周兴福一脸茫然,对近在咫尺的许晓宁视而不见。

  “许警官。”女人又重重拉了一下周兴福。

  殷明萍倒是打扮得非常得体,甚至化了淡妆,许晓宁还是一眼看出她的眼睛稍稍有些异样,即便化了妆容也没遮掩住红肿的眼帘。

  “有什么事?”许晓宁感到意外。

  周兴福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发出了不连贯的声音,许晓宁皱眉看向殷明萍,殷明萍终于按捺不住,替她男人说:“许警官,周兴福是……”她停顿了一下,又一次鼓起勇气,“周兴福是来自首的。”

  自首?许晓宁心跳快了顿时加速,脸上则没有任何变化,“不要紧张。”她放松语气,尽量显得和颜悦色,“外面不方便,我们进去说。”

  办公室里除了宇文浩其他人都在,看见周兴福夫妻的时候,邓旻的目光明显有些诧异。

  “小邓,倒两杯茶。”许晓宁一边说吩咐一边向坐在办公桌后的高伟使了个眼色,“这两位是锅贴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她做着手势让周兴福和殷明萍在沙发上坐下。

  高伟立刻看出端倪,许晓宁看见他帮着邓旻一边泡茶一边低声耳语,顿时心里又是踏实了不少。毕竟周兴福是个中年男人,没弄清楚这对夫妻的真实情况之前,许晓宁不敢有任何大意。

  邓旻不动声色地把办公室的门推到最大,外面走廊上不时有人走过,又不会影响房间里的对话。

  许晓宁拉过椅子坐在周兴福夫妻面前。“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男人低着头,双手使劲地绞在一起。

  “你倒是说呀。”殷明萍使劲推搡了一下男人,突然间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警官,我犯了法。”周兴福低着头干嚎了一声,“我来自首,我……我请求宽大处理。”他看上处于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声音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既然来了,说明你相信法律,也相信警察。”为了宽慰对方,许晓宁微微的笑了一下,“先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我们再来一起帮你分析想办法,以后该怎么办。”

  周兴福大口地喘息。“孙年芹。”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许晓宁,眼睛里布满血丝,“是贾俊干的,他们骗我,还吓唬我,说这种事情很正常,到处都有,是你情我愿。我害怕,又没有办法,真的……我知道这是犯法的,我把钱都退出来……”

  周兴福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百元的人民币,摆放在茶几上。

  许晓宁没有打断他,直到他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放在桌上,大概两三千的样子。“谁是贾俊?”她问。

  “孙年芹的男朋友。”

  “他把孙年芹怎么了?”

  周兴福咽了一下口水。“他把她卖了。”

  “卖了?”

  “就是卖给别的男人做老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年前。”

  “是你带着孙年芹出来打工以后的事?”

  “是的。”

  “那时候孙年芹已经不住在你这里了,和那个贾俊一起住,是吗?”

  “是的。”

  “贾俊把孙年芹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兴福说出一个省名。“具体什么村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是个穷地方。”

  许晓宁轻轻地点头。“孙年芹自己知道吗?”

  “她知道。”周兴福忽然又摇头,“不是,她不知道,她是被骗的。她以为是去和贾俊结婚,不知道贾俊是要把她卖给别人。”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因为……”

  殷明萍突然哭出声响,打断了周兴福的话。高伟抢先拿过纸巾递给殷明萍,老头子用眼神示意许晓宁继续问下去。

  “因为什么?”

  “当时我也一起跟着去了。”周兴福哭丧着脸说,“一开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贾俊骗孙年芹说回老家结婚,孙年芹找到我,想让我陪她一起去贾俊的老家。其实我根本不想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后来孙年芹说,她和贾俊结婚之后会把打工存的钱都借给我,还不要利息。那时候我想盘下老板的店面自己干,正缺钱用,就答应她了。”

  周兴福的情绪慢慢平稳,许晓宁也大致了解到面对的可能是一件什么样的案子,心里有了底。“我们从头开始说,慢慢说。”她说,“贾俊是什么人?孙年芹怎么认识他的?”

  “他们俩在同一家餐厅里打工,认识了没多久就开始谈朋友了。那时候孙年芹还没搬走,她把贾俊带回来两次,都是我上班不在的时候,隔壁邻居和我说了之后,我很不高兴。孙年芹答应以后不会了,再过了没两个星期,她就搬走了。”

  “搬去和贾俊住了?”

  “她没直说,但是就是这个意思。搬家那天是贾俊来帮她的,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一个大箱子,三四个蛇皮袋。”

  “之前你认识贾俊吗?”

  “搬家是我第一次见他,瘦瘦的小青年,喜欢和人套近乎,大哥长大哥短的叫我。”

  “之后你们经常联系吗?”

  “没有。”周兴福连忙摇头,“只有一次,大概已经过了两个月,孙年芹给我打电话,非要谢我,请我在一家小饭店吃饭,那次贾俊也在。”他露出懊悔神情,哀痛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我事先还犹豫过,要是不去就好了。”

  许晓宁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孙年芹说要和贾俊结婚,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她们年纪轻,想怎么就怎么样,而且我也没觉得自己和孙年芹有什么大关系,就是同村人。后来孙年芹说要去贾俊老家,叫我陪她一起去。”

  “她为什么找你?”

  “她说她一个人跑去结婚,没有自己的家人,终究有点没底气没依靠,所以才找我帮忙。”

  “孙年芹为什么不请她父母还有姐姐陪她去?”

  “我也是这样问她的。孙年芹说她父母肯定不同意,至于她的姐姐,早几年已经嫁人了,肯定不方面出来陪她,孙年芹还说,她不想让姐姐为难,要是姐姐知道了她嫁人的事又瞒着不告诉父母,肯定会被老人埋怨。反正孙年芹是想结婚之后,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回去见家里人。”

  许晓宁想了想,问:“孙年芹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贾俊在不在?”

  “贾俊一直在旁边。”周兴福肯定地说,“我记得特别清楚,孙年芹要做的事贾俊都知道,否则我是不会去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许晓宁稍稍转念就明白了周兴福当时的心思。周兴福之所以答应孙年芹,说到底还是因为孙年芹肯借钱给他,只是他也会担心孙年芹嫁人之后说话是否还能做主,贾俊在旁边说明至少他没有反对。

  “后来呢,说好的结婚怎么会变成卖人?”

  周兴福急促地喘了两下,他大部分时候垂着目光,偶尔也会因为许晓宁的问话抬起头,却始终不敢看一眼身边的妻子。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我陪着孙年芹和贾俊一起回贾俊的老家。我记得先坐的火车,然后换了长途车到了县城,在汽车站有人来接我们,领头的是个胖乎乎的大个子,贾俊介绍说是他的表哥。当时天已经晚了,我以为会在县城住下来,表哥说他们开了车过来,直接回村里去。加上来接我们的人,总共六七个人都挤在一辆面包车上,从县城到村子又开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除了贾俊和表哥基本上没人说话,进村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车子刚停来下,贾俊拉着孙年芹进了一户人家,当时孙年芹招呼我,她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一起进去。我还来不及说话,表哥一把搭住我的肩,说有他来照顾。车上的人下去了一半,表哥开车三转两转又停进了一个院子,屋里桌上放着些简单的熟食酒菜,表哥不由分说拉着我一定要喝两杯,我本想拒绝的,可是架不住他们一拥而上,喝了几杯之后我就完全记不得后面的事情了。”

  “第二天,我是在面包车上醒过来的,面包车正沿着山路一颠一颠,我头痛得厉害,好不容易看清了正在开车的表哥。贾俊这小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回头看着我,笑着问我醒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继续笑着说大哥辛苦了,准备送我回家。我有些纳闷,连忙问孙年芹在哪儿?贾俊说她留在村子里。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我记得当时我说了一句我要见见她。”

  “贾俊转回头什么话也不说,没过多久表哥把车拐到路边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贾俊立刻也招呼我下车抽支烟,我走下面包车,发现车子停的地方是一处悬崖,表哥解开皮带站在悬崖边往下撒尿。”

  “我不抽烟,但是头疼的厉害,本来想下车吹点风,没想到立刻头晕脑胀,蹲在悬崖边干呕了几下。这时候贾俊装模作样地在我身旁帮我拍背,我在那里又蹲了好半天,总算舒服了一些,然后就又问起孙年芹。”

  “这个时候表哥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告诉我说孙年芹已经嫁人了,她和家人已经打过了电话。表哥又说,昨天晚上喜酒也喝了,要我以后不用再操心她的事。我越发怀疑,看着贾俊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说我要回村子去。我刚说完这句话,表哥突然一下子压住我的肩,他的力气真大,我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身体都往悬崖外探出去。”

  “表哥开始破口大骂,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现在就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一条腿已经滑出了悬崖,吓得边哭边喊‘不敢了不敢了’。”

  周兴福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大口地喝水。水渍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又滴在了地上,他放下杯子,用衣袖擦了擦嘴。

  “当时我已经吓尿了,看见自己的尿从裤腿里滴落,撒在半空中,我,我不是个老爷们。”周兴福的脸抽搐了两下,声音沙哑低沉,办公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整个人又被表哥拽了回来,表他撒了手,我像一摊烂泥瘫倒在地上,除了喘气和哆嗦,什么也不会。”

  “后来贾俊在我面前蹲下来,拍打我的脸,他说的话我只记得大致,意思是说孙年芹嫁了人,但不是他,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件事到此就算了结。贾俊让我以后别再提这件事,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说不会有人来问我孙年芹的下落,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江湖不再见面。但是如果这件事风声露出去了,表哥一定不会放过我。”

  “后来,他们开车把我直接送到了另一个汽车站,把我塞进一辆回来的长途车。上车时贾俊把这些钱塞在我包里。”周兴福指了指茶几上的人民币,“说是表哥、他、孙年芹,还有娶了孙年芹的远房亲戚大家一起凑了点份子钱,孝敬我这个孙家的大哥。隔着窗户我看见表哥和贾俊对着我笑,还比划了一个‘不许说’的手势。”周兴福的脸埋在双手中,身体微微颤抖,“这就是当年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瞎说。”他的声音有些呜咽,“我很害怕,怕表哥和贾俊,也不敢想孙年芹的事情。我还安慰自己,孙年芹反正是想嫁人的,也许真的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家……我……我不是人……”

  周兴福哭了起来,一旁的殷明萍终于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肩膀。

  “警官,这些年兴福一直很内疚。”殷明萍的神情看上去同样可怜无助,但还是努力地想要保持住一丝坚强,“有一阵子兴福经常做噩梦,又从来不告诉我原因,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在害怕。不管怎么样,错了就是错了,我们认罚,就算去坐牢也是自找的。只求你们能够早点找到那个姑娘。”她边说边伸手抹去淌下的泪水。

  “这件事警方还需要认真调查。”许晓宁正色地说,“但至少你们现在的态度,我们是认可的。”

  

  一个下午的调查取证,多多少少印证了周兴福的交代。没想到针对白骨的调查暂时毫无进展,却牵扯出一件贩卖妇女的案子。案子的关键人物是贾俊,幸运的是这家伙用的是真名,邓旻从实有人口资料库中调取了几百个年龄相仿的贾俊资料,让周兴福一一辨识。虽然隔了七八年时间,周兴福还是很快确认了贾俊的身份。他低声说就算自己如何的想要遗忘,人和事已经深深印刻在内心深处,甩也甩不去。

  整理完手头的材料,许晓宁和高伟、邓旻坐进殷剑敏的办公室汇报案情。事先三人简单商议了一下,主线抓捕贾俊,辅线继续从孙年芹的家人处了解情况,案子应该并不复杂。听完汇报,殷剑敏并无异议,只是问人手如何安排?毕竟原本调查一起案子如今变成了两起。许晓宁快人快语,说只要给足了人两个案件一起办,不耽误。

  殷剑敏没说话,眼神望向高伟,高伟点点头说,刚才和宇文浩通过了电话,没问题。殷剑敏又沉吟片刻,说人我给你们调派,其他没什么,你们自己一个个后院照顾好。

  这话明显是针对许晓宁和宇文浩说的,许晓宁拉下脸哼哼了几声。

  出了队长办公室,高伟拉住许晓宁。“小殷考虑的没错,最近你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照顾女儿身上。”他语重心长。

  “知道了。”许晓宁没好气地说,“反正外地出差抓人的事我就不去了,要不您老带个队?”她的话语里稍稍带着小小的不满和挑衅。

  “你是怕我老骨头已经干不了这些事了?”

  许晓宁发现高伟回话的口气中带着些许不爽。“不会为了一句话就生气吧?”老同志就和杜沁一样,是要靠哄的,她想。“我错了还不行?高老,拜托你了。”许晓宁郑重其事地说。

  高伟一声不吭地挥了挥手。

  许晓宁对着高伟的背影做了个怪脸,她突然发现落在后面的邓旻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于是瞪了他一眼,邓昱连忙紧走几步跟着高伟一起进了办公室。

  都别想看我的笑话,好像我搞不定家里的事,许晓宁半恼地想。

  对周兴福暂时采取了取保候审措施,邓旻一边办着手续,一边向周兴福夫妻交代,夫妻俩折腾了一天,此刻多少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按照许晓宁往昔的脾气,对周兴福这种人并无同情。比起一个女孩的幸福,甚至有可能是生命,单单害怕怎么可以成为借口?况且他最终收了坏人们给的封口费,如果不是房东正巧留下了孙年芹的名字,警察又正好因为办案问起她,周兴福会不会来自首?至少许晓宁是否定的,她见惯了好多个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想起良心的家伙。

  “回去以后思想压力不要太大。”高伟老生常谈地教育说,“事情如果查实了,贾俊那伙人的确是人贩子,你要争取多一些立功的表现。”

  周兴福不停点头。

  “我看你媳妇不错,你要多听她的话。”高伟说。

  “是的,是的。”周兴福又开始抹眼泪,“昨晚就是她和我说,一定要来自首。”他攥住殷明萍的手。

  许晓宁有点忍不住,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出去上了趟盥洗室,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高伟。

  “人走了?”她在椅子坐下。

  “再不走就要等着被人骂了。”高伟是了解她的,“我让邓旻把他们送出去了,明天开始每天过来报道。”

  “哼,祸害了不止一个姑娘。老婆也被骗了,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许晓宁气鼓鼓地说,“我要是他老婆,一巴掌把他扇到沟里去。”

  “眼里容不下沙子。”高伟说,“对,也不对。”

  “高老,说话别玄玄乎乎,以前你做队长不是这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现在说的话越来越像个政委了。”

  高伟笑了笑,不说话了。

  许晓宁喝了口茶,还是觉得有些心烦,忽然觉得身后有异样,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宇文浩已经进了办公室,悄无声息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怎么越来越鬼鬼祟祟了?”许晓宁不满地说。

  高伟闻言也抬起头。“哎,宇文你回来了,连个声音都不发。”

  宇文浩看了看许晓宁,又看了看高伟。“刚才遇到邓旻,又简单地和我说了几句案情。”他答非所问地回答,“人贩子这边还是你们跟进,我继续调查人骨。”

  “你这边情况怎么样?”许晓宁不再计较宇文浩的态度。

  宇文浩摇摇头。

  “医院都查过了?”

  “基本上。”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疲惫,“如果死者是在外地做的牙科手术,这条线就很难查下去了。”

  “编织袋查了吗?”

  “查了,没戏。这种袋子几乎任何一个小商品市场都能买到。”

  “耳环呢?”

  “还在查。已经问了几个大店商,时间太久了,要找到源头有些困难。”

  高伟用一种过来人的宽慰语气插嘴说,“这种案子只能说尽力而为吧,急也没用,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个新线索。”他指了指许晓宁,“就像现在要去找的哪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发现白骨,怎么会扯出现在的案子?这就叫柳暗花明。”

  宇文浩没言语,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出去。

  “这家伙也有萎靡不振的时候。”许晓宁低声说,“高老,他家现在怎么样?”

  “还行,李涛隔段时间会去关心一下。”高伟带了点居高临下、老气横秋,“做点正经事,关心大家的生活和困难,这才是惠警爱警工作。”

  许晓宁“嘿嘿”笑了一声。

  “怎么了?”高伟倒是很警觉。

  “屁股决定脑袋啊,高老。”

  高伟听出许晓宁的嘲笑,不过没有动气。“那时候我对你们不关心?算了算了,不和你争这个。”

  许晓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宇文浩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她好奇地瞥了一眼,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明显是女性的名字,“唐萋莫”。

  “我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她自言自语说。

  “谁?”高伟问。

  “唐萋莫。”

  高伟推了一下老花眼镜。“你说的是刑科所的那个法医专家。”

  “对哦。”许晓宁想了起来,“很厉害的一个女人。”

  宇文浩走了回来,他洗了把脸,稍稍精神了一些。

  “有你的电话。”许晓宁指了指桌子上的手机,“刑科所的法医。”

  宇文浩立刻抓起电话拨了回去,许晓宁好奇地看着他。

  “你好,我是北湾分局的宇文浩。”他比往日显得有礼貌,“嗯,嗯,是的,没有收获……谢谢你的两位徒弟,帮助很大……是的,我听她们说了,修补牙齿用的材质很好,说明相对富裕……”他的眉毛忽然拧在了一起,“私人牙医诊所?我倒是没有留意过……对,对,好的,我这就去查……到时候我会联系她们俩的……嗯……感谢。”

  宇文浩放下电话,若有所思。

  “有新的线索?”许晓宁问。

  “是我疏忽了。”宇文浩在电脑前坐下,噼噼啪啪地打字,“私人牙科诊所,我怎么就没想到?”

  “隔行如隔山,人家毕竟吃这碗饭,我们呢,是找到这些专家从她们那里获得线索。”高伟慢悠悠地说。

  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邓旻冲进办公室。“找到贾俊的住址了,这家伙就在城里。”

  

  “来了,东西放在门口就行了。”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许晓宁露出一丝冷笑,邓旻站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年轻的侦查员躲在门旁过道。

  房门拉开,里面的年轻女人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穿着居家睡衣,看到门外的人她明显愣了愣。“是快递吗?”她问。

  “贾俊呢?”许晓宁轻松的语气说。

  女人飞快地往屋里望了一眼。“你们是谁?”她随即回头狐疑地打量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许晓宁没有给女人做出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推门往里走,这个大胆妄为的举动让对方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反应,直到许晓宁进了玄关女人才回过神,一边想要关门一边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房门被邓旻用肩膀顶住,三个年轻精壮的侦查员跟在许晓宁后面全都进了屋。

  女人慌张起来。“老公,你快来看看。”她往屋里大声喊。

  许晓宁迈过玄关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正在玩手机,小个子,瘦瘦的,长相还算端正,一双眼睛却贼溜溜,和人口资料库的照片一模一样。

  “你们找谁?”贾俊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贾俊。”许晓宁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大剌剌地说,“知道找你什么事?”

  贾俊看到许晓宁身后出现的年轻人,顿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你们是杜老板的朋友吧?”他兀自装出镇定的样子,“我和杜老板说过,这件事一定替他搞定,钱肯定会能要回来,再给我些时间。”

  许晓宁不说话,只是冷笑。邓旻和两个同伴各自站好了位置。

  “贾俊,他们是谁啊?”女人忍不住说,“怎么随随便便就闯私人住宅?”

  “你别管。”贾俊挥手说。

  “我不管你管?”女人开始发飙,指着邓旻说:“你们都给我出去,不然我要打110报警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就是警察。”许晓宁说。

  贾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他的媳妇满脸的不相信,兀自说:“你们是警察?凭什么?张张嘴就是警察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邓旻亮出了警官证。

  “你们有什么事?”贾俊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是北湾分局刑侦支队的,有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许晓宁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现在麻烦你和我们去一次公安局。”

  

  到了下半夜贾俊就开口交代了,完全在许晓宁的预料之中。人贩子们的内心明白自己做的事伤天害理丧尽天良,多数人终日惶惶不得安。除非自己的那些勾当没有暴露或是不为人知,但凡被警察找上门来基本就是东窗事发了。

  贾俊坐在审讯椅上时,已经完全是丧家犬的嘴脸。在值班室已经睡了一觉的高伟坐进审讯室,配合许晓宁营造足够的氛围,然后一顿旁敲侧击,贾俊最初还在装糊涂,被侦查员们一阵松一阵紧地狠狠攻心之后,立刻溃不成军,等听到许晓宁貌似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把你还有表哥的事说说清楚”之后,贾俊顿时如同筛糠般浑身颤抖。

  高伟立刻趁热打铁一顿敲打,贾俊开始交代。

  他原本就是游手好闲,出来打工之后嫌弃吃苦钱少,开始一心想着走些歪门邪道,不久之后通过狐朋狗友认识了名叫严二海的家伙,也就是周兴福说的“表哥”。贾俊交代说,严二海原来吃过牢饭,在牢里接触过几个人贩子,知道这是个无本万利的来钱方式。他和贾俊一拍即合,贾俊寻找下手的对象,严二海负责找买家,四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俩合伙拐卖了七个女孩,孙年芹是其中第二个。

  讯问一直持续到凌晨,把贾俊整个老底翻过来翻过去整了个通透,这家伙的心态完全崩了,起初还有点挤牙膏的意思,许晓宁拿出对付杀人犯的精神教训他,再加上高伟在一旁扎着冷枪,贾俊痛哭流涕地一桩一桩交代罪行。

  许晓宁并没有因为对方彻底投降而有丝毫放松,在她看来贾俊的泪水并非来自忏悔,而是担心和害怕制裁。许晓宁从心底痛恨这种人,她就是要把他们摁到底,就是要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吃尽法律的苦头。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办公室的桌上放着一堆油条、糍饭团还有热腾腾的豆浆。

  “谁那么贴心?”许晓宁随手拿起一个糍饭团狠狠咬了一口,“别说,真的饿了。”

  邓旻从外面走进来。“是宇文警长买的。”

  “他一直在?”许晓宁张望了一下,“不是约了刑科所的人去查私人诊所吗?”

  昨晚抓人回来的时候宇文浩还在,之后许晓宁和高伟去审讯,虽然是一个警组彼此还是有分工。

  “拿车去了,他说等会我和他一起送人去看守所。”邓旻说,“他让你和高支早点回去休息。”

  对贾俊直接采取了刑事拘留措施,初审结束之后还有一堆要忙的事情,有宇文浩带着邓旻,也就不用许晓宁和高伟再操心。

  “那就辛苦你们了。”

  高伟从外面慢吞吞走了进来。

  “高老辛苦了。”许晓宁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心不苦,命苦。”高伟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临退休了还要通宵审案子。”

  “这就叫发挥余热,给你点赞。”

  

  这一两年许晓宁明显感觉随着年龄越大精力也就越不济,以前不光是熬夜审案,也有时不时和朋友们通宵疯玩,就算一夜不睡第二天照旧精神抖擞,现在是绝对不行了,一到点眼皮就像挂上了哑铃,要不是后半夜连着几杯咖啡提神,自己的状态大概都不如高老。

  工作日的白天,又是高温日,小区里几乎见不到行人,就连保安也窝在岗亭里吹着空调。快到自家楼宇的时候,迎面有人低头走了过来,许晓宁发现眼熟,连忙喊了一声。

  “是小月吗?”

  女孩抬起头,发现眼前的许晓宁,略有吃惊地说:“杜沁妈妈。”

  江馨月和杜沁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初中同校不同班,高中时又在了一起。许晓宁看着两人一起长大,一直是关系非常好的闺蜜伙伴。不过最近倒是有挺长时间没见到这个姑娘了。

  “杜沁不在家吗?是不是还没起床?你给她打电话了吗?”许晓宁一连串地问,她以为小月没找到女儿。

  “不是。”女孩慌慌张张地解释,“我不是来找杜沁的。”

  “噢?”许晓宁有些奇怪。

  不等她再次发问,对方匆匆说了句:“我还有其他事,杜沁妈妈再见。”

  许晓宁满腹狐疑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她像受惊的兔子般慌里慌张,走得飞快,最后竟一路小跑起来。

  回到家中,见到杜沁坐在餐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手机,正咯咯笑个不停。听到动静,女儿转头看了许晓宁一眼。

  “要不要吃点东西。”女儿指了指面前的盘子,“刚送来的锅贴。”

  “不用,我吃过了。”许晓宁打了个哈欠,“今天上午有课?”

  杜沁没有回答她,目光又转回手机屏幕。

  许晓宁摇摇头,走向自己的卧室。“我刚才在小区看见小月了,我问她是不是来找你,她说不是,然后就匆匆忙忙走了。”许晓宁边说边整理睡衣准备先洗个澡。

  女儿砰地站起,快走冲过来。“她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还想问你呢?反正给人感觉挺怪的。”

  “怎么个怪法?”杜沁倚在门边,看上去兴致勃勃。要是这股劲头能用在学习上就好了。

  “看她的神情有点好像不太愿意看见我,最近你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才没有。”杜沁拉长了音调,“可是最近她就是挺怪的。”

  “说说看。”许晓宁并不是想听什么女儿好朋友的八卦,单纯只是想和杜沁聊聊天。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躲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们俩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放学一起回家,这些你都知道的。最近好几次我叫她,她都找借口拒绝了,放学也不和我一起走。哼,我也不稀罕,反正也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

  “那还是两个人有矛盾嘛。”

  “我又没得罪过她。”杜沁急吼吼地说,“我敢得罪老师,也不会欺负朋友。”

  说的也是,女儿的这个脾气像自己,不过许晓宁还是要时不时借各种机会敲打女儿一下。“老师也用不着去得罪吧。”她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

  “那么还会是什么事,学习上有竞争?”

  杜沁瞪大了眼睛。“竞争什么呀,小月最近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她妈妈都被叫到学校好几次了。”

  许晓宁原本一只脚踏进了盥洗室,停了下来,关注地问:“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女儿的语气简直和她一模一样,“从上学期开学就不行了,那时候我还关心过她,没想到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她对我爱理不理。”杜沁又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还是多多少少流露出对好友的一丝感情,“后来忙着准备考试,我也不去管她了,可是她又开始对你好起来,给我买各种零食,还请我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请我吃饭。我要AA她还不肯,还发脾气说我要是不接受就是看不起她。”

  许晓宁听着女儿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女孩小时候一起出去玩的情形,那时候两家人还会约着一同去公园郊游,大概是在四五年级的时候,江馨月的父母离了婚,大人之间才少了联系,没想到等女儿上了初中,自己和杜振轩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杜沁扑到许晓宁的床上,一把抱住枕头,歪头看着许晓宁。“喂,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许晓宁赶紧收回思绪,“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开始各种躲着我了。切,悦悦她们几个都说她是不是更年期了?”杜沁看着母亲,“小月今天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许晓宁摇摇头。

  杜沁不说话,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

  “小月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们俩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了,有机会还是关心关心她。”

  “知道了。”杜沁闷闷的声音说,她斜眼看了一眼许晓宁,“你快去洗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觉,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晓宁笑了笑,走进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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