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茗醒来时是深夜,落夫人正陪在她身边,右手轻轻握着她的手,左手撑着头,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刚刚睡着。
屋内点着好几个火盆,落茗瞧着娘亲脸上似乎都流出了汗滴,想来房间里应该是暖和得很,可是她却只觉得冷,冷入骨髓的那种冷。
她清楚地明白,这是中了寒毒所致。
寒毒,万毒之最。大概就连雪儿也没办法吧。
生命终有尽头,以前只觉得那尽头还远着……
眼前是那燃烧得正旺的炭火,但它随时可能被一盆水给浇灭。
落茗不禁在想,这盆火若是知道了自己所剩时间不多,那它会在这仅有时间里做什么呢?
求生是本能,怕死也是本能。但此时此刻,落茗却出奇地淡定。
她在想,她当时为何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寒潭去救端木锐?
是因为他和她一起合作抓到了禹知?
是因为他帮她找回了雇主丢失的东西?
是因为混乱时他将她细心地护在怀中?
还是……因为屋顶上的那一“吻”?
落茗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旁边的落夫人便立即醒了。
“茗儿,你醒了?”见落茗醒了过来,落夫人终露出个笑容,“感觉如何?”
“孩儿让娘担心了。”落茗嘴角微起,但脸上却感觉不出笑容,只感觉到几分她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做娘的,哪有不操心自己家孩子的。”落夫人撩了撩落茗眼前的头发,扯出一和蔼笑容说道,“没事,我儿不过是受寒了,过两日便好了。”
落茗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娘,快过年了,你帮我告诉爹,镖局近日都别接生意了,让师兄弟们早些回去家吧。”
“好。”落夫人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一会便让爹去和师兄弟们说吧。”落茗又道,“除了静思,其他人都回去。”
落夫人又是点头:“都听茗儿的。”
此时的落茗脸色略显苍白,却依旧是美丽动人。就在这张绝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七分不舍与三分歉意:“爹爹和娘亲冒死将茗儿养大,是茗儿不孝……”
“不许胡说!”落茗的话被打断,落夫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却还是哽咽着坚持说道,“不过是受了风寒,养两日就好了。以前你生病时,娘也是这般守着你,哪次没好。”
“娘。”落茗的声音带着生病时的虚弱感,“孩儿感觉得到,最后一颗噬魂现世了。我虽不知这颗天心噬魂被用在了谁身上,但我能确定这世上再没有噬魂了。
“这也就代表世上再没有人会记起天若和天心的故事。她们的故事该落幕了,或许我族也走到了尽头……”
落夫人声音已经沙哑,就仿佛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从那缝隙中发出来的声音一般:“都说了不许胡说,怎么不听娘的话了。”
“你与爹本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只因为我亲生父亲的一句嘱托,便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茗儿无以为报,若有来世……”
“这辈子还没过完呢,不许提来世!”落夫人说完将头撇向了一边,即不愿听女儿这般说话,又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眼泪。
“娘……”落茗的声音很是平静,“孩儿不知还有几日的寿命,仅剩的这几日,女儿想穿上女装,做回女孩子。我想躲在娘亲怀里撒娇,我想放肆地在雪地起舞,我还想……”
……
端木锐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兰宁城中的银装还未退去,天气似乎又冷上了几分。
他穿了很多衣服,但身体依旧冷得很,现在的他已再不能运起内力御寒。
寒毒,无解。
端木锐对着兰宁的天空轻轻一笑,当年凡大侠便是死于此毒,和凡大侠一样的死法,大概也不丢人吧。
好在上官白雪已经将无双剑从秋枫潭底取了出来,要不然此番名剑山庄的罪过便大了。上官白雪还在昏迷着,但就算她醒着,应该也拿这万毒之最的寒毒没有办法吧。
端木锐,人中龙凤,年少成名,是名剑山庄的未来。身上有许多的责任,许多的担子,许多未了之事……
他从没想过,死亡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很清楚,他本该死在那秋枫潭底,现在他的每一刻都是落茗用生命为他换来的。
当时在潭底时,他并未完昏迷,尚有一丝意识在。他知道落茗到潭底寻他,并清楚地感觉到了落茗在水下为他渡气。
这是他第二次碰触到落茗那柔软地嘴唇,与上次的凑巧不同,这次是落茗只为他而来。
那日落茗唇弯齿笑之时的惊艳,直接刻进了端木锐的心底。
以前,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原来,只是因为还没遇到落茗。
今日的泽顺镖局似乎太过安静,端木锐正奇怪着,为何他一觉醒来就所有人都不见了。
难道……是落茗出事了?
心中猛地一惊,顾不上男女之别,便径直向落茗院中奔去。
你见过仙女下凡吗?
你见过惊鸿之舞吗?
你见过惊心动魄之美吗?
端木锐见到了。
似梦如幻。
暖阳下,雪地上,轻风起,缕缕青丝,随风扬起。落茗一袭碧色罗裙,身子玲珑窈窕,轻舒长袖,一段轻舞逸动,美不可言。
眉目如画诱人心醉;仙姿卓然荡人心神。
天地间很宁静,宁静得仿佛能听到心间那花朵绽放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穿女装。”落茗的声音传来。
端木锐从幻境中醒来时,才发现落茗已到了自己身边,眼前是光艳耀目的落茗,也是实实在在的落茗。
原来这竟不是梦,原来这人间烟火竟也能养出这般出尘之仙子,原来褪去伪装后的落茗,声音竟是这般天籁。
就像中了媚术一般,端木锐久久无法清醒。
名剑山庄在江湖中一直名气在外,前来求兵器之人络绎不绝,从小便见过各种人士的端木锐,如今就这般呆在了落茗的嫣然一笑之下。
繁华三千,不抵一笑;梦里几回,柔情深种。
许久,端木锐才出声:“你男子打扮之时,故意扮丑,还得了兰宁第一美男茗公子之称呼。若是以今日这女子装扮出现在世人面前,怕是这天底下所有男子都要为你着魔。我想我知道你为何要扮作男子了。”
清晨,弥漫的雾气在阳光之下消散,落茗脸上洋溢着像冬日阳光一样的温暖的笑容:“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已让丽安镇散出消息,名剑山庄愿用所有钱财换取寒毒解决之法!”
相比端木锐,落茗淡然许多。此时的她,不用再伪装,反而透露出几分轻松之意。
“端木锐,若是生命就只剩这最后几日,你最想做什么?”落茗浅望着眼前男子,柔声问道。
身为名剑山庄少庄主的端木锐,想做之事有许多许多,若这前面加个“最”字……
他目光不自觉就移到了落茗身上,带着三分柔情七分蜜意。
是缘深?本是天各一方之人,且相遇,便倾心。
是缘浅?已是同生共死之义,才动情,却无时。
“三生有幸,我端木锐此生竟能遇到如此妙人。”少年终将心灵深处之话缓缓道出,“浮华尘世本就是弹指一瞬,若苍天眷顾,我端木锐,愿用三生烟火,换落茗余下时光。有你相伴,一生为一瞬,一瞬亦一生!”
阳光下,一阵轻风拂面而来,落茗倾城一笑,感动弥漫至心间。
随着微风一起传来的,还有夜里她与娘亲的聊天:
“我想躲在娘亲怀里撒娇,我想放肆地在雪地起舞,我还想品尝这人间情爱……”
“女儿自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大,每每看到同龄小女孩可以柔弱、可以刁蛮、可以撒娇时,都羡慕不已。女儿明白爹娘的不易,更明白女儿离魅一族身份暴露的后果,所以女儿一直都很懂事,懂事得把这些小期待都藏得好好的。
“但端木锐却出现了。
“女儿落水,河水湍急又寒冷刺骨,无助之时,是他将我从河水里救上来;女儿生病遇险,无力抵挡之时,是他将我牢牢护在怀中,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女儿正愁找不到雇主丢失之物时,是他把东西给我及时送了过来……
“他知道我的女子,所以把我当女子一般呵护……
“娘,女儿再不想把那些小期待藏起来。女儿已动心,已起念。
“所剩时日,无论是一天亦或是一个时辰,女儿想与端木锐在一起……”
……
伫立在阳光之下,是心意相通的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茗儿,我们成亲吧。”端木锐温柔道,“做我端木锐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
得此一诺,生命的最后留下的全是感动与温暖,暖到落泪。
“你可知我是谁?”落茗脸上还挂着感动的泪珠,“为何生得这副容貌,又为何要扮成男子?”
两两相望,端木锐轻抚这世间最美之容颜,半醒半醉,是梦是幻亦是真。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灵魂深处魂牵梦萦之人。且让我为你挽起三千青丝,伴你余下时光……”
一陌红尘,一笑盈盈,一见倾心,一腔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