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彦之2025-07-03 14:2313,437

1、

濂城失去了平静,用钟余和刘图强的话说,是没想到朱雪莲这个老女人居然有这么大能量,不光找了媒体,网络,还在街头巷尾雇人发了传单,现在几乎每个濂城人都在关注周乔生死亡案的进展,而还在看守所的颜欢已经在人们口口相传下成为最新版潘金莲,心狠手辣,忘恩负义。

朱雪莲站在全时超市门前,咬紧每一个看过来的目光,“她也配?!她没长潘金莲的脸,只长了一副黑心肠。这种女人就该碎尸万段!”她的目光里好像长了牙齿,人被咬疼,连连点头,顺便把这话传给下一个人。总不能自己疼。

我好意劝解,朱雪莲用目光咬我,好像我是杀死她儿子的同谋。我没办法,只好搬出扰乱治安的条文,朱雪莲愣了一下,抬起手,想呼我一巴掌,小鱼上前一步,巴掌落在他脸上。袭警。但是我们因为理解朱雪莲失去儿子的痛苦,不予追究。我可以阻止超市前的流言混乱,但阻挡不住已经传出的蜚语。比如此刻,李太、王太、孙太自然也都听了去。她们坐在诺咖啡的露台上,眼前飞过海鸥,海天在远处连成一线,灰色阴云一点点迫近,像一张调了阴翳滤镜的照片。她们手里端着咖啡,阿诺在吧台后清洗咖啡机,黑胶唱片播着一个法国女人宛如呻吟的歌声,没人知道歌词含义,没人在乎。

“再怎么也不该杀人。”李太有张苹果肌饱满的脸颊,可能有些过于饱满,让两颊有明显缩进的落差,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漫画感,她倒觉得这样更精神更年轻,“周先生够规矩了,起码没带人回家。”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可以已经出口,收不回来,她只能假装不介意,像平日里说“朋友”的事。

王太咬了咬嘴唇,眨了眨眼,她总意图让人相信她来自江南,音调婉转,偶尔还有些苏州口音。她总是会无意提起家里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若干状元探花,一直到现在,家族中人散落在世界各地依旧保持着门楣尊严。她也会在某个不确定的当口说出湖南话,那些让人一听便知根底的尾音,短促,充满乡土气,足够掀翻她构筑的前史。

“也许不是她。杀人,想想就可怕,那么多血呀,到底是夫妻啰。”王太又跑出了尾音。

孙太叹口气,她是“老实”人,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好孩子,从来没有行差踏错,从来没骂过人,打过架,没有逃学旷课不及格,不过她的“朋友”总是想给婆婆的汤水里下毒,因为婆婆到现在还每天都要看着儿子睡觉才肯离开主卧。她赶紧接口,“说的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违法。”

三个人一起点头,手中咖啡早就凉了。其实她们也不是很喜欢喝咖啡,太苦,若加了糖,又怕被人笑她们不懂行。她们站起身,心里带着已经同仇敌忾的默契,从这一刻开始,那个杀了丈夫的毒妇,再不是她们的朋友。

“要不要把她的微信拉黑?”李太在回程路上问,她不想被孤立在外,还担心刚刚的多嘴会泄露了秘密,希望这可以补救,起码会让人多担心一些别人少关注一点自己。

孙太和王太交换了目光,她们刚刚已经在微信上对“丈夫带人回家”这件事各自表达了震惊。这已经坏了规矩,所以是在无法容忍必须要一个结果的范畴里。但显然李太还没意识到。

她们为她感觉到遗憾,也有一些鄙夷。仅此而已。现在她们要应对下一个问题。可能会涉及到她们自身,所以要更谨慎,万不能被任何人,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出端倪。

“也没有必要。她现在碰不到手机。”孙太说。

“现在拉黑,别人还以为我们心虚呢。”王太说。

李太心里问候了两个朋友的父母亲属和她们自身,脸上却是淡淡笑容,“我也这么想。”

她们在路口分开,李太把车开到分局门外。我在接待室见到她时,她带着夸张墨镜,头低到压出了双下巴。

“在俱乐部,S俱乐部,”李太咽了一口唾液,把声音调到最低,“我听她说,她的朋友准备离婚了,”

李太用了好一会儿才解释了S俱乐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又用了好一会儿解释她来跟我说这些完全是出于好公民的正义。最后她问,能不能帮她保密。我点点头,当然我提出了交换条件,我要知道这个神秘俱乐部的更多细节。

2、

好消息是,我终于找到了李普——实属偶然,我奉命到周乔生办公室看看有无后续发来的信件,主要是银行账单,刘图强觉得很多人命都和钱有关。我到了大厦,在保安的陪同下进入应该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赫然发现李普躺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酣睡。他一直在濂城,住在周乔生死后关闭的办公室里,甚至还穿上了周乔生的备用西装,不得不说。李普现在看起来不止正常,还有些俊朗。我眼前甚至出现了李普坐在颜欢客厅看电视的画面,自得,惬意,像所有男主人,一边喝威士忌一边沉浸在喜爱的世界里。就算面对突然出现的我,李普也没显出慌乱来。我想如果门外还有秘书在,他也会招待客人享受一杯咖啡的。倒是保安满脸羞愧和无语,于是上去狠狠踢了他一脚。

我把李普带回分局。虽然指纹不吻合,刘图强还是决定亲自审讯,或者有突破口。全无进展已经让这个自负的刑警队长发了几次无名火。没抱多少期望,但也没想到更糟。

是的,更糟的意思是李普不光证明自己和周乔生的死无关,顺便还提供了颜欢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在一起。”李普脸上流出梦幻般的笑容,像一个刚刚初恋的男孩。不止我,小鱼也有如此感觉,我们在玻璃窗的另一边目瞪口呆。

“在办公室里。”李普羞涩的笑,“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聊天。她跟我说她一直想要离家出走。可是她不敢,她说她没有我这种勇气。我跟她说,流浪挺好的,自由,人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物质上的东西,一天也不需要吃那么多东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查!迅速查监控。我亲自拿给刘图强,看着两人在案发时间后半个小时才走出大楼,刘图强的脸色比审讯前还要难看。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在杀人后整理了自己然后又潜回大厦。

开会。会议室里刑警队全体沉默。有些人冷眼看我,一直以来我都说颜欢冤枉,里面有隐情。现在我应该得意。天知道我没有。可他们觉得我有。这案子舆情汹涌,上级重视,压力都在刘图强身上,身为刑警队一员,不能做到团结这已经犯了众怒。而我不肯低头,哪怕身上承受的指责目光越来越多。我理解他们,人总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不然会被憋疯。作为团队一员,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颜欢为什么说谎?”刘图强打破沉默。“刀上的指纹可以解释为有人进入周乔生的家,拿走了刀。但她为什么要撒谎?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有没有可能确实是她主使,李普是她用来做不在场证明的障眼法?不是还有一个指纹吗?”

这是合理猜测。

“如果她有心用障眼法,那就没必要认罪。”小鱼见无人接茬,而我几乎要按捺不住,赶紧提出质疑。他不想我这会儿再出头。为我好。

我该领情?

刘图强看向我,他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女人有直觉。可能在这个案子上,仅仅是这个案子,他需要女性的视角,哪怕是我这样不像女人的女警。

我想到李普,心里有了一个想法——面子,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名声,对旁人目光的介意,加上心里的绝望,如此叠加在一处,最后颜欢以为她宁可承担杀夫的罪名,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和李普有染。这是一种逃避,虽然可耻,但只要逃的足够彻底,比如逃进死亡,确实可以回避不愿面对的所有问题。是,李普说他们只是聊天,问题是谁会信呢?人们会信风流,热衷传播丑闻,但不愿意相信孤男寡女的清白,尤其是在无人见的地方,尤其是她还死了丈夫。他们不是凶手,但人们更愿意相信潘金莲可以为了西门庆杀死武大郎,但不能因为武大郎杀死武松。说到底在颜欢的生活里,这些会让人耻笑的事情某些时候重要过生命。

我审慎开口,我不知道他们能否理解,在某些时候男人和女人确实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物种。

刘图强点点头,他想着或许有一定道理,女人的,不叫道理的道理。其他人只好腹诽。

钟余叫人点了外卖送来,慰劳大家辛苦,实际上是在说,继续努力,尽快破案。

“查,查出另一个指纹。分析所有细节,看看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有,和省内兄弟单位联络一下,近年来其他地方有没有类似案件发生。”刘图强顿了一下,在众人准备起身前说,“小童,你和小曲再去了解一下,必须搞清楚周乔生和颜欢还有什么矛盾,包括两人全部社会关系。”

我终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认同,可以光明正大调查。我想我笑了,特别不合时宜。小鱼冲我眨眼,我不在乎,我是个看重结果的人。

3、

我亲自把颜欢从看守所接了出来。当然她也给了我全部“社会关系”,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她一样住在高档小区,没工作,有丈夫。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颜欢轻轻叹气,“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别吓到她们。”

颜欢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朱雪莲把白色花圈摆到了濂城分局门前。朱雪莲对请来的主播说,看吧,看吧,看他们如何包庇一个荡妇。

我和颜欢看着手机屏幕,两张脸不同意味的苦笑。

颜欢说,其实她一开始对我还是挺好的。

我点点头,我相信。

确实朱雪莲有过喜欢颜欢的时候,第一次见,颜欢带着父母精心准备的礼品,穿着白色牛仔裤,条纹衬衫,白净的脸,黑色头发扎成马尾,乖乖好人家的女大学生样。朱雪莲当然不至于被样子骗了,这些年她独自抚养周乔生,见过人更见过鬼,鬼都比人好看,人嘴甜心黑,哄她一起做事业,骗走了她打零工攒下的积蓄,让周乔生差点辍学。她学了乖,也学了手段。不过没心思哄和和自己一样苦哈哈盼着发财的穷人,不是心善,主要是觉得进项有限。要哄就哄有钱人。她逛了几次古玩市场,跟上了一个退休干部。两人在茶楼坐下,她先开口,淡淡说干部还是有眼光,外头摊上摆的都是假货,别人都上当,但他肯定不会,因为一看可知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呢。干部矜持点头,又叫了一些价格不菲但口感一般的茶点。朱雪莲浅尝即止,然后谦虚表态,如果干部不嫌弃,她以后要多跟着学习才是呢。

谁说人到中年就不能学习,学无止境呀,是不是?朱雪莲笑起来眼角堆出三条皱纹,皱纹里还有所剩不多的风情。

干部连连点头。

聊到后半场,两人之间的隔膜少了些。朱雪莲笑,她虽浅薄,不过有些家学,最看不惯有人不顾文化传承信仰,连菩萨像都敢作假,这种钱赚了简直是丧良心,人这一辈子,比钱重要的东西太多了,是不是呀?干部引她为知己。也许未必是真正的知音,不过一个长相得体言语上又能照顾人情绪的女人总不会惹人厌烦,够了,对朱雪莲来说,干部如何定位她不是很重要,她要的是登堂入室的可能。

接下来三年时间,她帮干部收了不少“好东西”,当然第一个是送的,也没说送,只是家传下来,她不是很懂,捧上门请鉴赏。只有她知道那青花瓷瓶是她从前夫老娘处借来的,又不小心“落”在了干部家。为此她差点被前婆婆和大伯子告上法庭,只能卖了房子来补偿。干部是说过要她拿走,她笑了,放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人真正欣赏。那天干部拍了拍她的胳膊。值了。她赌赢了。

又三年,她赚回了房子,攒够了周乔生上大学的钱。要不是干部突发心梗,现在她已经是某夫人了,也许是干部,也许是他某位同僚或者朋友。当然后来干部家属在整理遗物时候发现家中有不少赝品,有些甚至假到连上小学的孩子都能看出真伪,也只能骂一句老糊涂。没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频繁出入,更没人知道那女人就是朱雪莲。

朱雪莲凭着自己的力量培养出了周乔生,也凭着自己的力量改头换面,以干部密友的身份混进了另一个圈层,交往皆是颇有身份的人物。她周旋其中借此谋利,如鱼得水。

不得不说她真的聪明,善学,所听所见所闻很快和自身融为一体。没人能看出几年前她还是一个粗糙的妇人。她怎么会粗糙,她活泼热情甚至称得上博学,她懂古玩书画音乐,还懂家中琐事婆媳关系。她不时帮伙伴出主意,比如如何让儿媳懂事,最好办法是永远让她有危机感。让儿子处处展现出优秀,女人相形见绌,又知道没有更好选择,还不乖乖听话。不止听丈夫的话,还会对婆婆言听计从。比如如何控制丈夫,她的见解是让他走,因为是给自己一个空间,他走了,你才有空玩呢。何况外面花花草草不过是一时新鲜,这个年纪的男人难不成还有二婚冲动?离婚他什么都拿不到,死都比离婚便宜!她的话会让处在焦虑中的女人会心一笑。

当然她也会给老男人指点迷津,如何搞定那些年轻些,实际上也过了中年的女人,她一语中的,比起钱,她们更需要的是赞美,对她们已经松弛身体的兴趣和表扬会比钱更能提供价值。而省钱对老男人来说也更有吸引力。双赢。

她联络旅行社,带着大家一起去旅游,泰国和新加坡是最方便的地方,女人们组团去泰国,看各种眼花缭乱的表演。男人们喜欢新加坡,深夜街头霓虹下,他们回到了有或者压根只存在想象中的好时光。她给他们分别准备了药丸,关键时刻才拿出来,价格不菲,质量堪忧,但没人在意。

不能出国的时候,她带着大家一起去身心疗愈,联络营地和老师,在某处山水胜地,净化心灵。当然她还会安排一些私密的古玩品鉴活动,除非挚爱亲朋,外人不许参加,买或不卖,随意随缘,“缘分不到,东西也不是你的呢。”

她越发端庄精明,眉目也日甚一日的犀利,到周乔生要结婚的时候,她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艰难生活的痕迹,但心里留下的经验让她能够看出颜欢“配不上”周乔生,准确的说是颜欢那对市侩的小干部父母配不上她的野心和规划。周乔生应该值得更好的,她已经在社交圈里发出口风,有几个级别很高的人表示出了兴趣。可偏偏周乔生好像动了真心。

“没有富贵相,没格局。”她一言定论,本想尽力阻挠婚事,却赶上周乔生事业发展的节点,未来岳丈拼了全部人脉帮他搞定官场琐碎。何况周乔生很了解她。她再怎么七十二变,在周乔生眼里心里也永远都是那个因为出轨被父亲揍出门的女人,是那个为了买到便宜菜被小贩揩油的女人。他可怜可恨但不值得尊重的母亲。他记得在父亲意外过世后,奶奶家恨透了朱雪莲,甚至怀疑他的血统。她们的咒骂有理有据,在他心上留下永远不会消退的伤痕。有时他看她,目光淡漠厌恶。朱雪莲心里有数,于是很多时候她怕他。阻挠也就失了力度。

“你要小心,该分割的事前就分割清楚。”这是她给周乔生的婚前叮咛,语气柔了下来,是母亲该有的担心。至于为什么判定颜欢没格局,朱雪莲忍住嗤笑,只是淡淡担忧,“那是个没经过没见过的黄毛丫头,还是满心满眼的浪漫呢,爱情呢,她不管你需要什么,她要的你必须给,不然就满腹怨气。这样的女人适合小家子男人,守着一亩三分地,相夫教子,小富即安,你愿意吗?我知道,你可是有野心有能力的。”“我是为你好,怨生恨,你要真打算跟她过一辈子,就要好好调教,最要紧,要让她时刻知足。”“时不时敲打下,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最要紧,你要记得,这世上只有我才跟你一条心。不说将来指望你养老的话,你放心,我有办法,我就是想你好,你好了,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才知道他们错的多离谱。”她费了好多唇舌,掏心掏肺的,周乔生最后点了头,。周乔生没有抗拒,公司,资产,房子,都在自己名下。不得不说是很有远见了。看吧,不管怎么样还是母子,他们心里都有数。

时至今日,周乔生意外被杀,颜欢低头认罪,朱雪莲笃定她就是真凶。曾经担忧的变成了现实。不,是没担忧过周乔生会被害死。戴绿帽子?有可能。离婚?不意外。或者想了什么缺德法子,弄走了家里的钱。这都在盘算内。可杀人?杀人!做梦都不敢想。偏摆在眼前,让人不能不信。一定是她。哪里有别人。看她那副装出来的哀伤样子,看她下了车还要先拨头发再拽裙摆,生怕有一点凌乱褶皱,不是她是谁?杀人必须偿命,哪怕警察不管,也不能让这个荡妇贱人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朱雪莲面对着镜头,瞪着大而失神的眼,嘴角堆出白沫,“这种恶人,杀人犯,放出来,濂城没好日子了!”

闹到分局门口街道拥堵,钟余不得不亲自出面,好言好语把朱雪莲请到了会议室。他不敢单独和她在办公室里对话,哪怕一字语气停顿的疏忽都会被大做文章。会议室里当然要全程录像,还要让刘图强作陪。

“没有证据就去找啊?你们警察是管什么吃的?”

“我给你们留着面子呢。市局张主任是我的好朋友,人大和政协里头我也有都朋友。我信你们,我觉得你们能够秉公执法,给我可怜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你们就这么来对付我?”

“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好,你们说不是她,那就是她的姘头。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不代表没人来踩!”

“我需要一个时间,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朱雪莲当然不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不够满意是因为钟余和刘图强最后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她更明白再坐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况且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还需要他们继续努力,而她要做的是日日来催,来督促。她在被礼送出大门的时候想,可能她要留在濂城很长一段时间了,这让她更加愤怒。甚至对死去的周乔生也起了恼火,不是没拦过呀,干嘛好端端要搬到这个地方来,星城不好吗?省会,生活和社交都方便,更容易赚钱。要不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对,周乔生当初说是颜欢喜欢这里,为什么喜欢,这里有什么好?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谋划了今天,多么歹毒,多么苦心积虑。朱雪莲感觉到脊背爬上一股寒意,该死的天,又要落雨,关节有些酸涨,这是早年辛苦留下的病根了,只能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台阶就在脚下,可她还是磕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没有,路还长,她得好好走完呢。

4、

颜欢几乎没有任何拒绝,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搬离了那层可以看海的屋子,似乎也没有任何伤感,像离开一家不太满意的酒店。让做足准备大吵一场甚至准备好动手的朱雪莲赢的颇为潦草,一直陪着等着吃着水果喝着枸杞的主播老樊甚至因为无聊打了一个哈欠。

颜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忘了找管家来换密码,或者你想直接换一把锁,都好。”

都好。朱雪莲看着在眼前关闭的防盗门,转身看老樊,“你信她一分钱也不要?”

老樊又打了一个哈欠,连续两天晚上跟踪一个出轨的男人,希望拿到第一手资料,不管是爆料还是转卖,都可以搞定一笔急需归还的利息。老樊最讨厌高利贷这三个字,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实际上已经破产,他只不过是搞砸了一笔投资,本来可以成功的,若不是那个搭建在非洲某地的博彩网站遭遇了一场大火,他怎么会血本无归。想来还是命运弄人,但没关系,东方不亮西方亮,只要还上欠下的债,再寻找一个好项目,也许几年,甚至更短时间,他会东山再起。他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有人不要钱?就算人不是她杀的,可她得活下去。活下去靠的不是阳光空气水,靠的是钱。除非是有更多企图。他收起哈欠,笑了一下。

“我可以帮你。”老樊在冰箱里翻出一瓶苏打水,足够冰,让发懵的脑子灵活些,“找人,查账,翻个底儿掉。这才是我的老本行。”老樊打了一个嗝,当主播在网上爆料其实是广告,拓展客源。现在的人更愿意相信网络上的陌生人,凭几句打出来的文字交流,也不喜欢面对面。他们觉得这样更安全。

朱雪莲更关心费用,找个主播现场爆料是不需要花钱的,如果流量好,成了热门,她还会有钱收。

老樊一口气喝光了苏打水,把空罐随手放在料理台上,留下一圈水渍。“看你也不容易,老年丧子。我当做好事了。她弄走的钱,我给你查个实数,我只要百分之十。当然你没办法弄回来我不管。你总不能让我真的白忙,有成本的。”

朱雪莲不吭声,周乔生这些年赚了多少她有一个大概的估算,所以百分之十不算少了。眼前这个因为酒精摄入过量而眼珠通红的人值吗?

“别忘了,要是她真的跟你儿子的死有关,肯定会露出马脚。这部分我不要钱,算赠送。”

朱雪莲给老樊煮了一壶浓茶,“百分之五。”她把茶杯放在料理台上,又多了一圈水渍。“不少了。花不了你多少工夫。我就是自己忙,加上身体不是很舒服,不然我就自己做了。”

“至少八。”老樊感觉到饿,浓茶让他想起了包子油条。冰箱里欠奉。他有些烦躁,卷起了袖口,白色衬衫袖口早就发了黄,还有些毛头,但也露出了结实的肌肉线条。

“六。”朱雪莲也觉得烦,老樊虽然邋遢,口气懊糟,却让她心里长出了草,可能是实在厌烦那些靠着补药维生素维持体面的老干部,吃再多鱼油也拯救不了他们的松弛衰老和松懈。老樊年岁不轻,但身体还紧绷着,连酒精都毁不了的劳动痕迹。朱雪莲曾经无比仇恨,想尽办法逃离的痕迹,也是她永远会为之心动的痕迹。做人就是这么矛盾,哪怕已经老去,哪怕早就停经,但只要没死,欲望永存。

“好吧。”老樊叹口气,不是妥协,是替她惋惜,好不容易他打算做个好事,真正一口价,但她逼他另想办法。办法多的是,只要两人有了口头协议,他随便三两天找一个外出或者难办的由头,她就要付出现金来。

朱雪莲以为赢了,她擅长谈价,鲜少落败,她喜欢赢,输者因此而多了几分可爱,“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聊。”朱雪莲翻出了面粉,虽然是专门做曲奇用的进口低筋面粉,她想烙饼应该没问题。幸好平底锅是现成的,居然只有橄榄油。周乔生到底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她把力气都用在揉面上,下垂的胸脯有些摇晃,她浑不在意。

老樊吃出了不同,不够筋道,没嚼劲。不过没关系,他吃出了旁的好滋味儿。

5、

颜欢住进了酒店,她无意打扰任何人的生活,也要遵守刘图强的要求,在案件结束之前不离开濂城。她还能去哪里呢?其实联络过爸妈。那两个一直保持着体面和正派面相的人在电话中说,解决你的麻烦,不要让我们丢脸。颜欢数了数,十三个字。只有十三个字。他们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被关押,也懒得了解她如何被释放。他们只是表达了厌恶和失望,决定远离麻烦。她能想到,他们面对上门来关心的亲朋,脸上该是如何一种尴尬和气恼。他们恨她,是她让他们陷入了如此不体面的境地。而他们明明为她付出规划了所有。

酒店很好,濂城海滨最高级的酒店,在旅游旺季一房难求,好在最近多雨,很多人临时取消了预约,颜欢才得入住。前台、大堂经理和服务生都训练有素。他们用最标准的笑容帮她开门,办理手续,就算眼中多少还有些好奇和窥探,但都很好的被隐藏在忙碌的动作后,他们知道该如何让客人转移注意力,让一切都维持在不至于投诉的基本范围里。颜欢心中对此有一份感激。

陌生人带来的包容比所谓的朋友多得多。李太,孙太,王太……S俱乐部那些接受过她烘焙作品的女人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好像从没相遇过,没说过那些赞美亲密的话。她们都懂规矩,不会在任何社交媒体上留下关注和打量的痕迹,让她连解释都找不到气口。她当然不会不规矩的去主动联络,巴巴去解释,给自己徒留一个笑柄。还是陌生人好,就算背后也会议论,但起码不会假惺惺装关怀。何况他们的议论总还有一份嫉妒垫底,对他们而言,颜欢曾经在他们可望不可即的高位,跌落也无法泯灭这一点。他们越是幸灾乐祸越是无法掩盖内心深处蓬勃如春草的妒意。李太孙太王太们的议论是纯粹鄙夷的。相比之下,颜欢更容易接受前者,是的,她就是这么庸俗。所以她要了一个带着观海浴缸的套房,点了澳洲龙虾、黑松露鹅肝和雷司令,还要酒店在两个小时后安排人来做按摩,只要女技师,手法娴熟,安静就好,她自带了精油。

现在她躺在撒了花瓣的浴缸里,看着眼前的海,忽然觉得活着也不错。她差点就忘了这些,在看守所的十来天,她想过无数次干脆就这样死了吧,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挤在便池旁边,只有三分钟冲澡时间,包含穿衣脱衣!同号的女人说监狱比这里要好,有工作,可以放风,不用整天无所事事,只剩发呆和欺凌更弱小者。她暗自发誓,如果没有被判死刑,而是死缓或无期,她就自杀。当然会有些难度,没有合适的工具,找不到药,她该怎么死?她夜不能寐的时候想了又想。电影里曾经演过,把牙刷柄磨尖可以刺穿颈动脉,她抹了抹白皙脖颈,不确信自己有这样的力气,换个死法呢,比如弄到一根缝衣针,不是说会做工,踩缝纫机,一定有机会弄到枕头,吞下去是不是就能死?她被便池里的尿骚味冲击,脑海中混乱又快速的运转。

幸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无罪。不过是短短一天,她已经感觉到重生的喜悦。那种澎湃的美好让其他所有人的冷漠和仇恨都不值一提。等都彻底结束,她会离开濂城,她再不会出现在父母和作为朋友面前,她将彻底消失。找个工作?开一家咖啡店?重新嫁人?都好。怎样都好。颜欢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举杯,16度的雷司令,软绵惬意的口感,将永远伴随她。

裹着浴袍开门时,颜欢好像对我的造访很是惊讶。当然警察会继续找她,了解情况,询问细节,希望找到突破口。可这会儿她真的不想见到警察,她更愿意让我身后的按摩师进来,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面孔白净,嘴唇紧抿,是她要求的有丰富经验且不多言语的女技师。可她只能表示抱歉,晚两个小时,不,还是明天,不,现在不能确定,等定下来……她听出了自己的语无伦次,这会让人感觉到心虚吗?应该不会,因为颜欢在我眼里看到的是同情。出于对她的遭遇,当然前提是相信她无辜才会有的同情。颜欢浅浅地笑了。

“请坐。喝点什么?冰箱里有可乐苏打水和茶。或者也可以是挂耳咖啡,哥伦比亚咖啡豆,不知道真假。”颜欢的语气里满是因招待不周产生的歉意。

“没关系。都行。矿泉水就好。”我站在屋子中央,套房,常见,没住过,视野和味道都一流,或者她应该也买一点香薰放在家里。女人都该有一点好味道来滋养。谁说的?忘记了。

“有坚果和饼干。要不我定一些水果,酒店应该有果盘。”颜欢边说边换好了衣服,顺滑丝绸阔腿裤和细带V领同色上装,舒适又得体。她还擦了一层润唇膏,头发来不及吹干,尽量用毛巾沾下所有多余水分,然后对我歉然一笑,实在不应该的。

我转了目光,好像该抱歉的是我,贸然出现,让人毫无准备。只要条件允许,颜欢是个不会在任何时候失态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会把自己置于无法挽回的危险境地吗?不会。当然更不会让人发现她精致打理的生活下还藏着一份如李普样的瑕疵。

“是有了新的线索吗?”颜欢用酒店提供的干果和饼干拼出了一个还算好看的干果碟,和矿泉水一起摆在我手边。

“现在要重新启东调查。所以希望你配合。”我喝了一口水,我不想,但我必须问,“你和李普到底是什么关系?”

颜欢愣了一下,装出来的意外,自己也知道装的不像,随后便是一抹无奈笑容。都知道的事,可能只是知道的不够多。

“我进修过一段心理学课程,无聊的主妇,想要充实一下除了美容和烤蛋糕外别无他物的生活。看到网上说心理学不错,能帮人,更能帮自己……”

她最开始是为了打发时间,网课很方便,每天一两个小时,想过考证,不过需要一阶段的实践才行,不管是在网上接一些免费案例,还是进入到某个心理咨询中心实习,对她来说都很难,因为周乔生不喜欢。

“你?”周乔生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学了两堂课就以为自己是医生?你真当这么简单?还是别害人了。”

“真是给你闲到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出了事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心理疾病是会死人的,”

颜欢照例不会去反驳,放弃了考证,但实在心里还有一份痒,后来便张罗着和其他人一起做志愿者,注册在某个基金会名下,有机会遇见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并且不用提供固定时间。每次周乔生出差,她才会接单。

“李普在名单上。”颜欢轻轻叹息,“我第一次接的工作就是说服他去接种疫苗。你知道那会儿人人都要注射疫苗。可他并没有出现。”

所以是缘分吧,本来没机会认识的两个人,因为周乔生滞留在外地,因为颜欢的责任心,更多是因为情况确实紧急,如果找不到李普,可能会影响整个濂城。颜欢无法放弃,她开着车寻人,走遍了濂城街巷才在旧小学的杂物间找到了他。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走进那间小学的时候颜欢想,如果再找不到,她就放弃。后来她想怎么会想到杂物间,想了好久才想起,小时候放学不想回家,又没有勇气真的离家出走的时候,她就躲在杂物间里。里面有好的坏的桌椅,有叠在一处的书本篮球窗帘,有很多回让人感觉到充盈和安全的器物,还有那些灰尘和隐约的光影,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不会感觉到荒芜。

李普果然在。他居然在弹琴。琴是坏的,发不出声音,黑白琴键在他手指下起起落落,有轻微空洞的敲击声。落在她耳里居然也有些微旋律的美妙。

一曲终了,他转过头看她,没有镜片的镜框透着滑稽,但眸子黑白分明,嘴角有笑意。他说,“你来了。”

“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颜欢好像为终于能够承认这一点而自我感动,“我们偶尔在一起聊天。”

“他是疯子?”我不得不揭穿。

“他有躁郁症。心理疾病的一种,可以用药物治疗。”

“你觉得他会不会?”我咽下了一半话,我觉得在她面前,我很难太过直接和残忍。

“不会。”颜欢回答的笃定,但在我听来她并不是很确定。

我转了话题,“你会回俱乐部吗?”我问。

她有些惊讶,“你也知道S?”

我点点头。

“只是个玩笑。”她笑笑,满脸疲惫。“不过一群无聊的女人凑在一处说故事解闷。我说要离开,她们说想上天呢。”

我劝她好好休息,注意安全,随时联络。

6、

不该的。在我离开后颜欢一遍遍复盘刚刚她所有的言辞和举动。她犯了太多错误。最严重的便是“不会”。警察都没有找到凶手,都不知道谁是凶手,她凭什么断言?这个晚上颜欢睡的不好,100支长绒埃及棉的寝具都无法让她安枕,梦中她回到了看守所,整个人被便池里涌出的骚臭气包围。她想要大喊,但发不出声音,最终憋醒了自己。

凌晨三点,她把自己浸泡在冷水浴缸里,花瓣,精油,温了的雷司令,口感糟糕,但酒精会让她平静下来。

她还能离开吗?她把自己沉进浴缸底,几近濒死溺亡的紧要关头还是没找到答案。好在她又奋力挣扎出来。总能挣扎出来的,比如现在,起码她已经挣扎出了父母的掌控,没成功的离家出走成为永远离开。看吧,生活总有意想不到的转向,哪怕不能离开,说不定会有更美妙的体验和安排。她抹去脸上水滴,让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7、

朱雪莲在老樊的建议下找了费律师先进行民事诉讼,确保颜欢不会藏匿转移资产。老樊一边吃着刚煮好的速冻饺子,一边看着墙上新挂的赝品“松鹤图”,身后白纱窗帘被风吹动,一飘一飘。朱雪莲化了妆,在料理台另一边摆弄老樊带来的玫瑰花,尽量在白色流线花瓶里插出妖娆生机的感觉——花不是很新鲜,应该是打折处理的残次品,但心意她还是要领,哪怕是打了折投了机的心意。,这是个开始,男人喜欢投机,讨厌输,哪怕是最低成本的投入,他们也希望得到回报,但回报不能高过他们的期待,不然就少了刺激和动力。所以朱雪莲提前包好了饺子,和面,拌馅,加了葱姜水和花椒油的牛肉馅,是她不外传的拿手菜。是在看到花的瞬间,她决定煮速冻饺子。礼尚往来,相互推拉。把情感压在斗智斗勇后头,也是一个乐子。果然,老樊吃了两口,开始提供第二个价值。

“我大概查过,这些年你儿子没少赚,公司资产,房子,车,还有不少股票和基金。现在人死了,按道理说只要她不是凶手,那这些钱就都应该是她的……凭什么?”老樊动了气,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朱雪莲点点头,她这些天住在这栋屋里,看海景,睡软床,边泡澡边看电视,每天都有人送新鲜牛奶上门。那个贱人居然曾经活得这么舒坦,她百爪挠心样难受。

“把钱控制住,先不论她是不是凶手,不是又咋了,那是你的钱。”老樊下了结论,完全为她想的样子。

朱雪莲从酒柜里找出一瓶开了封的洋酒,品价算是中上,也许对儿子来说不过算是日常,但对老樊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她找了两个玻璃杯,柜子里最简单最便宜的两个,给自己和老樊各自倒上半杯。

“我也不是为了钱。但我不能让儿子死不瞑目。”朱雪莲抿了一点,品出烟熏味。很多老干部只喝茅台,但到了泰国和新加坡,他们也要上好的威士忌。她学了不少。

老樊一口干掉,把空杯推过来,“你不容易。你很伟大。”他红着眼珠,挤出这么一句词。不伦不类,可见已经是家底了。

“所以要律师出面,走法律程序。费律师要我问问你,颜欢这些年有没有过偷偷给娘家转钱的事儿?”

朱雪莲皱眉想,先想很少见面的亲家,那是对谨小慎微又死要面子的人,芝麻大的官,越是没什么本事越喜欢端着。她一眼看出来,把冷笑压进去,大家是在一起谈结婚条件的,端着才好,端住了,就没脸要彩礼。她还想要更多,于是捧着他们聊,先说对颜欢的满意,又说白手起家儿子的不容易。转而表态,因为这些年的努力,她和儿子都已经实现了初步富裕,“我也有我的事业,所以呀,以后不会麻烦到他们的。”她盯着对面夫妻,直到他们也表态,“我们更不会麻烦他们,我们都有退休金。”亲家母多少带了点气儿,所以表达出了身份上的不屑。她无所谓,她要的是态度,简单的态度,儿子的钱,旁人别想沾边。

“就算不是钱,娘家搬家,装修,爹妈旅游,住院。总有点需要用钱的大事小情。”老樊提醒,自己跑到酒柜里拿酒,自己倒,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前年看他们去了一趟新加坡。”朱雪莲记得她在朋友圈里看见了,没点赞,给周乔生发了信息,言语中透露不满。周乔生说,他们是结婚四十周年,所以多少算一份心意。

“周乔生出的钱?这就成了。明天我约费律师,你们见个面,没问题就办。”老樊满意了,他打开冰箱,除了几个鸡蛋,空荡荡。

“大葱炒鸡蛋?”朱雪莲走到他身后,两人身上都有酒味,还有挡不住的男人的汗味儿。有意或者无意,朱雪莲贴近了老樊的后背,衣料软薄,更透出他背上肌肉的结实。

老樊身子抖了一下,回头看朱雪莲,短短一眼,半秒的样子,手就伸了过来,把朱雪莲死死抱紧。

跟想的一样,粗鲁,狂放,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虚伪做作,她的衣服很快被扒掉,堆在地板上。人滚在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地毯软绵,跟床上差不多。老樊卖力气,额头上的汗落到她身上。两个人的汗混在了一处,气喘吁吁,忙了大半个钟头。等到彼此都满足后,才各自靠着沙发喘息。

朱雪莲没看老樊,她怕这会儿看,毁了刚才脑海中因为激情出发的美好错觉。她也不打算和老樊真的建立什么情感关系。简单来说,老樊是工具。她需要使用。物尽其用。

老樊没什么文化,也不算有大本事,胜在懂事,也是这些年摸爬滚打,成成败败练就出来的,所以没废话,站起身继续喝酒,然后找出冰箱冷冻层里的手包饺子。朱雪莲点点头,老樊煮饺子,炒鸡蛋,屋里很快充斥了烟火味儿。朱雪莲趁这个空挡冲了一个澡,镜中的身体是衰老的,该下垂的地方都下垂,脸倒还有些看头,可以说比同龄女人年轻个三五岁,也就如此了。那又如何?谁说老了不能享受?什么是老?不想享受活着等死才是真的老。她忽然有些恨恨,不知道应该定靶在谁身上,是那种澎湃的恨意在胸中激荡,觉得一切都可仇恨吧?最后也只是把手上的水滴甩到了镜子上,然后胡乱涂抹一番,好好的镜子花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朱雪莲走出浴室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像某个曾居高位的官员,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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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罪之阳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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