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在人不能察觉的时候按照客观规律进展。
谁也不能阻碍,谁也不能控制。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我忘记了,好像是在某次下午的课堂上老师写下的板报,我一笔一划记在笔记本上,当时想,如此振聋发聩,一定要时刻铭记。后来很快就忘了,沉迷在表象和焦虑中无法自拔。
所以哪怕在事物发展过程中有再多蛛丝马迹,也要等到水落石出后,才能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图样。
所以有很多人,哪怕总会见到,也无法了解她们的全貌,我们自以为的了解和认识,都是带着刻意表演痕迹的她们愿意让我们看到的片面罢了。
2、
朱雪莲是那种很少反省的人,这么说好像也不够准确,她时常反省,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咀嚼一遍,哪个字不够贴切,哪个词让人误解,这种反省不涉及自身性格只关注行为细节,重点在这些行为细节是否会影响她要的结果。结果当然归根结底是钱。
现在她就在反省和老樊的所有行为,她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应该招惹老樊,不,是不应该被老樊招惹。朱雪莲越想越后悔,她花了这么多年心思,就是想要逃离老樊和他代表的那类人那个层级,怎么就一时糊涂走了回头路?现在被老樊拿捏。
“不如搭伙,”他腆着一张老脸。“不愿意也成,给我一笔损失费。”他居然开得了口。他不介意当鸭,可她就算真的愿意付费去嫖也不会找他。
“都这把岁数了,你还真以为能攀上高枝儿?”他露出一口烟熏茶渍的黑黄牙,牙石挂着,让人作呕,笑容更让人做呕,“我们才是绝配,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帮你,好好伺候你。”他伸出手,指甲里头有泥垢。她怎么会容忍这样的手在她身上随便摸索。
错误已经发生了,现在就要去解决问题,低成本解决,最好是不花一分钱。朱雪莲下定决心,困意袭来,在进入梦乡之前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不死了?死了好,如果他死了,这点破事就一了百了了。这念头如此强烈,梦中刀光剑影,老樊浑身是血,伸手求救,她站在一边,脚上沾了血,黑色的血,还在奇怪,也没那么奇怪,看来人坏血就是黑的。她想走开,但是脚被血死死黏住,用尽力气也拔不出来,她想喊想骂,奶奶个熊,什么东西,要死赶紧去死,为什么要找老娘的麻烦?可她发不出声音来。老樊血淋淋的脸对着她笑,牙齿倒是白了,要死的人,居然还做了烤瓷牙?这一口牙不便宜,是她的钱!朱雪莲梦中被怒火烧着,躁得非要扯碎点什么,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挣扎着想要醒来。老樊在这个关头变了一张面孔,是周乔生爸爸的脸。朱雪莲愣住了,多久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了,活了死了投胎了再死一次,她根本不在乎,怎么居然阴魂不散?她冷冷的看着那张脸,周乔生像极了的那张脸,有些时候她不愿意看见周乔生,原因便在此。滚。她没有声音的吼。于是那张脸开了口,“妈,妈,你不要我了吗?”是周乔生!是他还在五岁的时候,有次她出门两天回来,看他哭成泥人泪人,不要她手里的馅饼,抱着她的腿说,“妈,你别不要我。”记忆中母子俩的亲密时刻不多,但那会儿是连心连肺的。她想拉住梦里的周乔生,手都伸了过去,老樊冷笑,又成了他!这是一个让人精疲力尽的梦,甚至在清晨醒来时还在脑海环绕。朱雪莲喝了一大杯冷水,才让麻木了的身体回到阳间,脑子依旧在梦中,黑血,冷笑,呻吟,纠缠。
所以当手机里传出刘图强的声音,问她是否认识老樊时,她的确感受到了梦想陡然实现的惊恐。
“他怎么了?”朱雪莲声音干瘪嘶哑,暴露了年龄和疲态。“为什么问我?”
“今早有人发现他在酒馆后门晕倒,初步判断是被人袭击,后脑有开放性伤口,人在昏迷中。我们联系不到他的家人,所以如果你知道……”
朱雪莲在这一刻才发现她对老樊一无所知。挂断电话,朱雪莲有些坐立不安,她甚至恍惚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是不是怨念太过强烈?或者是她在睡梦中做了什么举动?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如果她真有这种造化,那先死的应该是颜欢。
不管怎么说,老樊的麻烦就这样消失了,朱雪莲在冷静下来后才开始欣喜,到底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和菩萨都觉得她一个寡妇,失去了儿子,不好再给她更多磨难了。
3、
颜欢在濂城最华丽的商厦大堂被孙太狠狠呼了一巴掌,王太后来对人形容说,“脸都肿起来了呢,嘴角真的有血,好像是嘴唇破了。什么都没说,还笑,看着真是怕人。”
颜欢转身想走,被孙太拉住,“不要脸。”孙太啐了一口,十足一个泼妇恶妇的样子。王太后来对人形容说,“谁能想到呢,居然是为了阿诺。原来她们俩呀,都跟那个阿诺有……就是那个意思啦。我都不好说。”
颜欢拿出纸巾,擦掉脸上的口水。孙太有些狰狞,“你把他藏到哪里了?叫他出来!”
王太说出了目光炯炯的样子,“那个阿诺也真行,明知道她们是朋友,这边拿了孙太的钱,那边跟颜欢不清不楚。还闹出了被人喷灭火器的事儿。你们没看见吗?视频满天飞呢。还能因为什么?网上都说了呀,都是那点丑事。也不能说丑,不管怎么样,颜欢人家算是寡妇,寡妇算单身是不是?孙太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就要找渣男出来说清楚,没想到,人不见,店关门,钱就打了水漂了。”
颜欢摇头,“我不知道。”
孙太一把抓住颜欢的手,“告诉他,别以为谁这么好打发,他躲不过去,这件事没完!”
王太叹口气,紧着喝了一杯茶,又轻笑,“你们猜怎么这么大火气?是孙先生查账查出来的。孙先生平日里规矩得很,面子里子都顾着,做事有担待又大气,怎么就突然想起查老婆的账单呢?要说这不是命是什么?也不是钱上的差错,那个阿诺能花几个钱,是查出了酒店开房的账单呢。孙先生偏又和酒店老板认识,调了监控来看。哎呀呀,这一下不得了了。算是捉奸成双,想赖都赖不掉。难不成真说两个人在房间里开会聊天谈理想?”
人都听出来王太是真开心,好像长久抑郁着的心气儿突然顺了。
“孙先生是真的动了气,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还是在朋友的酒店里,说明人人都知道,最后他一个人成了傻瓜。这不合规矩呀。所以现在孙先生铁了心要离婚呢,谁劝都没用,必须让孙太净身出户。孙太这才慌了呀,竹篮打水,怎么也要抓挠点什么,人,钱,哪怕有一点攥在手里,也会安心不是。”
“我早就看出那个阿诺不是好人。手段倒是厉害呢。”王太眉眼弯弯,轻巧的笑了一下,混忘了她也曾巴巴的弄蛋挞披萨和寿司给阿诺去尝,也因为阿诺先吃了李太的起司蛋糕心里泛酸。忘性大才好,不然也没这么痛快了。“只是不知道现在阿诺躲到了哪个女人的家里,一定是的呀,他会只有孙太颜欢?我不信。若真是这样,可能过不了几天,又有热闹可以看了。”王太终于收了声,没人知道她此刻脑海里是阿诺好看的肉体,是幻想孙太也好、颜欢也罢,到底享受了如何的销魂。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嫉妒还是羡慕,或者是羡慕加嫉妒。
她是个规矩的,王先生倒是没有外面的事儿,那是因为连家里的事儿都搞不赢。吃了多少药也没用。求了多少菩萨也没用,两个人一起去了国外查,病是肯定病了,医生说很难治,因为病根儿在多年前的脏病上头。陈年顽疾。王太傻了眼,王先生也才回忆起上学时候的荒唐,为了庆祝二十岁生日,和几个同学一起找了洗头妹。染了病,也不敢去大医院治,偷偷买了药,后来以为好了,没想到是埋下了伏笔。那能怎么办?在纽约皇后广场酒店房间,王先生和王太相顾无言。天亮时,王先生说,只要你对得起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王太左思右想,洗洗睡了。日子将就下来,人也压抑着将就着。王先生恼火上了头,有时候会在她身上掐出一块青一块紫,火气下了头,直接给她转钱让她买金子。这就是“不吃亏”。王太现在最大的乐趣便是打开保险柜,里面满满的金首饰,金条,还有一颗珍贵的猫眼儿钻。那是王先生有次喝了酒,尿在她身上后的补偿。她不吃亏。
颜欢好不容易甩开了孙太,她没解释,解释没有用,孙太摆明了已经认定。颜欢离开商场时候想,阿诺可真是个妙人,知道借此机会脱身,免了面对面的麻烦和尴尬。
天地良心,颜欢和阿诺没半点关系,朋友算不上,不过是老熟人。当年颜欢学校里唯二的两个“朋友”,她们狂热喜欢的乐队男主唱便是阿诺。颜欢对照片中疯狂又高昂的阿诺印象深刻,乃至多年后遇见,一眼便认出。顺便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包括阿诺弄大了几个女学生的肚子,被男友准男友父亲追着打,比如阿诺还睡了几个人的妻子,因为她们承诺会出钱捧红他。到底是没红,问题不是出在钱上,是天赋实在有限。后来阿诺便离开了,据说去了南方,也有人说在北方某冰雪节上某拼盘演唱会上见过他。不知真假。不重要。现在的阿诺是游走四方后返璞归真热爱自然的咖啡店老板。颜欢无意拆穿。也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可以表演,但骨子里的劣根性还是会露出獠牙。她曾猜过,下一个猎物会是谁?原来是孙太。颜欢揉了一下脸颊,还有些疼,不过忍不住想笑。
孙太是个妙人。按照那些面具后的描述,她的朋友喜欢女人多过喜欢男人。因为男人脏,麻烦,总是太多要求,没有皇帝的身家,一身皇帝的毛病。还是女人好,温柔体贴,提供情绪价值,用上功能齐全的玩具,比和男人在一起更妙不可言。当时听的人都信了,谁知道居然是谎言,是为了给后来的暗度陈仓做铺垫。
颜欢记得李太和王太争着给阿诺献媚时,孙太还帮着出过主意呢。现在李太和王太不知道心里该有多恨。估计也在恨着她。她们怎么也不会知道,她得到阿诺的“帮助”,得到一份临时工,用的不是勾引,是威胁。
“我当年在学校时候就知道你,对了,那个酒吧也叫诺……”
阿诺点点头,“你要不说我都忘记了。”
谁会忘记呢?假装不记得的事儿最怕被人翻出来,怕人直勾勾盯着问,“老板,需要人帮忙吗?”
所以阿诺才挑了这个时机逃走,让她来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是他的报复。那么美好的肉体,人鱼线,腹肌,修长结实的大腿,包裹着满满的垃圾。这样的男人是该死的,偏偏死不了。换个地方,照样伤害别人,从不会有任何难过和负担。颜欢轻轻叹息,是不公平,甚至她想和孙太说出真相,但,关她什么事呢,她又不是救世主,她连自己都救不下来。
孙太再没找到过阿诺,没多久办了离婚手续,孙先生没给她一分钱,并且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孙太想闹,孙先生说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把你和奸夫的视频发出去,所有人都会看见。孙先生说,好好想想,你还有几分姿色,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老实人。何必要往死了作?孙太点点头,你说的对。
孙太拎着一个登机箱离开了家,原来她经营了十几年婚姻后,只有内衣裤是属于自己的。她还要这些做什么?孙太空着手进了酒店,酒店老板同意她借住几天,出于同情或者是歉意?见她两手空空,老板想或者只住一晚,这样很好,表示歉意又不用付出过多代价,对人对己都有交代。第二天服务员发现孙太死在了浴缸里,地上散落着安眠药丸。这是孙太的报复。
4、
竟然真的成了荡妇。事实和人们认知之间产生巨大误差,当事人除了不在乎,无计可施。
颜欢坐在熟悉的地方,之前这是她的家,一切都没变,家具,料理台,转角书桌,一切又都不同,说不出来的陌生,许是气味,对,是味道,浑浊混沌的肉欲。她看了一眼朱雪莲,心生钦佩,抛开手段品味格局心胸等等,这是一个有澎湃生命力的女人,年龄对她从来不是束缚,她眼中只有目的。所以坚定,固执,甚至到了偏执偏激的程度,把对所有人的伤害都当做必须要的成本。她当然清楚伤害会存在,但她不在乎。没有任何人比她实现目标重要。
所以颜欢必须占据先机和主动,“费律师已经转达了您的意见,但我不同意。你有起诉我的权利,只要法院受理,怎么判我都接受。至于你找人制作的照片,如果流到外面,对我产生不良影响,我会报警。”
朱雪莲没想到颜欢如此直接。她有话要反驳,但颜欢没留时间。
“还有,周乔生是您儿子,也是我丈夫,他去世,我也很难过,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把我当做仇人。警察已经证明了不是我所为。”
“你认罪了!”朱雪莲吼出口。
“因为我足够难过,所以想跟他一起去死。行吗?”颜欢站起身,她闻到越来越污秽的味道,朱雪莲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被欲望激发的味道。
朱雪莲脸色铁青,颜欢心里有些痛快,刺痛别人原来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别动手,大家都是文明人。不然警察来了,脸上不好看。您说呢?”
“你个贱人!”朱雪莲真的被气到了,也真的没敢动作。
颜欢走到门口,款款回身,盯着朱雪莲,“你想过没有,周乔生为什么不喜欢你?按说你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应该比一般母子更亲近呀。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你,你不爱任何人,你只爱钱。你太不甘心了,你太想活好了,可你不跟自己较劲,你只跟别人较劲,你以为所有你承受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误。其实最错的是你。如果你早知道这一点,这一切都是你的。现在我保证,你什么都拿不到,你信吗?”
朱雪莲确定从颜欢眼里看到了恨,看到了不耻,看到了即将撕咬下来的凶狠和坚决。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朱雪莲好久也没想到答案。重点是,这个贱女人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凭什么?她怎么敢?
我在小区入口的喷水池钱见到颜欢,我们真算有缘。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我找她……”这句话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一下。
我问,“你知道了?”
颜欢属实茫然,她该知道什么?
我问,“昨天晚上十一点,你在哪里?”
颜欢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她只是嫌疑人而已,怎么可以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我在家,一个人。我熬了鱼胶,打算下午给奶奶送去。”颜欢说,“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尝尝。”
5、
颜欢感觉到疲惫,小院不知名的花草野蛮又蓬勃的生气也无法让她汲取力量。她眼前只有绝望衍生的晦暗。生活好像一贯如此,所有行为动作,不论是规矩还是变形,看似不同,其实最后只有殊途同归。她记得曾在一本蹩脚的爱情小说里看到过一句话,终其一生人追求的不过是体面的死去。而死代表无知无觉,所以人所有的追求都毫无意义。一看之下惊为天人,以为作者是红尘中少有的冷静者,渐渐成熟后知道这不过哄人的废话。都知道终点是死亡,意外或者善终,都不耽误在过程中为了终会失去的汲汲以求。或者就因为知道会失去,所以才拼了命,不要脸,费劲心机也要暂时得到。暂时不重要,得到过才重要。而也因为暂时得到的感受太过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延长再延长。智者说这算想不开,是沉迷,是执着,是需要修炼后放弃的痴心。好在大部分人都不是智者,她们会为了智者的智慧折服,行动上依然故我。哪怕为此时时疲惫,并让生命中十之八九的时间不快乐。
李普说快乐或者不快乐不过是一种感受,感受本身无好坏,不过被叠加了定义。如同好吃不好吃,都是味道。李普说这话的时候正靠着花园围栏边晒太阳边吃不知从何处来的汉堡。她宁愿相信是他刚刚从店里买来,或者是某个好心人买了给他,而非从路边垃圾桶中捡来。他不像是吃垃圾的人,言语妥帖,语气温和,带着过于乐观的哲思。他擦干净身边的台阶,示意颜欢坐下。他微笑,盯着远处,颜欢是否接受邀请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想邀请便邀请,旁人接受不接受又如何?颜欢在看清这一点后欣然,她没有坐下,因为规矩和教养,也没有离开,在李普身边她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那个下午他们断断续续聊天,无关彼此,却又深入灵魂。都是关于人生,快乐,选择等等的话题。
她记得她问,为什么总会觉得无聊?为什么明明填满了房间,还是会觉得空旷?为什么和所谓朋友在一起更加孤独?他说好看的东西都在外面,多走一步,风景扑面而来。而所谓的朋友,她们把风景挡住了。他说大部分男人都是混蛋,愚蠢,自私,只想得到,占据,控制。混蛋又可怜。因为愚蠢,所以无暇欣赏。因为自私,所以不懂享受。因为控制欲,所以时时要担心不受控。他们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胆战心惊。他说人天生孤独。这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只有真的走进孤独并在其中看清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在。他说大部分女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喜欢编织美梦,有些女人执着让美梦成真,自诩为觉醒,她们为此努力奋斗,经常用力过猛。所以美梦如剑,双刃剑,刺伤别人和自己。颜欢听了,忍不住微笑。倒不是全盘认同,只是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种滋养的意味,没人要你都接受啊,你可以不赞同不理解,但春风化雨,总是让人舒服的。
如果周乔生也能如此。
颜欢确信从某种意义上周乔生比李普更有深度,她之前见过听过周乔生在社交场里侃侃而谈,从中世纪欧洲的美学变化,到爱情与哲学的关系,再到近代建筑设计中的反道德突破,他说人性在几百年上千年的放肆和浇灌中越加退化。人们笑,赞同他的睿智和幽默,忽略了刻薄和无礼。他们因此愿意和他进行下一步接触,谈合作,买卖,共赢。他一步步进入更高的圈层,稳健从容。她有些小小骄傲,因为成功嫁给一个刻薄又睿智的男人。是的,她也足够天真和愚蠢。她希望他们独处时候他也能如此,她会安静聆听,用最虔诚的崇拜目光注视他,做能让他高兴的一切。他微微皱眉,“我累了,只想安静的看一会儿书,可以吗?”原来他的言语只会用在能够换来利益的地方,而她已经属于他,所以不需要再浪费力气和吐沫。
他们的婚姻在沉默中死去,如同很多人的婚姻。她从失落不满到接受,如同很多人身处婚姻中的女人。原来做爱吃饭朝夕相处是不需要语言的,很多人都来都懂了这一点。
好在她还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是她的秘密。只说话。当然如果非要说是精神出轨也未尝不可。是她自己在俱乐部里说她的朋友有这样一个“朋友”,帮助她逃离了窒息的生活。她必须要说点什么的,不然俱乐部的大门就会关上。反正“定义”是每个人的主观意愿,“定义”她和她们一样不安于室,大家才能在面具后更加平和。当然她不会说朋友的朋友是个流浪汉,是个被定义的疯子,她不想面具后的脸多几分嘲笑。
她以为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其实没什么不同。
李普带她去了海边石后的洞穴,他的秘密基地,能看见最美落日的地方。他说为什么非要不同?虚荣有什么不好?这才是人类前进的原动力。若人都无欲则刚了,世界就会退化回原始状态。
他们挤在一处等待落日,不巧,阴云飘来,他们会心一笑,再仔细看,阴云被勾勒出浅浅一层金边。
6、
李普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颜欢的样子。她站在杂物间外,身子上裹着风的味道,风里有南方的青草北方的鸟羽东方的云滴西方的海浪,李普从没想到一个女人轻轻巧巧的站着,便是四面八方。他用目光放肆坦然的欣赏,这样的美好是恩赐,是苟活的原因。李普想,如果在他没有过去的当年,如果他第一次遇见的女人是她,一切一定会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人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遇见的时候遇见。所以要珍惜每一刻当下。
彼时颜欢说,“跟我来。”她的声音也如风,荡漾清澈,飘来的时候如轻拂,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妥帖和舒适。
李普乖乖的跟着她走,去哪里都可以。不止现在,包括以后。他愿意被这样的声音引领,不问前路。
现在颜欢说,“我们再去看一次日落吧。我想要一把蓝色的野花。”她不问行不行,不说好不好。她知道他一定会同意。这种心知肚明也是默契,是对他的信任,他欣然。
蓝色野花无名,或者有,但不重要,不至于非要究根溯源,是李普第一次送给颜欢的礼物。最好看的蓝色野花在洞穴外的峭壁上,李普每次都要手脚并用爬上去,都要冒着掉落的危险。他心甘情愿,唯有如此,无名野花才足够珍贵,才配拿在她手上。
是的,那危险之处他不止一次攀爬过,不过这次更不同,因为是她开了口。他一定要把峭壁最高处的花摘下来,哪怕划伤了手,哪怕衣服被割破。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他不能忽略,因为只有她知道他的号码。一定是她?她不来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他努力用一只手抠住石头,另一只手摸向口袋……石头怎么会松脱?而他在掉落的瞬间想的还是,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出事。他宁可是她失约,不见他,对,讨厌他,这样很好。他不怕她厌恶,只想她活着。
在即将被海水吞没时,他好像看见了她,轻轻巧巧站在峭壁之上,她好像在看着他。好像,因为海水很快将他吞没。他这才想起他不会游泳。
“你不会游泳?”她笑着,眼前是海,他在海边废弃船坞住了这么久,居然不会水,她惊讶的时候眼里有星光。
“我可以学。”他认真回答,眼里流淌着水色。
到底是没学,因为没必要,他更喜欢看水,看光,喜欢的东西未必要拥有。因为谁也拥有不了任何,除了自己。
他彻底淹没在水中,海浪翻涌,他努力睁开眼睛,想在海底看见日落。光在水面下一点点消散,落日也是水色蔓延。他心里一点点凉下去,有些替她遗憾,因为她无法和他同时看到这样的景色。
颜欢此时背对着夕阳,她没回头,也没看见喷薄的绚烂在身后绽放,然后被大海一点点吞噬。
几个小时后,我正在刑警队低气压里埋头工作,有人送来收到一封信,我展开,瞬间愕然。
李普的自首信,他承认自己杀了周乔生、李可和阿珂。他说他不后悔,因为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必须受到惩罚,不然好人太过委屈。我想,就算周乔生和李可有出轨的错误,那阿珂呢?阿珂做了什么?
“贪婪是原罪。所有不能控制欲望,并且要伤害他人来满足自己的人都该下地狱。”
这也可能便是理由?
“我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坟墓。坏人和好人都将穿过生命最长的黑洞,抵达未知的终点。在那里我会和他们重逢,我会再杀死他们一次。这是我的使命,生生世世。我为此充满荣光。”
“我没有爱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离谱的好人。我为给你们带来麻烦和困扰致歉。并致以我的敬意。我知道你们也会为我喝彩。”
“我爱濂城,感激它包容了我,让我快乐自在的生活。”
“再见了,所有人,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的不在场证明是AI的功劳,感谢科技,让我苟安了许久……”
我看着满纸荒唐混乱的话,要被董佳明提醒才想起马上报告。这是真的吗?李普确实是凶手?证据呢?
刘图强拍了桌子,“马上把人找出来!”
半个小时后,几乎分局所有警察都行动起来。只有小鱼,他在想,爷爷呢?李普为什么没有提到爷爷,是不是说明爷爷还活着?
夜最深的时候,刘图强在旧小学操场下的防空洞里发现了阿珂的尸体,四肢蜷缩着,十根指甲都剥落了,应该遭受了不少痛苦,旁边散着的食物袋上有李普的指纹。
问题是,为什么杀死周乔生的刀上指纹不属于李普?李普是不是还有同伙,或者他用了其他办法?只有找到李普,才能知道所有答案,哪怕是尸体。
“尸体会告诉我们更多。”董佳明在一边小声说,这是哪里看来的台词,大家都觉得熟悉,但一时也都想不出来。
我们终于靠近了答案,马上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我们身体疲惫,精神亢奋,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