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彦之2025-07-03 14:235,361

1、

颜欢坐在审讯室,坐在我和刘图强对面。她疲惫,无奈,绝望。说什么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我蹙眉,颜欢的表情在任何一个警察看来都算是顽抗。而顽抗是代表藏着秘密。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普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颜欢垂下眼。

“在哪里?说了些什么?”

“我们并没有见到……我是说,我们约了要见面,在海边,可我去的时候没见到他……他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说我想要一束蓝色的野花。他是不是出事了?”颜欢眼里含了泪水,“他到底怎么了?”

“还有呢?”刘图强步步紧逼。

颜欢抿着嘴唇,安静地坐着,她准备好接受所有结局。当然,如果他们有足够证据的话,她也可以去死。她早就认过罪了不是吗?

2、

她是个恶人。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做个恶人的?发现周乔生出轨?还是发现周乔生根本不爱任何人,对,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爱。他要求服从,要求体面,要求得到之后再考虑是否付出。不不不,他已经娶了她,这便是天大的付出,并且是一次性购入。余下便是她的回报。以身,以生,忍受被无视被要求,还要笑脸相迎。她不愿意。所以,对,是从她明确了不愿意后,才决定做个恶人的,比如明知他讨厌女人抽烟,简直算是仇恨了,偏她不戒,悄悄暗中进行,她当然知道他有察觉,她一次两次无数次说谎遮掩,他看似不追究,却不小心摔坏了她最喜欢的咖啡碟。比如他明确表示可以做丁克,她却一直在努力怀孕。她明知所有风险,甚至已经预感到他在试图结束这段关系,但她不在乎,她所谓的惊喜或者也是对他的桎梏和惩罚。她用受害者的姿态来迎合他的需求,然后又一次次挑准他的愤怒点来撩拨。这算是恶吗?或者她只是很愿意看到他一步步成为魔鬼。并且只有在他失控暴怒乃至吼叫拳脚相加时,她才能感觉到他是在乎她的,在他心中她是有位置的。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很疼,她也不想被他无视。而这样令人上瘾的疼,居然让她有了隐秘的无法言说的快感。

颜欢永远也不会忘记周乔生发现她和李普的交往后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他挥了拳头,她倒在地上——终于走到这一步。周乔生决定离婚。看吧,他在乎。她忍住心里的喜悦。

“你真让我恶心。”她不经意流出的眼里的光让他误解为挑衅或者炫耀。他愈加仇恨,嘴角是夸张的嘲讽,“你居然和垃圾交往。”

颜欢当然要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他怪叫,“他是疯子,他妈的一个神经病!老子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你这种烂货?”

颜欢脸泛红,眼泛光,灼灼如华。在周乔生看来她也疯了。

刘图强最终也没问出结果,二十四小时后颜欢被放回家。

钟余亲自召集所有人开会,刘图强确定颜欢和李普的消失有关,和三起杀人案件有关。

我看着小鱼攥紧的拳头,他一直在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当中崩溃。不管我们是否一致怀疑颜欢,实际上我们都做出了帮助她的行为。我想小鱼一定在后悔“引狼入室”。我忽然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他看着我,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伤心。

“我们会找到真相的。”我低声说,“我保证。”

当然会找到,濂城不大,刘图强布置了不让任何人飞走的天罗地网。而我们确保能看见颜欢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有异常,马上抓捕。”

3、

濂城被好日头一天天烘暖,娘娘庙香火好了起来,不少人还愿,然后再许下新的心愿,有关财富爱情和健康。星座和黄历都认为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加上扰乱人心的案件好像终于要拨云见日,人们很难不欢喜。

诺咖啡被王太接手,她打算搞一个海边茶室,王先生支持她创业,行动上体现为疏通了有关部门,让王太可以在咖啡店外圈出一片沙滩,搭起木架,支上帐篷,露营和煮茶,都是最受欢迎的玩意儿。王太也请了咖啡师,到了傍晚,还有民谣歌手在夕阳海风下弹唱,有调酒师做各种花色鸡尾酒。开业时候,S俱乐部成员大多送了花篮和礼物,王太和王先生一起剪彩,随后王先生请他的朋友倒城中海鲜馆小酌,王太和“亲爱的”她们在酒吧享用自助餐,自助餐是酒店大厨亲临现场烹制的,亲爱的们都很喜欢。

王太微笑,“真正是做了才知道,麻烦的要死。可没办法呀,我家先生说女人还是有点事儿才好。他呀,就看不得我舒服。”

王太叹口气,“真是羡慕你们,每天消消停停过日子,我以后可难喽,要看店还要雇家,这么一把年纪了,辛苦死。哎呀,你们多吃一点,这个厨师是在法国学习过的,最拿手法餐,我特意挑了焗蜗牛,千万别客气呀。”

亲爱的她们矜持笑,轻轻点头,赞同王太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们没人去尝蜗牛。

“之前跟我先生去巴黎度假,我就最怕这个了。”

“我是真的不行呀,过敏呢。”

“真不懂法国人为什么喜欢。不过我们是中国人呀,有那么多美味,干嘛要尝试这个?”

王太感觉脸有些发酸,可还要强撑着笑,说点什么呢?蜗牛,法国,红酒……

“你们听说了吗,颜欢又被警察带走了。”

亲爱的她们瞪大了眼睛,各种颜色的美瞳折射出七彩的光。她们开始尝蜗牛了,一人捡了一只,然后齐齐围绕着王太。

“怎么回事?”

“不会真的是她吧?”

“好可怕呀。”

“我早就觉得她不简单。”

王太叹口气,“之前还以为她是冤枉的,还觉得她婆母过分,现在才知道,老人家眼睛毒呢。不过警察那边还没有最终结论,我们也不好妄言呢,是不是?”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许她有什么苦衷。据说有人认了罪,也许只是找她去聊聊看,协助调查。”

王太满脸的不忍和怜惜,“若真的是,那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我家先生之前还说,周太多好多好,女人就该这样子……所以呀,我觉得可能是冤枉呢。”

有人嗤笑,“哪有什么冤枉,从头到尾我就觉得不对劲。”

有人瞪大眼睛,“孙太的死不会也是她吧?”

有人摇头,“孙太是自杀。”

有人反驳,“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干嘛要死呢,说不定里头还有事儿。”

好可怕。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

“要不我们找天去拜访阿姨一下?”亲爱的钱太提议,她刚结婚,加入俱乐部时间最短,也最积极。

“好呀好呀,毕竟也算认识一场,周先生多好的人啊。你觉得呢,王太,我们都听你的。”亲爱的们都看过来。

王太认真想了想,“也好,我们带点水果,也是一点心意,对不对?”

亲爱的们刚要点头,像同时被某种魔法定住了,直勾勾的看着王太身后。王太转回身,光天化日见了鬼似的,颜欢活泼泼的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和她们。

钱太没管住嘴,舌头跑得飞快,“你不是被抓起来了吗?”钱太也没管住眼睛,扑棱棱飞到王太脸上,“她怎么敢来?”

颜欢真笑了,原来她也曾和她们站在一处,原来她们这么可笑。

“亲爱的,好久不见。”颜欢在一片惊异的安静中走近,声音婉转亲切,一如既往。“你的皮肤好好呀。”颜欢张开双臂,轻轻抱住王太,“亲爱的,你瘦了呢。”这是“亲爱的”她们之间最隆重的赞美,“好想你哦。”

颜欢一个转身便占据了王太的位置,对其他人矜持点头,目光平等的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温柔,赞美,自然而然流露出亲切和坦荡,尽在不言中,只在钱太脸上做了稍许停顿,“这位美女我们以前见过吗?”

钱太腾地红了脸,背后说人最怕人突然站在面前,人不揭穿,自己先怯了,“你好。我是……”

不重要,颜欢的目光又转回到王太脸上,满溢的诚恳,“我打算走了。专门来跟你告别,也借你的大喜之日,跟大家告个别。以前都很关照我,总要说声谢谢。是不是?”

然后又是一个转身,所有人安静的看着她离开。管不住嘴的还是钱太,她咬着牙,声音尖锐如针,“什么东西!她到底在傲什么?”这句话引发了亲爱的她们的共鸣,她们觉得心思简单也不是坏事,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想说不敢说不好意思说的话,钱太一人包揽就好了。

“真不怕报应?”钱太凭着单纯的直觉知道自己的本分了——在这些女人中间,她要说蠢话办蠢事,才能尽快被她们接纳。“还说多漂亮,我看也一般。”

“看着岁数不小了吧?还敢裸妆?当人都瞎不成?”

“论气质也不如您呢,”钱太大大方方揽住王太的胳膊,亲密的亲切的,还不知这句话犯了忌讳。什么叫气质?不够漂亮才会被人赞气质,王太想把胳膊抽开,她及时察觉了,“更别说身材模样,您一看就是天然的青衣,有端正的福气呢。”老天爷开眼,那条冷硬的胳膊柔软了下来,手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有空常来找我玩呀。”王太送客的时候专门对钱太说。

钱太点点头,妹妹样的单纯。

钱太窝在车里,司机把车开得平稳,眼前大路笔直,她心里开出花来,感激那些花了大价钱的表演课,不光让她搞定了难搞的挑剔的钱先生——在某个圈子里,钱先生以多金和小气著称,而她利用表演课上学到的技能,在钱先生眼前打造出不爱钱的形象,并不惜花光自己不多的积蓄,演出了大方坦荡,才得到今天的身份——同样现在又搞定了那些虚伪的女人,一个个人老珠黄,拼着舔丈夫,除此之外寡淡无趣到让人作呕的女人,还以为自己多么高人一等,真的,她们到底在傲什么?

4、

我看着颜欢四处去告别,最后一站到了小鱼家。

奶奶出了院,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成日说不了几句话,多半是问,找到人了吗?小鱼回答不出,也一并沉郁了脸色。有时甚至会不耐烦,虽然很快察觉并修正,但对奶奶来说,眼里的悲凉是藏不住的,累积多了,奶奶说,“你放心,我也活不久。”小鱼只能逃走。

幸好还有邻居们,多年积攒的好人缘成了现在的救命稻草,他们偷偷排了班,总不至于让奶奶孤零零一个在家。“老人本就伤心,一个人会跟更难过。你忙你的,反正我们也没事。”她们把小鱼当成自家的孙子,比她们亲孙子能干,帮她们修好坏电扇还在网上用以旧换新的办法帮她们弄来最新款的微波炉。她们都记着呢。

颜欢来的时候几个奶奶正陪着奶奶闲聊,人人手里都不空,缝十字绣,扎毛线包,攒到差不多了就去海边集市摆摊,打着非遗的招牌,反正也没人真的在乎。颜欢把准备好的红包塞在茶几上,奶奶们集体装看不到。

“奶奶你好好养着,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颜欢到底没把再见两个字说出口。

奶奶看着颜欢,“你见到爷爷跟他说,其实我没真的生他的气。他陪了我一辈子,我赚了。你说我等他回来。要是他不回来,你告诉他,我这就去找他。”

颜欢被奶奶浑浊的目光洞穿,冷汗怕上脊梁。奶奶们装聋作哑,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奶奶说,“走吧。要是能走,就别回来。人不怕做错事,怕的是总想回头。错了的就错了,那些都是事实,再没办法改变的。以后不错就行了。”

颜欢茫然的点头,奶奶是长辈,是老人,是她主动来看望,不管奶奶说了什么,她都要听。哪怕是这话已经难听到让再有涵养的老太太也难免彼此碰了一下眼神。

奶奶说,“把你的钱拿走。”

颜欢几乎是落荒而逃,红包掉在小院里,后来不知道奶奶有没有捡回去。

奶奶什么时候发现的?颜欢在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或者奶奶只是胡言乱语,爷爷走了,她在伤心中失去了理性。所以她不在意就好。那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去招惹!不该有好心。颜欢冷笑,一个被男人欺骗了一辈子的女人,一个在传统道德绑架下活出了沾沾自喜的女人,没有任何拯救的价值和必要。只是奶奶这句话说对了,错就错了,不要试图弥补。错误是结果,是事实,无法改变。只要接下来不继续犯错就好了。聪明人的自省到此为止。

颜欢明白她此生不会和奶奶再见,那些曾坐在小院里用马克杯喝红酒看野花的美好一去不复返了。

该走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要大张旗鼓起做的,起诉朱雪莲。

5、

颜欢先叫了派出所民警到家里,明确告知房子属于周乔生,她是周乔生的合法伴侣,所以是房子第一序位继承人,所以朱雪莲算是侵占。她要警察赶走朱雪莲,她看着朱雪莲气到抽蓄,忍不住笑了。她不用掩饰,无需掩饰,濂城人谁不知道朱雪莲对她的恨呢。

“如果不是你赶尽杀绝,我也不会如此。”颜欢当着警察的面说,“警察同志,我想知道如果她还赖着,你们会不会采取强制措施?”

朱雪莲冷笑,怪叫,冲上来要扯颜欢的脸皮和头发,被警察拦住。朱雪莲眼珠通红,早上她刚刚被告知她看中的那套星城房子已经被人买走,“老姐姐,你不是说你已经交了钱吗?怎么搞成这样?”谁都能听出言语的幸灾乐祸,谁让之前她们一起搞保健品时赔了钱呢,人家认定朱雪莲是骗子,苦于没有证据,只好眼睁睁等着她倒霉。“哎呀忘记跟你说了,我和郭局打算组织大家一起去欧洲,你在濂城应该没有时间吧?听说你找了男人了,那个什么主播,还是你时髦呀。”朱雪莲还没来得及反击,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朱雪莲压着胸口的气,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们如何得知的老樊。老樊还在昏迷着,所以到底是谁?她不在乎电话里老女人的嘲笑,可是郭局,那也是她花了不少心思才交上的“朋友”,有品味,有身家,女儿定居海外,不可多得的好货色,只是太过精明,所以朱雪莲是准备耐下心来好好培养的。正好又赶上家里的繁琐,她便直接“欲擒故纵”,可哪知道居然让人趁虚而入。朱雪莲有心马上回到星城,死者已矣,她得继续过日子呢。

颜欢对着警察微笑,笑容温婉可人,说善良也不为过,“最好还是让她留下来,我已经咨询了律师,马上会走民事诉讼。包括她已经强占或者破坏的部分,我会要求赔偿。不然她如果出了国,那该怎么办呢?”

朱雪莲恍然大悟,她用谁都无法理解的敏捷冲到颜欢面前,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颜欢笑容不减,现在她要求他们必须马上拘留朱雪莲。

“我尝过的滋味,您也应该尝尝。”颜欢亲切的说,如同奉上一碟刚烘焙好的蛋糕。

朱雪莲一直在咒骂,尖叫,踢了警察几脚,最后被强行带走。

颜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打开所有窗,从海上吹来的原本属于旷野的风在四壁间回荡,很快让朱雪莲的气味消散殆尽。她找出新抹布——朱雪莲清空了冰箱,祸害了沐浴液洗发乳,连她的睡衣都没放过,但没碰所有新抹布,足够颜欢把屋子里最后关于朱雪莲的痕迹都擦去的抹布,她该表示感激?

若世间所有一切都能够擦除,不留下一点痕迹,那才值得感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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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罪之阳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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