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埋我身与意
谢十三2025-05-21 08:404,421

  第十章 埋我身与意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任你,但如今这个情形,好似你我都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李森罗忍不住道,“以及,这坑吃不住力,你最好不要再动了。”

   司马静声音沉闷地道:“好的。”

    

   自从冯识以倒下后,他就忽然变得格外乖顺,李森罗叫他挖坑,从冯识以怀里掏出她从司空柳那里顺来的匕首扔给他,他就真的用这么短的一把匕首,老老实实地在潭水旁李森罗指出来的那一块地方挖坑。

    

   太上峰对他们这些人的约束与管教称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须弥宫中六大掌事,一冯一李四司马,半年为期轮流下山,教授众人武艺。这些少年人们除了学艺,平日里不事生产,但其余时间并非就能完全自由活动,除了“石明月”这等特立独行的,其余人大多住在制式一致的木屋之中,能够交流的时间也并不算多。

   万别梅挑孩子除了相貌,自然也看中根骨,这百多个孩子中,虽也有似李森罗、司马静等略显“平庸之辈”,却并不乏真正的天才。将这么一群天之骄子圈养在一处,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七八年来,他们却基本相安无事,从未闹出什么太大的岔子来,实在与武林皇帝本人有很大的干系。

   无它,此人实在太神出鬼没、脾气也太过无常,除了跑去深林里的冯识以,头一个月里莫名被万别梅杀死的少年少女,就有六个。万皇帝不喜欢“讲”规矩,只喜欢“做”规矩,杀人时从不不多做解释,但这些孩子都不傻,很快就总结出了些规矩:头一条、不能往外面跑、第二条、不能妄议皇帝太子、第三条、不得私自与山上六位掌事及其他侍从联络、或有任何亲近之意。

   时间一长,倒不再有人被杀了。

   他们慢慢开始变得聪明、在被挑选之前,学会安静地、无事地、太平地做好一堆摆设、傀儡(至少在表面上),不能惹任何人不快(至少在大部分时候),因为决定他们生死的人,是只讲心情、不讲任何道理的。

   在这些少年中,有李唐棣这样仍旧充满野心、暗自经营的,也便有司马静这样,靠着绝佳的皮囊,混了七八年日子的。

   美人的最大优势,就是在彼此粉饰太平的时候,所有人都愿意对他客气些。而这场突如起来的重明宴显然打破了这一切,司马静被劫持做饵,在狼群中水潭里打了一圈儿滚,显然如今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境遇大不相同,眉眼都耷拉了下来,似一块被磋磨过头了的美玉,已丢失了不少光泽。

   李森罗阴阳怪气完他之后,见他这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做完外面的布置后,就跑来和他一起挖坑。

    

   司马静原本以为挖坑是为了要埋姜猫儿——这种地方、这种死法,如再曝尸荒野,未免也太凄惨了些。

   谁知道挖完一个小的埋了姜猫儿,还要再挖一个更大的。

    

   “这是之前挖灶生火时候想到的,此处可躲藏之处并不多,在这里挖坑,起出来的泥土直接倒入潭水中,不易被发现。加上此处近水,泥土潮湿柔软,挖得大些应当也不难。”

   “林中夜晚不比白日,大约会十分寒冷,坑不必挖得太大、能钻入便好,除了藏身、也能保暖,唯一的毛病就是——”

    

   唯一的毛病就是,钻进去之后,浑身黏糊糊、湿漉漉,且基本不能动弹。

   为了节省体力,坑挖得不深,只能容人半坐,两人将冯识以搬进去后,就一边一个也钻了进去,在旁托住她的身体,只在一块山石后面露出个三个脑袋,姿势十分趣怪,好似三个被串在一起的螃蟹。

    

   今日月色明亮得有异,石头后面却阴暗,假想中的敌人并没有来,李森罗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又觉得有些无聊,黑暗中他也看不清身旁人的表情,随口小声叫道:“喂。”

   良久,司马静才低低“嗯”了一声。

   李森罗轻声道:“方才,你大骂石明月,却好像很欣赏冯识以——你是不是觉得冯识以很厉害?”

   司马静迟疑了一小会儿,才认真、诚恳地道:“我们这么多人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做的事,她一来就敢做。如果她还活着,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李森罗简直肚子都要笑破了,但却拼命忍住了,一本正经地道:“石明月也比不上?她刚刚为了救你,可是受了重伤。”

   司马静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显得更加迟疑,良久,才低声道:“那......那是不一样的。”

   李森罗故意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司马静轻声道:“石明月以德报怨,我自然也要帮助她、站在她的一边,但冯识以如果活着......”

   李森罗好奇道:“如果冯识以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

   司马静略有些腼腆地道:“我想做她的丈夫。”

   李森罗:“.......”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还是脑子出了问题,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说什么?什么丈夫?”

   “很难理解吗?我仰慕这样的人,而她恰好又是一个女人。”司马静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语气十分平静地道,“我想,像她这样的女人,大约并不一定需要一个丈夫,但却应该不会介意拥有一个美貌的丈夫。”

   好极了,太上峰人杰地灵,一个风姿绝世的美男子,居然能将以色侍人描述得如此轻描淡写、毫无负担。

    

   李森罗在心底给自己敲了两记木鱼,侧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冯识以,又看了眼隔着冯识以的脑袋、黑暗中那一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司马静,只觉得摊上了个天大的麻烦,有些不是滋味,同时又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刚想再嘲讽两句,外面林子里忽然有了别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走近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噤了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一人轻些,另一人略重些。

   他们一边走近一边似乎在互相拉扯,其中一人疾声道:“阿眠,万不可如此!”

   这是少年男子的声音,虽是情急之下提高了声量,嗓音也略有些嘶哑,但仍旧十分宽和熨帖,有着同年龄不大相符的沉着,李森罗和司马静对视一眼,显然已经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若说李唐棣是个只知道充充样子的表面君子,那么如今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便是个光风霁月的真君子。他同冯识以一般姓冯,叫做冯寸风,两人同为梧塘冯氏子弟,应当还有些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文治武功皆不逊于李唐棣,为人谦逊又低调、虽有些古板木讷,倒是在一众少年人里人缘十分不错。

    

   被冯寸风拉着的那人脚步略轻些,闻言似乎有些愠怒,小声道:“别......别拉我。”

   声音也压得低,但娇柔又清脆,竟是个少女的声音。

   这个年纪的少女,十有八九讲话便是这样的嗓音与语气,没几个像冯识以一样破锣嗓子,李森罗躲在石头后面瞧不见人,好奇地抓心挠肺,却忽然感觉那头的司马静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在上头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名字。

   “周,眠。”

  

   照理说,太上峰的这些少年人们皆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被圈养在山谷之中,生活十分乏味,互相产生好奇之心、继而发生些什么,是极自然的事。似李森罗这般不起眼的小子,平日里自然无人理睬,但司马静却不同,他虽然别的地方废物,一张脸却实在美丽,少女们多爱与他亲近、说话,关系也大多不错。但他在此方面是个圆滑的,既不同这个人特别亲近,也不同那个人特别疏远,一碗水在好多个人头顶上颤巍巍端平了,但又不见真的同谁相好过。

   李森罗本来不解,现在是彻底明白了其中原因;这厮眼光实在异于常人,瞧上的是冯识以那款能打太子耳光的,那些窝在山谷里的小姑娘们,自然没法让他产生什么真正的兴趣——而如今外头这与冯寸风纠缠的这个周眠,正是早年追在司马静屁股后面的小姑娘之一。

    

   但似冯寸风这般十分正经的人物,居然会同小姑娘在这里拉拉扯扯,不禁令人感到十分意外,因此李森罗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听壁脚的态度极为端正,从身侧司马静忽然放轻的呼吸声中来看,他也已经打起了万二分的精神。

   周眠似乎朝水潭这边跑了几步,说出来的头一句话,就叫两人大吃一惊。

   “你之前才说......说我们最近不要再见面了,怎么又忽然跑来找我?”她低声地、带着怨怼地道,“因为我瞧见你杀人了,对么?”

   

   冯寸风似乎有些无奈,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是那姜猫儿先偷袭的我,我失手才将他打死的。”

   他说完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感慨,又道:“没有想到这雀死书竟能诱人至此,短短几日,有的人竟连一同长大的情谊都不顾,非要置人于死地。阿眠,你心思单纯,对人从不设防,如今这等情况,叫我如何能放心,我自然是要紧紧跟着你、保护你的。”

   他情真意切,周眠似乎有些松动了,低声道:“真的么?那你偷偷藏着的那份名单又是怎么回事?”

   冯寸风似乎也吃了一惊,道:“什么名单?”

   周眠低声道:“山上那六位掌事,虽然这么多年被勒令不准下山,但多多少少总还能传递些消息,你莫以为我不知道,昔年的冯家家主,如今的冯掌事,便是你的父亲罢?我那日见你偷偷藏起来的,只不过没怎么瞧清罢了。”

   冯寸风不说话了。

   周眠却步步紧逼,又道:“这许多年来,太上峰对我们的考教看似十分松散,我们这些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将真实的实力展露人前,但我想,我们上面那位无所不能的武林皇帝,大概总归是有办法知道每个人的资质本领的。那份名单是什么?是武林皇帝觉得能有机会夺牌、成为太子座上宾的人?”

   良久,冯寸风才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周眠幽幽道:“已经看到了死人,我还能怎么想?旁人都在夺牌,你却在杀那些有机会夺牌,可能会得到太子青眼的人,当真是釜底抽薪、聪明极了!”

   她说着靠近了潭水,李森罗也因此瞧见了她的一双脚,她大约是退得急,脚下一个踉跄,冯寸风赶过来拉住了她,两个人在潭水旁站定,冯寸风柔声道:“你真的误会了,这名单确实是父亲着人传回的,不过是他老人家觉得夺牌风险太大,列了几个实力强大,若结为同盟,能增加胜算的同伴名字——你若不信,我拿出来给你看,上回你匆匆一瞥,并未看清罢?”

   周眠不说话,似乎在犹疑。

   衣衫窸窣声响起,冯寸风好似是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了过去,周眠接过,隔了半晌,低声念了起来:“李唐棣、司空榴、司徒焉知、姜猫儿、王觉、李.....李森罗?这不是个废物么?怎么也会在名单上?”

     她讲话声音柔柔的、疑惑得十分真诚,虽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但李森罗仍旧脸上略微发烫,只听周眠接着“咦”了一声,道:“冯识以的名字怎么也在?她不是老早就死在林子里吗?”

   冯寸风温言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写错了?”

   周眠看到最后,娇嗔道:“上头也有我的名字呢。你来找我,莫非只是因为你父亲说我值得做同盟么?”

   冯寸风低声道:“自然不是,就算你不在这名单上,我也会来找你的,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呢?”

   周眠:“你......你没有骗我?”

   她的声音本就娇柔,如今变得更加低软,明显已经彻底松动了,她不再后退,喟叹一声,似乎是靠入了对方的怀里。

   冯寸风柔声道:“等我夺到玉牌、见到太子,学会雀死书留在须臾宫,我就同太子说要娶你为妻,我们便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啦,你说好么?”

   周眠低低“嗯”了一声。

   李森罗听得极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身侧的司马静却又抓住了他手,在他手心里写:骗人。

   李森罗:???

   司马静像是也知道他没明白,又继续写:话太多,不对劲。

    

   他这回写了太多字,胳膊绕过呼吸沉沉的冯时以,姿势别扭至极,李森罗只觉得掌心痒痒的,没忍住反过来在对方掌心挠了一把。司马静骨肉匀停的手颤了一下,大约是怕痒,气急败坏地反挠了回来。

   俩缺心眼的在这儿摸黑瞎挠的功夫,变故突发!

    

   一声沉闷的掌击声忽而响起,周眠发出一声惊呼,脚步连连后退,几乎就撞到他们三人所藏身的岩石上,口中惊愕地道:“你......你......”

   冯寸风柔声道:“阿眠啊阿眠,你呀,着实是太聪明了些。”

   紧接着,响起了重物落水声,潭水旁的脚,也只剩下了一双。

    

   黑暗中,李森罗只觉得掌心满是冷汗,飞快地在司马静手心上写:千万别动。

  

  

继续阅读: 第十一章 锦绣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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