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勿同我辨
谢十三2025-05-01 11:043,933

   此刻却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冯识以收完帕子,已经悄无声息、如一条游鱼一般从树干上滑了下去,抬起头来,朝李森罗招了招手。

   李森罗扎手扎脚地爬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跟在她的后面。

   两个人自东倒西歪的狼群中穿过,白森森的狼牙就在眼前,但似乎已经不那么可怕了,李森罗观察了下离得近的几头狼,发现它们大多软倒在地、有几头还能站起来的,目光也十分涣散,只是瞧着两人,没有任何动作。

   那叫苦蝉子的玩意儿,竟真有如此奇效——他瞧着冯识以的目光,顿时又有了些不同。

   冯识以数着狼、慢条斯理地在暮色里往前走,刚靠近山洞,便听见了里头司马静的说话声。

    

   “真.....真的那鱼上也是放了料的,是一种叫苦、苦什么的东西,那些狼.......你们瞧外面那些狼,已经全都倒了,切不可相信此女。况且我这几年见过石明月不少次,有几次还说上了几句话、她......她嗓音奇特、听着特别粗哑,绝不是现在这般......你......你们要相信我......”

   美少年显然并不习惯于在背后讲人是非,自己先开始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讲一件事。但他所说的这两点却正是症结所在,李森罗暗叫不好,扯了扯冯识以的袖子,想要示意她快溜,冯识以却对着他笑了一下,略微整理了下(再怎么样很显得很凌乱的)衣襟,大踏步走入了洞里。

   这一下太过突然,李森罗一把抓了个空,头皮一麻,再也不多犹豫,转头拔腿就要跑——但脚还没迈开,颈间已经一凉,他僵在那里不敢动,只听闻耳旁有人冷然道:“我削头很快,你最好别动。”

   这语调阴阳怪气,正是司空柳。

   李森罗一脑门子的汗,那里敢再动一动,顿时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司空柳冰冷的、如兵刃般的手掌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人也随之来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可以动了。”他说,“转过去,自己走,进洞。”

   李森罗苦着一张脸,颤巍巍地掉头往里走,一进去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本还期待冯识以进来是因为胸有成竹,已经大发神威、反客为主——事实与之实在相去甚远,冯识以就站在洞口,都没来得及靠近李唐棣,脖子上同样架着寒气森森的一把短匕,正是今天割狼脖子的那把。

   司空榴整个人伏在冯识以身后,除了脖颈,连腕、腹、腰,几乎所有的罩门,都在他掌控之下。

    

   万事皆休。

   李森罗整个人颓败下来,望着山洞稍深处、正玩味地瞧着这边的堂兄,声音嘶哑地企图辩护:“其实我们——”

   李唐棣柔声道:“我想听她说。”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冯识以,冯识以也直视着他,颇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我说?说什么?”

   “司马静说,你偷偷在给我们的烤鱼上下了毒。”李唐棣低声道,“真的吗?”

   冯识以偏过头,看了眼一旁拼命往后缩的司马静。告人小状被人当面听见,这场景可谓尴尬至极,司马静挣得脸都红了,压根不敢抬头看两人。

   “哦。”冯识以坦然道,“苦水蝉?我撒上去了啊。”

    

   她承认得如此干脆,在场除了她自己,其余人都愣了愣。司空榴脸色极不好看,低声道:“我看不如把他们——”

   李唐棣制止了他,转而向冯识以道:“这毒是否特性极怪?凭我等的所见所识,都判断不出其中的毒性,不然也不会毫无防备地吃下去.......但我却不太明白,你明明也咬了许多口,莫非是提前服食了解药、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么?”

   冯识以:“没有解药,这玩意儿要解药做什么?”

   司空柳叱道:“把话讲清楚。”

   “你说的啊?你是不是傻子?”冯识以没理他,对着司马静摇了摇头,“我说过此物可用来对付狼群,但从未说过它对人有害,这小子听话听了一半,便到处乱说,实在是让人头痛。”

   李唐棣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人吃了没事,我们没有人中毒?”

   “正是如此,狼、犬等皆有利齿与爪牙,虽也杂食,但其腹、胃归根到底,还是和我们人的有所不同的。人能吃得的东西,畜生却吃不得。”冯识以笑道,“这苦水蝉便是其中之一,我听闻汪洋海另一头的罗刹、色目之国,将之曝晒后制成浆液,或凝结成块状,食之先苦后甘,能够振奋精神,如黄金般珍贵呢。”

   李唐棣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一侧的司马静身上,逐渐变得冰冷。

   司马静被他这种眼神一盯,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了起来:“我不是......我真不知道......”

   司空榴像是还恐他不够害怕,在后面柔声道:“人怎么能这么蠢呢?这么蠢的人,我们留着干什么,不如丢出去喂狼。”

   李森罗腹诽:狼这会儿可没力气动那个尊口。

   司马静却好似完全忘了这一点,脸色惨白,目光落到了冯识以的身上,好像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抓住冯识以的袖子,嘶声道:“就算她没有下毒.......但......但她绝对不是石明月!石明月那个性子,七八年都不曾和谁有过什么深交,怎么会和这......”他说着看了眼李森罗,“......这种人在一起?”

   李森罗:“......”

   李唐棣目光在自家堂弟身上转了一圈,柔声道:“你说得好似也有点道理。”

   他看了眼司空榴,司空榴会意,刀刃逼近了冯识以的脖子,低声道:“你的居所在何处?是何物所建?几个开面,什么顶什么瓦?”

   李森罗暗叫不好。

   真正的石明月住的那地方,自然扎眼得很,但小煞星常年躲在深林之中与野兽为伍,哪里能答得上来?如答错了,只怕他这位堂兄、便不会再卖谁的帐。

   他待抢着开口,司空柳仿佛也已经料到,掐住他脖子的手猛然一收,李森罗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冯识以环顾四周,忽然笑了笑。

   “哦,那房子是我自己搭的,用的是木头、土泥,不曾有瓦,毛竹为顶。”她慢条斯理地道,“房子就在山谷中最大的那棵槐树上,不过我不曾请人上去过。”

   她对答如流,就连司空榴都愣了愣,手上的刀也略微放松了。

   李森罗弯下腰咳得更厉害了。

   此刻他万万不敢在人前露出异样的神色,但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冯识以看着耿直,其实嘴里根本没有半句实话,什么日日守在深林之中、她分明是常常偷溜出来,如不然,怎么会连石明月的房子长什么样在哪里都这样清楚!

    

   司空榴面色也不大好看,他手中匕首微微向前一抵,道:“知道石明月的住所什么模样,也不能说明你就是石明月。”

   “哦。”冯识以指了指自己,“我如果不是石明月,那又会是谁?太上峰统共就这些人,除了石明月、还有什么人的脸是你们没见过的吗?”

   司空榴一时语塞。

  

   李唐棣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却柔声道:“司马兄的话虽也有诸多破绽,但怀疑得却没错,一个无法确认身份的人加入我们的行动,大大不利于我们夺牌......我还有个办法,能证明你到底是不是石明月,你愿意么?”

   冯识以坦然道:“什么办法?”

   李唐棣笑道:“旁的东西、费点心总能打探到,做不得数,唯有你那傍身之计,是旁人万万无法效仿的,你若能展示一二,我们自然便信你是真的石明月了。”

   李森罗心中哀叹一声。

   无它,石明月此人所长确实有些特殊——她原是苗疆人,父母早丧,当年万皇帝捞孩子的时候正客居六大宗门之一的冯家,不幸被一同掳来太上峰。苗人擅长的巫蛊一术她学得倒是稀松平常,但有一项技艺却天赋异禀——她出口咒人、但凡说了不吉利的话,几乎无不应验,故山谷里的人多称她为“石老鸹”。

   倒不是说真的信她有什么神通,而是珍惜己命,不愿轻易冒险,但鬼神之说本就虚无缥缈,真的石明月来了,也不一定就能展示成功,遑论这临时被他拉来假冒的冯识以呢?

   他额头冷汗涔涔,心中十分后悔给冯识以找了这么个麻烦的假身份,更后悔自己竟然这样跟着这二愣子胡来,他的手轻轻地伸入自己的衣襟里,摸到了怀中的一个小玩意儿,准备一见机不妙,就制造混乱,趁隙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拉走,摆脱这乱局再说。

    

   他急到热汤滚心,冯识以却显然笃定得多,就连知道内情的李森罗,也吃不准她究竟心里有没有数。

   这姑娘顶着一张乖顺、秀气的脸,既没反驳、也没推脱,只是十分平静地道:“可以。”

   又补充:“但这里不太行。”

    

   “外面也可以。”李唐棣笑了笑,温和地道:“那我们、出去?”

   冯识以平静地注视着他,道:“你确定?”

   李唐棣:“为什么要犹豫?”

   冯识以干脆地道:“好,那出去罢。”

    

   司空榴押着冯识以当先往洞穴外面走,他的兄弟与李森罗走在后面,李森罗心中念头飞转:这事情细想确实可笑,若这是真的石明月,李唐棣现在做的事,无疑就是逼人家诅咒自己——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

   他一念及此悚然一惊,回过头去看李唐棣,双手再次禁不住颤抖起来。

   没有正常人会这么做!

   除非......除非李唐棣早已知道这个石明月是冒充的!

    

   他手中汗水已将那小玩意儿浸透,正准备跳起来发难,忽然瞧见冯识以避开众人的目光,朝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霞光未散,少女的瞳色算不得太深,但眉眼上挑,如烈日里忽然而来的春风、没有征兆、也不讲任何道理,将一切尘俗变作飞灰裹挟而去。

   李森罗怔忪了一下——好似又瞧见了那振聋发聩的一巴掌。

   八年前,她就是如此,用蹩脚但极其有效的步法绕过围观的人群,骑桌、揪领子、上手,一气呵成。

   他愣了愣,将手松开了。

   那头李唐棣也从洞中缓缓走了出来,司马静跟在最后,一行六个人沿着山壁走了十几步,拐过一个弯,便瞧见了一地半伏着的狼,场面十分趣怪。

   李唐棣等人虽未出洞,但显然早已摸清了外面的情状,因此并没有显得十分惊讶。李唐棣率先停下了脚步,微笑着看向冯识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冯识以也不客气,伸手在她那空落落的衣衫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把细绿如齿锯的草,李森罗瞧得真切,这也绝不是什么占卜用的蓍草,而是方才她找那苦禅子的时候随手薅的。即便如此,李森罗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小煞星其实挺有谱儿,起码石明月到底擅长什么,她也一定心知肚明,不然掏不出这么一把草来。

   冯识以将那把草放在手心,装模作样地搓了几把,忽然回头朝李唐棣等人一笑,道:“我瞧完了。”

   李唐棣闲适地、轻松地问:“请说。”

   冯识以道:“我瞧出来你们很倒霉,最好赶紧跑。”

   她说完,又补充了两个字:“现在。”

    

   李唐棣的面色微微一变。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林中渐渐生出一阵浓雾,并极其迅速地弥漫开来!

   而匍匐在地的狼群中,已有几只站了起来,似乎嗅见了什么味道,嘶吼一声,猛地朝几人扑来!

   李唐棣侧身避开,背后却有劲风与利爪同时袭来,他闪避不及,脸上竟然被抓出了一道血痕来,他面色一沉。

   一头白色的、显然比这群灰狼神俊通人性的白狼,抖动着毛发,从浓雾中走出,一双红色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几个人。

  

  

继续阅读:第七章 剖此玉牌如剖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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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是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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