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狼
冯识以虽然毛病不少，但句句实在，她说那药有效，便是真的有效。第二天清晨，李森罗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便觉得胸口的疼痛与滞涩已经消散了大半。
他从茅屋里钻出来，首当其冲差点撞上个毛绒绒、湿漉漉的大脑袋。他大骇后退，这才瞧清原来站在外面的是冯识以，以及她胯下骑着的——一头狼。
狼的毛发雪白、十分眼熟，正是昨天还和两人斗得有来有回的狼王，旁边还有一只耷拉着脑袋的灰狼，正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舔着自己受伤带血的脚掌。
畜生此刻虽然看着乖觉，但是森森铁齿、仿佛还带着骇人的血腥味，李森罗倒抽一口凉气，问：“这......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一大早去抓的，以壮声色。”冯识以认真地邀请，“这只杂毛的是你的， 试试合不合骑。”
李森罗低头看着那头灰狼，灰狼抬头看着他，彼此都觉得对方十分值得可怜。
他心理建设了半天，才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冯识以：“你说。”
李森罗：“我们为什么要骑狼？”
没有原因。
如果非要给一个原因，那就是大煞星今天心情不错，而两头狼的运气又不太好。换而言之，如果这里有熊，今天可能遭殃的就是两头熊。
但太上峰上并没有熊，李森罗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骑上了狼，灰狼个头不大，李森罗个子不矮，两条腿委委屈屈地拖在地上，没走多远就磨破了鞋跟。
二人二狼绕了点路，晃晃悠悠地出了山谷回到了落日坡。再次看到那些巨大棺材的时候，李森罗小声在心中叹了口气，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躲在山林里那么多年，确定还能参与夺牌吗？”他没忍住低声道，“万一他们不承认你的入赛资格怎么办？”
冯识以薅了把狼王头顶上的白毛，不以为意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躲在山林里这么些年，山上这群老家伙们真的都毫不知情罢？”
李森罗悚然一惊。
太上峰就那么点地方，若说他们这些半大小子们能力有限、无法探索整个深林，但须臾宫那些随侍着“皇帝”、“太子”的各大掌门，花了这许多年也找不见，确实听着就离谱。
冯识以接着又道：“你那故事讲得不错。”
李森罗悚然一惊：“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冯识以懒洋洋地道，“就是感慨，故事讲得多了，听的人也多了，大约就成真了罢？”
她这话如羚羊挂角，李森罗下意识觉得其中必有深意，但瞧她那半耷拉着脑袋将睡未醒的样子，又觉得实在不像——还来不及再细问两句，前方密林之中，忽然冲出来一人。
晨曦之中此人面色莹白如玉，头发披散、状如活鬼，他脚下生风，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拼命追赶他。他于狂奔中一抬头，瞧见面前的李森罗与冯识以，愣了一愣，脚下一滞。
李森罗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破掉的鞋子往灰狼毛发里藏了一藏，接着就在晨光中辨认出了一癫一癫跑过来的这个人，失声道：“——司马静？”
太上峰百多个少年，可以说差不多就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人数众多，彼此之间也不可能全都相熟，譬如面前这个少年，与李森罗就属于打过照面、说过几句话，但多余的便再没有了，而李森罗之所以这么快将人认了出来，还是归功于此人天生的一副好相貌。
说起来，由于武林皇帝对样貌颇为讲究，抢孩子时候提出的头一个条件，就是不可长得太丑，因此这百多个孩子里绝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可哪怕是在这么一群人当中，司马静都美得十分突出，秀美俊目、悬胆薄唇、身材颀长、手足匀停，站着不动都艳光四射。
只可惜美人拳脚不行、为人也愚钝非常，在一众天之骄子之中悠闲自得地做了十多年的绣花枕头大草包，倒也算得上无忧无虑。
如今这般情状的司马静，李森罗倒真是头一回见，司马静在当地僵立了一瞬，面色又白了两分，一言不发，绕过两人，继续发足狂奔！
李森罗：“......”
他还没来得及腹诽两句，司马静窜出来的地方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的嚎叫声。
狼群！
李森罗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骑着的灰狼，只觉得这畜生背脊上筋肉忽然紧绷，他心下正要叫不好，果然下一刻它便呼啸一声，身体不知道怎么一耸，一股大力将李森罗甩了下来。他人一落地，大骇翻身，滚了十七八滚，才险险躲过后面的狼群，眼见着那匹灰狼似融入河流的小溪，随着那新出现的狼群一齐跑远了。
他立刻回头去看冯识以，这一回头，人也愣住了。
冯识以自然没有像他一样狼狈，相反地，她的白狼并没有跑，但从他们目前这个纠缠的姿势来看，显然也不是它不想——它的身体如今几乎完全贴住了地面，狼头却被扯得高高抬起，冯识以秀丽的脸上有两道血痕，面无表情地踩在它的背脊上，一只手箍住了狼的脖子，另一只手正正握住了狼的下颚。
李森罗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时辰里看多了她的特立独行，第一反应不是惊愕，而是愣愣地想：哇，她连狼的下巴都会卸。狼下巴和人下巴难道是一样的吗？
他猜想狼群狂奔而来的时候，这头白狼大致也像他驾驭的那头灰狼一样，想要挣脱束缚、跟上狼群——无奈对手太强大，它显然也经过了一番挣扎，但仍旧无法脱离魔爪。
冯识以显然没空去读他心里的这些七扭八拐，卡着白狼的下颚，正仔细地观察着这头白狼，忽然说：“你看。”
李森罗这才注意到了被她压制着的白狼。
“它好像......”他低声道，“在哭？”
冯识以一个纵身下来，“咯哒”一下将白狼的下巴重新装了上去，一双眼睛盯住了白狼流着泪的眼睛，忽然就地坐了下来，摸了一把白狼的头，困惑地道：“你先抓我脸的，又不是我先欺负的你。”
李森罗心道：这话不对，明明是你先抓了人家当马骑。
冯识以还在追问：“你哭什么啊？”
白狼这会儿凶性也不显了，既没有扑上来撕咬，也没有就地逃跑，一人一狼就这么沉默着相对，人十分困惑，狼非常伤心，安静得有点诡异。
冯识以抹了把自己的脸，不小心碰到了自己脸上的两道伤口，痛得“呲”了一声，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李森罗看。
李森罗干笑道：“看我做什么？我又听不懂狼说话。”
冯识以认真地道：“你叫了刚才那个人的名字，说明你是认识他的，他为什么跑？狼为什么要追他？它又为什么哭？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我揍了它？”
她的问题又多又怪，但问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十分诚恳，李森罗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很想给她一个答案，于是他叹了口气，低声问：“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熟悉这群狼么？大约有多少只？”
“谈不上很熟悉，”冯识以道，“我们有时候会抢吃的，我数过，大概有三四十只，大部分成年了，有两三只小的。”
李森罗道：“那方才就是倾巢出动了，狼虽然群居，但哪怕是捕猎，也不会像方才那样全部跑出来。”他语声顿了顿，忽然问：“你方才说，有两三只小的，在狼群里么？”
冯识以愣了愣，然后猛然站了起来。
方才司马静狂奔而去的时候，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肋下确实似乎挟了什么东西。
冯识以不可置信地道：“他抢人家孩子？？！”
这句话一出，那白狼仿佛也能听懂，默默地又流下了泪来。
冯识以顺手抹了一把它的脸颊，斥道：“哭什么？别哭了，抢回来不就是了？”
“它本来是能抢回来的。”李森罗这下没忍住，凉凉地道，“你把人下巴卸了，还打它。”
冯识以难得地表情有些尴尬，她站起来，道：“这确实是我的错，为表歉意，我们得去把崽子们抢回来——你说刚才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李森罗：“司马静。”
“哦，司马静。”冯识以咕哝道，“没来由的，他抢小狼做什么呢？”
李森罗笑了笑：“追上去就知道了。”
“嘿，你。”冯识以回过身，拍了下白狼的脑袋，“闻得见味道吧？你驮着我们去追，我给你把孩子们抢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