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须泽之兽
张惜辰2021-06-25 14:077,784

  第一章:须泽之兽

  属于九州大地的古老史诗,早已被人遗忘。

  没有人传唱英雄的故事,也没有人再去追寻,散佚在历史里的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属于九州的辉煌已经死去,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诞生新的传奇。

  他就是这个时候走来的。

  孤独,倔强,带着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这是海元历十四年,被后世史学家们,不厌其烦书写的一年。

  这一年,宛州最大的港口城市瀚陵,颁布了驱逐海客的禁海令,长达十年的重税,勒索,甚至是海上劫掠,都没能满足掌权者的欲望。他们终于决定将海上贸易归为贵族私有,他们终于决定用战船和长刀,将手无寸铁的海客们赶尽杀绝。

  许多人被焚毁了商船,许多人妻离子散,更多的人就此远离海客商盟,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仿佛海客是一个不能碰触的诅咒。

  但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绝望的时候,年仅二十二岁的莫不凡,毅然决定单船出海,驶向遥远未知的海域,去寻找足以容纳万千海客的港口。

  “沧海不干,海客不绝!”莫不凡对残存的海客说,“这是你们的领袖,我的父亲虞靖坚信了一生的话。但你们当中有多人,已经把这句话忘了,你们也忘记了,他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甘心被斩首在瀚陵城的闹市——可我莫不凡不会忘,永远不会!我以他的名字起誓,一定会买下整片大海,让海客的五色鲸旗,扬遍九州所有的海域!我一定会让宛州的贵族,让整个九州的贵族,都不敢轻看海客的名号,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莫不凡,你疯了!”

  瀚陵城的海客都这么回答,因为执拗的年轻人,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宛州所有的港口都已对海客关闭,他的余生,只能在浩瀚的沧海中漂泊。

  “你们可以叫我疯子,但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海客的故乡!”

  这是疯子莫不凡留在宛州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捧起一抔瀚陵的泥土,义无反顾地登上航船。

  提起这次出海,宛州的学者无不带着兴奋和叹息,没有人能否认,海侠践行了自己许下的所有承诺。可是这个创造了九州黄金帝国的男人,却没能践行他对自己的承诺。

  他最后死在了海上。

  终其一生,他都没能回到宛州。

  回到他追忆了一生的故乡。

  ——摘录自《海客新撰·海侠行传》,宛州学者张昔辰著

  莫向东南航,怜取有用身。

  埋骨烟波里,无处寄残魂。

  埋骨航道的恶名,已在海上流传千载,这支位于宛州海域东南,远离近海的航线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民谣传唱:埋骨航道三重关,一重关是一重天。经过五天的航行,莫不凡的海船终于抵达埋骨航道第一关,被称作鬼雾之海的古老海域,这片海域终年布满灰色的迷雾,雾色深处盘踞着嗜血的海兽,是一片冤魂无法安息的蛮荒之地。

  是郁非把莫不凡带到了这里。

  永恒的星辰从天空曳尾而过,年青的海头义无反顾地追逐她的轨迹,他知道,自己的命星永远不会说谎,雾海深处的确有一座足以停泊万条商船的岛屿,只是这座巨岛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活人可以找到。

  “我们会找到的,”莫不凡说,“无论要经历多少风暴。”

  这句话是对所有船员的激励,却也变成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诅咒。

  岛屿还没有找到,风暴就真的来了。

  一场凶悍的风暴,前所未见的凶悍风暴。

  “一条船号”,属于莫不凡的海船。

  经过上百次的改造与加固,拥有精巧的航海设备和出人意料的机关,加上相者昔挽云的天星引航之术,堪称宛州商船中的翘楚,可就是这样万中无一的好船,也难以在这场风暴中不动如山。

  整整半个夜晚,乱风都在疯狂地吹着,厚重的雨云遮盖了星辰的光亮,自然的愤怒将海洋装扮成冷酷的凶手,巨浪一轮又一轮腾起,不断拍击着堆满沙袋的船舷。

  船上的水手们表情肃穆,奔走在甲板上处理漫延的海水,几个老道的海员爬上桅杆,用粗大的绳索固定亚麻布的船帆。而在舱顶的高台上,海把头周呼正在掌舵,这个体内流淌着夸父之血的中年人,是个粗犷而坚毅的铁汉,他曾是莫不凡养父的亲信,半生时间都在海船上度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海的脾性,没有人可以媲美他掌舵的技术。

  “都他娘的睁圆眼!想活着,就别跟风暴认怂!”

  周呼的声音低沉却有力,比空中的惊雷更加震慑人心,硕大的雨点拍打在赤裸的上身,海水与汗水交杂起来,给他黄铜般的肌肤镀上一层水膜。

  “不怂!呼老爷的手下,只有落海的鬼!没有吓死的人!”

  周呼的嗓音鼓舞了海员们的心智,他们一齐振臂高呼,回应船把头的呐喊。在这些的眼里,魁梧的夸父巨人是永不倒塌的雕塑,只要他还站在舵前,一切危难都将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主舱中。

  副舵昔挽云“吱呀”一声推开舱门,正看到莫不凡手握酒盏,望着窗外的暴雨出神。相者沉默地看着青年海头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有着明亮而炽烈的红光,就如同多年以后,烧尽他冰冷尸身的灼灼火焰。

  昔挽云眨了眨眼,低声喊出莫不凡的名字,青年海头迅速回过头,扬起嘴角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酒盏递给浑身湿透的昔挽云。

  昔挽云没有推辞,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昔老板,这胭脂酿如何?”莫不凡挑了挑眉,又给自己倒满一盏新酒:“这可是雷州才有的名品,海岚珍藏的私货,她自己舍不得喝,却让我偷到了手。”

  “确实是上品,”昔挽云点点头,在油腻的小桌前盘腿坐下,“烈而不烧,醇不冲头,回味中还有甘香之气。”

  “你是识货的,好酒,就该给识货的人喝,”莫不凡撇了撇嘴,“可要是那死丫头发现酒没了,肯定要扒我一层皮……”

  莫不凡话音刚刚落地,主舱外传来一串恼怒地呼叫声。

  “莫不凡!滚出来!”

  “怎么说来就来!”莫不凡大惊失色,眼珠向上翻了个白眼,立马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型。“昔老板!”莫不凡半眯着眼,“你顶住,我先装个醉!”

  舱门被蛮横地推开。

  十七八岁的羽族少女钻进船舱,这个少女双目有神,眉长过眼,微翘的上唇透着一股难驯的野劲,她不穿款式繁复的广带长裙,而是一袭利落的束身劲装,背后一张七巧蛟筋弓,腰悬三颗叮当作响的银铃铛。

  “莫不凡!站起来!”少女声音高亢,杏核大眼愤怒圆睁。

  “海岚,他醉了,”昔挽云面不改色,“醉得一塌糊涂了。”

  “全世界都在甲板上拼命,他居然喝得烂醉!”名叫海岚的少女怒发冲冠,抄起桌上酒壶猛饮一口,瞬间便将壶中美酒喝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你不周到了,”昔挽云双眼半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应对暴风疾雨,没人比得过呼爷,小莫不出面,不是为了躲懒,而是给呼爷放权,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人,只能做个普通商人,永远难以成就大事。”

  “那也不该偷我的酒!”

  海岚嘟囔着站起身来,在舱中急促地走了两个来回,看着莫不凡仍在地板上纹丝不动,羽人少女忽然伸出左脚,直接朝着莫不凡面门踩去。

  莫不凡心里一惊,迅速朝后一滚,嘴里龇牙咧嘴地大喊:“狗丫头,喝你两口酒,就想毁我的容!”

  “呸!果然是装醉!”海岚指着莫不凡的鼻子:“混蛋!赔我的胭脂酿!”

  “凭什么,”莫不凡表情很倔强,“我一共才喝两盏,剩下的,都进了你的狗嘴。”

  “你不赔试试!”海岚双拳紧握,“姑奶奶赤手空拳就能把你打死!”

  “谁打死谁还不一定!”莫不凡缩在角落,眼睛看向桌边昔挽云:“昔老板,你也喝了酒,不能眼看着这丫头行凶啊!”

  昔挽云不说话,静静喝着盏中的残酒,类似的场景他已看过无数次,早已见惯不怪。但他口中好酒尚未下咽,一个浑身湿透的水手就推开了房门。

  “祸事了!”水手慌乱地冲进船舱,口中言语不成篇幅,“大祸事了,有兽,有怪物……呼……呼老爷顶不住了,海头儿,昔老板,你们快去看看!”

  水手的话只说到一半,船体蓦地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摇晃来得太剧烈又太突然,海岚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仆倒在莫不凡脚边,看似懒散的莫不凡眼中亮光一闪,不假思索地跨过海岚脑袋,头也不回冲出了船舱。

  他知道,船上一定出大事了。

  刚才的摇晃绝非出于狂风巨浪,风浪造成的摇晃缓慢而有节奏,但这阵摇晃却过于猛烈和急促,像是某种巨型生物在奋力撞击船体。

  果然,才刚刚站上甲板,莫不凡就看到数十条触须在和水手们纠缠,这些触须来自翻涌的海水之中,约有儿童手臂粗细,湿黏的灰色外皮上,布满暗红色的水藻和锋利的倒刺,它们扭曲抖动着,不断拍击航船的表面,在船身上留下深达半寸的沟壑。

  水手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没有一个露怯退缩,他们手持钢刀和鱼叉,嘴里呼号叫骂着,勇猛地朝触须还击,但无奈触须数量实在太多,行动轨迹又难以预测,所以反倒是水手们处于劣势,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大小不一的伤痕。

  要说唯一安然无恙的人,大概只有船把头周呼。

  夸父巨人挺立在船舱顶部,手持两把一人高的巨斧,像旋风一般转动着身体。他修行的是刚猛的狂筋体术,能让体内瞬间血气充满,皮下筋脉突出,激发无可匹敌的爆发力,有三条触须试图靠近他的身体,但立即就在他的斧影下断为三截,斩断的触须在船把头脚边挣扎扭动了数次,瞬间脱水干瘪,只留下灰褐色的死皮。

  “呼爷!这是什么东西!”莫不凡朝着舱顶的周呼高喊。

  “是须泽!他娘的!这玩意儿早该绝种了!”周呼高声回应着,用手中的格刹斧指向左侧的海面:“这些肉条子只是须泽的背须,正主儿还在海里!”

  《海客志·海兽部》有载:海兽名须泽,两首而六鳍,尾如蝮蛇,口如鹰,背生肉须无数,食巨蟹海鲨为生,性温和,不犯行船,今已绝迹。

  莫不凡不是没见识的人,海客志当然翻得滚瓜烂熟,但此时的天光过于晦暗,他只能看到水里有一团巨大的黑影在浮动,这团黑影足足有十丈长,七丈宽,诡异的触须正是从黑影的脊背上伸出,看来周呼的话不假,触须不是海兽本体,只是水底巨兽的一部分。

  “呼爷!弄错没有?”莫不凡再问,“书上说须泽温和,从不攻击航船!”

  “榆木脑袋,书上的话你也信!”

  接话的是一条船号的“红手”海岚,海头莫不凡前脚刚离开船舱,她后脚就跟着赶到了甲板上。这个羽族丫头不仅性如烈火,更有一手无人能及的高明箭术,只见她解下背上的七巧蛟筋弓,手凝月力,臂开劲弦,只在眨眼之间,就连发了七支月力长箭。

  月力长箭晶莹剔透,银光流转,美丽的让人心旌摇动,但正如宛州市井中的歌者所说:世上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残酷无情,那七支美丽的长箭破风而去,箭箭不虚,全都命中甲板上横行的触须,中箭的触须黑血长流,翕动不止,只能挣扎着退回深海。

  “死丫头真生猛,以后不好嫁人啊!”莫不凡拍拍手,阴阳怪气地坏笑,海岚刚要向他发飙,青年海头却已足尖点地,飞身跃上船舱,稳住了无人把握的船舵。

  “呼爷,”莫不凡踢飞地上的残须,朝着鏖战的周呼叫道:“今天让你打个痛快,掌舵这种小事,就交给我来承担吧。”

  “小祖宗,你倒是会选!”

  “看你说的,要不你来掌舵,我去送个死?”

  “放你娘的屁!”

  周呼嘴上虽然叫骂不止,手上却没有半分懈怠,他将一双巨斧舞得密不透风,完全护住了莫不凡的身体,那些躁动疯狂的须泽长须,根本无法接近青年海头毫厘。

  “该我出手了。”

  站在甲板上的副舵昔挽云,看到莫不凡已经稳住船舵,于是缓慢地闭上双眼,口中吟诵起催动天星之力的祭文。他的嗓音低沉而肃穆,立刻引起了水手们的注意,与触须激战的汉子们自发围拢过来,将昔挽云围在人群正中,保护他施展无可匹敌的天相之术。

  天相之术,相者的绝技。

  这种玄异之技,来自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大陆,与秘术一样,都是将星辰之力化为有形,以此攻击和诛灭敌人的战斗之术。只不过,由于昔挽云秘而不宣的神秘身世,修习时难以企及的苛刻条件,所以天相之术才会显得更加威力惊人和神秘莫测。

  短暂的祭文很快吟诵完毕,清瘦的相者再次睁开双眼,他抬起散发冰霜之气的右手,指向前端不知疲倦的敌人,口中发出低沉的呼喊。

  “玄霜·抑。”

  空气中立刻传来凛冽的寒意,水手们不由自主打起了冷战,数团洁白如纸的气体在半空中凝结成雾,又如有生一般贴上了扭动的触须。这些触须表面全都沾满了海水,雾气一旦沾染海水,即刻便凝结成冰,只在短短弹指间,甲板上的触须就变成了不可移动的冰雕。

  “血液都已封冻了,”昔挽云说,“有一盏茶时间,将它们都敲碎吧。”

  水手们立刻爆发出雷鸣般地喝彩,果断地将触须击碎成不规则的块状物,这些碎块落在地面之后,表面的寒冰迅速溶解,只留下一地臭不可闻的残肢。

  “各位爷!”掌舵的莫不凡一声长笑,“没的说,赢家只能是海客!”

  “只能是海客!”所有人都高扬头颅,放声大呼。

  半个时辰之后。

  多亏了船员们的拼死奋战,终于不再有新的触须从水中伸出,而那个巨大阴影也沉入海底,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这的确是一场艰难的胜利,超过半数的水手都已精疲力竭,虽然甲板上满是四散的残骸和横流的黑血,他们还是毫不顾忌地瘫倒在地,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身上的汗液。

  一条船号,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危险已经完全过去,只有莫不凡仍旧紧皱双眉,疑虑难解。青年海头的听力比一般人灵敏十倍,能从平常的声音里分辨出危险的信号,此刻众人耳中都是狂风席卷的呼啸声,他却在风里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某种生物在深海游动的声音。

  周呼注意到莫不凡恍然出神,于是放下格刹斧走到莫不凡身边,用粗糙的手掌按住青年海头的肩膀:“小祖宗,你觉得不妥?”

  “大有不妥,”莫不凡摸了摸鼻子,“呼爷,我听到了不好的声音。”

  “你小子,会不会太……”

  周呼的“太”字尚且含在嘴里,船底就发生了猛烈地震颤,跟随震颤而来的,则是右侧船体瞬间升高,一条船号呈现出大幅度的倾斜。

  “去他娘的!海兽拱船啊!”周呼手扶船沿,震天一般叫喊道:“须泽想拱翻我们的船!小莫!转舵,朝左转舵!我们从侧面绕出去!”

  莫不凡当然不敢怠慢,海兽掀船的故事,常在老一辈海客口中流传,这些故事虽然内容各不相同,但结局却都惊人一致——船毁人亡,无一幸免。年青的海头立即在丹田憋了一口热气,拼着命将船舵打往左侧,此时的风向正好往西,所以航船转向之后,海风立马灌满了船帆,借着这股强悍的风力,一条船号顺风而行,瞬间向前挺进了大段距离。

  但藏身海中的须泽不肯就此罢休,深黑的海面顿时涌起泡沫无数。

  传说中的海兽震怒了!对于血肉的渴望撕扯着它的心肺!

  船上众人只看到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一道黑色闪电如猛虎一般扑向航船。这道黑电打得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周呼所站的右舷,一时间水花四溅,碎木横飞,魁梧的船把头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黑色闪电结结实实抽中右臂,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即传到后脑,然后他就像断线的纸鸢一样飞跃而起,从船尾一直摔到了船头。

  “好家伙!不死也要折半条命!”

  不知哪个水手丢出这句晦气讨打的话,在场的海员们立即转头朝船把头奔去,但剽悍的巨人筋骨犹如钢铸铁打,虽然右臂是摔断了,但神志依然清醒,只见他的身体颤动了两下,然后竟用左手撑着甲板,缓慢直起了身子。

  “谁他娘的咒我死?”周呼啐了口嘴里的血沫,随即用手掀开身边的人群,朝着船尾的莫不凡大吼:“小祖宗!留神海里,须泽现真身了!”

  吼叫声让船员们都回过了神,他们齐齐转头,朝船尾观望,果然看到一只巨兽从海中破水而出,这只海兽看起来像只巨大的海龟,两颗细长如蛇的头颅高高昂起,背上的软壳上生有无数扭动的触须,而在它身体的四周,一条如蝮蛇般的黑色鞭尾盘成一圈——原来攻击周呼的东西不是闪电,而是这条粗如木桶的长尾。

  “你就是只老王八啊!”

  莫不凡震天动地地狂笑了一声,然后用双手持稳船舵,朝舵下的一块木板狠狠一跺,经他这么一跺,机关启动的声音立即从船体后部传来,两张硕大的弩台从船底快速升起,并对着后方的须泽连发三十支纯黑铁箭。

  这两座弩台可不是寻常的弓弩,而是河络族的工匠巧手锻造,弩台的河络名为“葛途穆尔”,意思是天赐神机,神机上方的弩箭,是由沉阴铁矿和血铜揉锻而成,箭锋则用团刚灌铁法开刃,能遇水不锈,遇火不溶。

  “你妈的,真是下血本了!”莫不凡扬了扬眉毛,看着三十支利箭离弦而去,因为没有时间调试和瞄准,所以只有十七支箭正中目标。

  河络的弩箭,当然配得上它的连城高价,每一箭都能让须泽皮开肉绽,兽血横流,只可惜,须泽体型过于巨大,神机箭又没有命中古兽的要害,所以在短暂的剧痛之后,巨型海兽反而陷入了不可控制的疯狂,它如鸟喙般的尖嘴发出刺耳的嘶鸣,身下六条长鳍飞速滑动,以迅雷之势猛扑向一条船号的船尾。

  莫不凡只听见某种东西的破风之声,然后身体就猛然一震,无数碎裂的木块从天而降,兜头盖脸落了青年海头一身。回头一看,才发现须泽的头颅死死卡在了船尾——原来巨型海兽刚才的冲撞之力过于凶猛,虽然将船身砸出一个缺口,但缺口中的木料撕裂扭曲,形成了钳制之势,也正好困住它其中一颗头颅。

  “你妈的!”莫不凡口中叫骂,“赔老子的船啊!”

  嘴上虽然把须泽骂了个千刀万剐,但莫不凡的心里却像被烈火灼烧,须泽卡住的头颅正好将航船死死拉住,如果这时候放开船舵,无异于将船员的性命交给敌人,但现在不松手,站在原地的自己,必然成为须泽攻击的活靶。

  正在一筹莫展的胶着关头,清脆的铃铛声从耳边倏然响起,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莫不凡眼前一闪而过——是海岚来了,虽然她是不会飞翔的羽人怪胎,却依然像同族一样身材轻盈,就在须泽发动第一次攻击,其他人还在愣神的时候,羽族少女早已挽弓疾行,像飞鹰一般冲向舱顶了。

  “姑奶奶来救你了!”

  海岚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须泽连发数箭。她固然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但月力箭矢对身型庞大,外皮坚硬的须泽只是隔靴搔痒,眼见须泽鞭尾已经高高扬起,莫不凡立即朝着海岚高声大呼:“能不能射眼睛!?”

  “晃得这么快,你射一个试试!”海岚不甘示弱地回击。

  “你就不能射那个不动的么!”莫不凡伸出右手,指着卡在船尾的须泽头颅。

  “你就不能早说!”海岚气地银牙一咬,手中凝出足足十支月力长箭,怒射须泽正上方的圆形怪眼。箭出如电,一股腥臭的黑血瞬间夺眶而出,须泽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那只卡在船尾的头颅猛地向上一抬,带出无数粉碎的木屑。

  “昔老板!”莫不凡又是一声高喊,“就是现在!”

  早已诵完祭文的昔挽云双手紫电环绕,他一直在等待最佳的施术时机,听到海头莫不凡的提示,相者终于对准须泽的方向沉声低吟。

  “震雷,破!”

  数道粗大的雷电从海云中产生,直接劈向因疼痛而不住抖颤的须泽,焦臭味随着海风飘入海船,星辰的力量让古兽陷入了短暂的麻痹,它的身体如同金属一般僵硬起来,而施术完毕的昔挽云则浑身虚脱,无法自制地瘫软在地。

  这是宝贵的喘息之机。

  莫不凡当机立断,掏出一块橙黄色的圆石,这块石头是闻名四海的巽风石,巽风石质地松脆,构造特异,所以高明的秘术师能将风暴之力暂存于石中,使用时只需将石头打碎,就能产生一股短暂的强风,为海船提供强大的推动力。

  这是实实在在的救命货,却比鲛族的鲛珠更加罕有,在宛州的黑市里,巽风石可谓百年难遇,有价无市。莫不凡手上这块,是他养父虞靖留下的念想之物,青年海头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把它当成工具来使用。

  “父亲,抱歉了……”莫不凡苦笑一声,把巽风石掷给桅杆下的周呼,船把头手里握着巽风石愣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将巽风石狠狠捏碎。

  石碎,风起。

  桅上船帆瞬间吃满怒风,带着一条船号风驰电掣般远离海兽,钻入前方不可预测的迷雾。须泽不可能追上他们,世上有无数坚不可摧的铁甲楼船,有无数攻无不克的凌厉战舰,但要说起行船的速度,没有任何船只能和海客的三翼鲸船媲美。

  船员们兴奋地怒吼起来,有伤在身的周呼也在狂风中粗鲁地狂笑,他们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还身处鬼雾之海,这里是让无数航船断魂的埋骨航道。

  “让他们高兴着吧,他们应该高兴的。”

  莫不凡抬头望着天空,黑夜早已过去,雾海中的黎明已经到来,阳光照不透厚重的浓雾,微弱的光线折射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团浅淡的阴影。

  青年海头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浮现出一个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

  “我们能够活下去么?活着见到明天的黎明?”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但历史,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会活下去的。

  他会创造出无数的奇迹,并最终成为奇迹本身。

  而他将要遇到的人,最终都会写进史册,那场被史学家称作“双生之变”的政权交替,即将在他的手中完成。

继续阅读:第二章,诅咒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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