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哀莫牢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有些人写在脸上,有些人锁在心里,一个秘密藏得太久,就会变成只属于自己的坚持。
正是这些不为人知的坚持,让太多离奇的情节变得顺理成章,所以每当海侠莫不凡回首往事,他都会肯定的告诉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无数坚持书写成的注定。
——摘录自《海上的黄金帝国》宛州学者,皮影戏专家李秉峰著
昔挽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海风带着寒意与微微的腥味,扬起他的衣袖与鬓发。
他的表情一直是冷的,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船员们只知道,这个身怀绝技的副舵,几乎饿死在宛州残酷的奴隶市场,是少年时的莫不凡救了他,给了他尊严和自由,给了他纵横沧海的崭新人生。
“我不问你的曾经,”莫不凡对他说,“但从今天起,你就是海客,是我的兄弟。”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昔挽云回答,“我选择活着,只是因为你。”
一个永远在笑的海头,一个永远不笑的副舵。
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是海船上永不磨损的云帆。
可是,这张锦帆如今却被一分为二了,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上午,进入断流城的莫不凡仍旧没有归来,昔挽云看着船下巡游的墨云死侍,不禁皱起了双眉。
所谓的护卫,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囚禁。
城主的骑兵,镇海营的武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副舵,呼老爷请你去一趟底舱。”
一名年青的水手小跑而来,贴在昔挽云耳边闷声低语,相者的沉思被语声打断,他侧目看着满身汗水的船员,不禁开口询问:“出事了?”
“副舵,咱捞起一个海漂子,”年青水手虚着眼,警惕地注视着船下的骑兵,“是打另一头捞上来的,这帮孙子没发现。”
海漂子,海客的黑话,形容漂流海上的落难者。在海上航行时,海漂子并不少见,风暴侵袭,海盗劫掠,都有可能摧毁船只,让船上的海员无船可依。
但昔挽云听到消息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因为双生岛不比别处,这里是航船不至的雾海深处,在这里能捞到海漂子,算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
“我这就去,你先在这里等候,如果墨云死侍有异动,立即来底仓通知。”
“副舵,这里你放一百个心,”青年水手不住点头,又把头贴向昔挽云耳边:“麻烦的事儿在下面,捞起来的海漂子……看起来像个怪物。”
“怪物?”
昔挽云心中顿生疑窦,但也未在墨云死侍监视下再问,他只是摆出风平浪静的神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底舱的方向。
此时的底舱内。
空气里泛着潮湿的霉味,干粮和淡水散乱的堆积在角落,船把头周呼和一个水手站在光线发黄的油灯下,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不发一言。
“呼爷。”
昔挽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宽袍大袖的相者走近船把头身边,他看着卧倒在地的女子,终于理解青年水手所说的“怪物”所指何意。
原来这个女子肤色漆黑,面貌奇丑无比,一张脸宽如面盆,脸上五官歪斜扭曲,挤作一团,两只绿豆大小的怪眼,一只生在额头之上,另一只浮肿发青,似乎已经无法睁开。
“呼爷,谁捞上来的?”昔挽云发问。
“陆三胜。”周呼指着身侧的黝黑水手。
“墨云死侍看见了么?”昔挽云转头看向水手。
“回副舵的话,绝对没有,”水手斩钉截铁地回答,“船周围好些漂木和海藻,有人落在海里极难发现,要不是我下海捞装粮的空桶,这海漂子估计得活活淹死。”
“带上船的时候,也没有被发现?”
“应该是没有,”周呼接过话头,用手拍打着水手湿漉漉的肩膀,“这水鬼子精得很,把海漂子装在空桶里,拉上船就搬到了这儿。”
“是个明白人,”昔挽云对憨笑地水手点点头:“这件事不忙外传,你先去知会船上其他人,让他们装作无事发生,这个海漂子,我和呼爷会盘问。”
“明白了,副舵。”
水手一拍胸口,像敏捷的水獭一般钻出底舱。
现在舱内只剩昔挽云和周呼,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丑陋女子。
“昔老板,咱们怎么问,”周呼看着地上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这丑丫头是个哑巴,我刚才问了半天,她不开口也不出声,只会一个劲儿的发抖。”
“她骗了你,”昔挽云目光如电,“她不是哑巴,长得也并不丑陋。”
“不丑!?”
周呼抹了抹眼睛,再次看向地上的女子,就在他疑惑难解的片刻,昔挽云径直走到女子面前,并在手中聚起天星之力,往女子脸上轻轻一挥。
“散。”
昔挽云轻声一喝,手上顿时闪起一道白光,在这团白光照耀之下,女子脸皮不断跳动,皮下似乎有气体在四处飞窜,昔挽云指尖生光,又朝女子额头一点。
“除。”
昔挽云又一声轻喝,周呼只听“啪嗒”一声,一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应声落地,再看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面目可憎的丑陋丫头,而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
“昔老板!这他娘的……”周呼一时语塞。
“易容术加上暗月秘术,”昔挽云眨眨眼,紧盯着改头换面的美丽女子,“要不是你身上带着极强的暗月星力,我也险些被骗过,姑娘,你从何而来,请如实相告吧。”
但女子却避而不答,只是眼神僵直地喃喃自语。
昔挽云眉头一皱,身体略向前倾,凝神静听女子的低语。
“昔老板,这丫头说什么?”周呼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说的不是好事……”昔挽云转过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她说天命祭无法完成,海巫神已经震怒,六足的恶鬼将从土地中苏醒,双生岛要化为永远的废墟。”
“恶鬼?废墟?”
“呼爷,”昔挽云声音无比低沉,“劳烦你去拿千里风,这件事,我们必须告诉小莫。”
千里风,真名叫做千里蜂。
原产于北陆草原的奇异昆虫,外形酷似黄蜂,大小仅有半拳,口中能吐出坚硬蜜蜡,用以筑造容身的巢穴,这种巢穴千里蜂一生只会筑造一个,所以无论它们离巢再远,都一定会穿山越海,千里还巢。
北陆人深知其习性,所以常将千里蜂捕捉豢养,每当将去遥远之地放马牧羊,就会以小笼将活蜂带走,并将蜂巢置于家中,若遇到风暴沙尘,无法如期归家,便书写讯息卷在此虫后腿,再将之放飞,等到千里蜂还巢之时,就能将消息传达于亲人。
这是双生岛未见的生物,但一条船号上却存在一只。
至于蜂巢,就在海头莫不凡的怀中。
昔挽云与周呼将千里风放飞之后,小虫只用了至多半个时辰,就已飞到莫不凡身旁,当时的青年海头就站在释厄兽之前,等待慕沉书从兽尸上割取神圣的血液。
所有人都凝视着慕氏城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小小的飞虫钻进了莫不凡怀中。
莫不凡当然明白,自己的海船上必定有大事发生,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和其他人一样紧盯着年青的城主走下观礼的高台。
血腥味在校场的空气中弥漫,死亡造就了冰冷的庄严,慕沉书的脚步十分缓慢,他沉默的走下阶梯,踏入校场,一身长可及地的朱红长袍,在沙地上拖曳出浅浅的印痕。
终于抵达校场中心。
等待已久的侍长铁威,立即为他递上银刀与玉碗。
银刀放血,玉碗为器。
双生岛世代沿袭的传统,只有断流城主拥有的特权,在鲜血饮尽的那一刻,斩兽筑城的初代城主,双生岛最伟大男人的意志,将在后人的身体内延续。
“主上,请取血!”铁威半跪于地。
“主上,请取血!”校场中的侍卫高声呼喊,连声跪倒。
慕沉书却摇头。
“我没有资格取血,”年青的城主转过头,用瞳色奇异的眼睛看着莫不凡,“是你的猎手诛杀了释厄兽,兽血,应该由你来取。”
“城主,是在说笑么?”
莫不凡环视着跪地的侍卫们,这些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与屈辱,他们将城主的举动当成了讽刺,对他们懦弱与无能的讽刺。
“我没有说笑,”慕沉书的声音却很平静,“越艮有句话说的对,有些规矩,是应该改变了。”
莫不凡一语不发。
但银色短刀已经递到他的手边,明亮的刀身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他们终究会懂的,”年青的城主再次开口,“真正伟大的东西,不是血缘。”
“你确定么?”莫不凡看着慕沉书的双眼,“有些路踏出第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
“我确定,”慕沉书点头,“早就不能回头了。”
未来的海侠露出笑容。
他终于接过属于城主的银刀。
根据史料记载,莫不凡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割取兽血的外来者,在他完成血饮之仪的不久以后,这项残忍而古老的仪式被永久废除,甚至连恢弘的断流城,也不再拥有旧日的城主,有人曾问过慕沉书,为什么将最后的辉煌让给尚且无名于世的海侠。
“同类之间的嗅觉吧,”慕沉书回答,“我和他一样,都是想对抗世界的疯子,他所牺牲和付出的一切,让他配得上这份荣耀。”
四月初七日,正午。
风微凉,浓雾如帘,日悬当空。
莫不凡在双生岛权力的中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饮下了玉碗中殷红的兽血,他嘴角残余的血痕,昭示着双生岛剧变的开始,而就在片刻之后,一个惊惶下人带来的消息,又将这场初启的剧变,推向愈加不可预测的前方。
或许,命运的巨轮已经开始旋转,能够洞悉结局的,只有无情的时间。
“主上!大祸临头了!”
无名的下人从大门口奔跑而入,宽大的袍袖让他的动作显得十分可笑,他尖利的喊声打破了校场中的沉闷,侍卫长铁威立起身子,猛地拔出佩刀:“狗东西!城主的血饮之仪,也是你敢乱闯的么!”
乌黑的长刀离下人心口只有两寸,胆小如鼠的男人不禁后退半步,跪在地上如捣蒜一般磕头:“是小的该死,是小的该死,请主上赎罪……”
“赎你无罪,”慕沉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推开铁威的墨云长刀,用靴尖碰了碰下人的膝盖:“说吧,有什么大祸?”
“有……有两件大祸。”下人把头埋的很低,不敢直视城主的眼睛。
“先说第一件。”
“主上,海牙监军,死了……”
下人的声音像穿堂风一样轻,带来的消息却比铁石更沉重,校场中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甚至有几名侍卫忍不住发出了低呼。
越艮死了,越氏家族的家主死了。
作为岛上最有权势和野心的人,他的死亡不仅意味着生命的逝去,更意味着双生岛旧有政治格局已经崩溃,一场崭新的权力风暴将不可遏制的来临。
慕沉书没有说话,眼睛里的光亮时明时暗,谁也说不清楚,他的心里在思考些什么,沉默良久之后,年青的城主才终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死了有半个时辰,”下人立即作答,“监军的轿子刚到宅邸门口,轿夫就听到一声惨叫,随从的甲士慌忙打开轿门,却发现监军已经断气,据通报消息的人说,监军死时浑身发黑,七窍流血,手脚僵硬如石,九成是中毒而死。”
“死的这么惨?”慕沉书自语一声,随即转头看着侍卫长铁威:“铁侍长,你见多识广,依你看,越艮是中了哪种毒?”
“主上容禀,”铁威收刀回鞘,双手抱拳,“岛上共有毒物七十二种,剧毒植物二十九种,药师所炼毒药之属共三十三种,没有一种会造成如此死状,依臣下看,监军所中之毒,不是双生岛出产,而是从海外异乡流入。”
铁铮解释完,眼角余光瞥向莫不凡与海岚,而跪在地上的下人则不住地点头,偷偷瞄着两位远来的海客:“主上,铁大人的话不错,监军府的人都说,凶手是主上请来的外乡人。”
莫不凡没有开口辩解,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但海岚的性子比野马更烈,羽族少女抬腿将下人踹翻在地,嘴里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姑奶奶要杀他,还用得着毒药么?你这血口喷人的狗杂种!”
“疼……疼啊……”下人叫唤地呼天抢地,双手抱头不断告饶:“女英雄宽恕小人!这话实在不是小人所说,而是监军府传出来的。其余三大家的族长,已经拿了越艮的虎符,赶去调动海牙军,说是要来震泽府捉拿两位,为过世的监军报仇。”
“报仇?”慕沉书嘴角下垂,双眉皱成两道深黑色的山峦,“他们怕是想逼宫吧,即使越艮在世的时候,也不敢指使军队冒犯震泽府,最多带上几队侍卫耀武扬威,我倒是很想看看,如果拒不交人,他们敢不敢领军硬闯。”
“主上不可,”铁铮慌忙劝阻,“别为了两个外乡人,得罪……”
“不用你教我做事!”慕沉书抬手打断铁铮,脸上的表情十分厌烦,说完话,年青的城主又迈开步子,走到倒地的下人面前,用手扯住他的衣领往上提:“越艮的死不必再谈,你可以说另一件事了。”
下人随着慕沉书的扯动,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城主的脸,在慕沉书奇异双眼的注视下,他只顾着不停发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主上在问你话!”铁威一声大喝。
“是!是!”下人浑身一颤:“禀主上,织雾宫的大巫……消失了……”
“大巫消失了?”
喜怒不形于色的慕沉书瞬间双目圆睁,他手下的侍卫更是一片哗然,就连最老成持重的侍长铁威,肩膀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千真万确地消失了,”下人的声音带着滑稽的哭腔,“织雾宫的侍女把神宫找了个遍,但四处都不见大巫的踪影,这样的大事她们可不敢声张,只好来震泽府密报,报信的人,现在就在门房里藏着……”
“大巫消失了?”慕沉书依然重复着这句话,原本就黯淡的双眸化为一片死灰。
没有人再说话。
也没有人敢说话。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而肃杀,某种特殊的情绪在校场中弥漫,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莫不凡和海岚难以理解,他们不知道大巫是谁,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开口发问,如果不是海牙军的呐喊在震泽府墙外响起,这种使人浑身紧绷的沉默,或许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铁威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人,中年侍长的身体猛地一震,立即向慕沉书拱手禀告:“主上,墙外喧闹声四起,应该是三家族长带着海牙军来了。”
“仗势欺人的老东西,还真敢以下犯上!”
慕沉书一把推开身前的下人,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噼啪作响,大巫消失的惶恐,家臣挑衅的愤怒,在年青的城主心里垒起干柴,燃烧起一团凶猛的火。
“主上,”铁威低着头,“不如把外乡人……”
“绝无可能!”慕沉书的脸色比从前更加阴鹜,“才死了越艮一头猛狮,又要养出三头恶狼么?这些人不会知道满足的,今天敢逼我交人,明天就敢用快刀割下我的头颅!”
“可是……”铁威苦着脸劝谏,“可是主上也不能将外乡人,一辈子藏在城主府啊。”
“我自会送他们出去,”慕沉书似乎心意已决,“你去告诉三个老贼,就说两位海客已经走了,从今天起,谁敢携带兵刃进入城主府,不论身份,一律当场格杀。”
“臣下明白了,”铁威低低地叹了口气,又抬头望了望自己主子,声音关切地问:“主上,你怎样把外乡人送出去?”
“铁威,这是你该问的话么!?”
慕沉书一声怒喝,带着两位海客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站在原地的中年侍长颓丧地摇摇头,“主上长大了,”他声音嘶哑地低语,“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娃娃,也许,他再不需要铁威的陪伴了……”
别去挽留两样东西,长大的孩子,还有离弦的箭。
双生岛的老人,总是这样说。
一炷香时间后,震泽府,青云之阶。
震泽府的最上层,城主寝宅的后侧,有一条通往崖顶的小道,这条小道被称作青云之阶,是震泽府的禁地。未经城主敕令,私自潜入青云之阶的人,无论身份地位,都将被施以百鞭之刑,并割取舌头与十指。
两位异乡海客,就被慕沉书带上了这条青石小阶,耳边是海浪拍击崖壁的轰鸣声,鼻腔里充斥着湿润的水汽,三个人无声息地走着,就像三个互不相识的亡魂。
青云之阶走到一半,陡峭的石梯忽然变得平缓,前方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的石壁上,刻着一尊古朴的海巫神石像,这尊雕像的年代过于久远,潮湿而巨大的石身,已经完全被乱生的石蕨和金线莲覆盖。
慕沉书沉默地注视了神像片刻,然后动手清理起神像上的野草,蕨类植物的根系并不深,很快就被青年城主扯得一干二净,神像的全貌立即显露出来,一个方形的钥匙孔,出现在海巫神的颈部,就像洁白宣纸上留下的墨痕。
“是这里了。”慕沉书呼出一口热气,又从束腰的暗袋里,掏出一把铜质钥匙。
“密道?”海岚的眼神透露出好奇与疑惑。
慕沉书点点头,将铜匙插入石孔。
而一直没有出声的莫不凡,抬头看着青云之阶的更上方,就在悬崖的顶端,似乎有一座铁链造就的横空之桥,在浓稠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那是座桥么?”莫不凡问。
慕沉书愣了一下,回望着青云之阶通向的绝顶。
“通向哪里的桥呢?”莫不凡又问。
“后岛。”慕沉书开口回答,声音轻的几乎无法听见。
“后岛是什么地方?”莫不凡挑了挑眉。
慕沉书没有回答,回过头用力旋转手中的铜匙。
神像身后的石壁,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声,和山体浑然一体的神像,缓缓的朝侧面移动,露出一个足以让成年男子通过的石洞。
石洞中有黄色的光亮传来,却幽深的难以看清尽头。
“先祖慕震泽修建的密道,”慕辰解释说,“可以让你们安全抵达城外。”
解释的话一说完,慕沉书再也不愿透露只言片语,他抽出钥匙,沿着来时的道路顺阶而下,连头也没有再回。
“能相信他么?”海岚看着慕沉书的背影,“他是个怪人。”
但莫不凡没有在意海岚的问题,在慕沉书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就掏出藏在怀里千里蜂,凝神阅读起昔挽云送来的消息。
“有意思。”莫不凡看着手中的竹纸,笑得意味深长,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密道。
海岚一头雾水,嘴里喊着同伴的名字,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正如先前所说,密道里是亮的。
但当两个人走进密道之后,才发现照明的东西不是火把,而是一种晶莹剔透的贝壳,慕沉书的马车上也有这种贝壳,却远不如密道里这么密集,这么多。
海岚微微抬起头,看着大大小小的贝壳数以千计,在狭长密道的顶端闪闪烁烁,就像飘荡在墓地中的阴森鬼火,加上整条密道的走势又是往下延伸,一眼无法望见尽头,这让羽族少女想起市井中诡异的故事,想起有关于无尽阴间的可怕传说。
海岚有些脊背发凉,但莫不凡偏偏一语不发,只顾埋着头走路,空荡荡的密道里没有人声,只有海岚腰上的银铃铛不断叮当作响。
就这样前行了半个时辰,密道里越发冰冷和潮湿,四面墙上都渗出圆圆的水珠,湿漉漉的空气压在羽族少女胸口,终于让她无法忍耐,开口骂出了声。
“这是什么地方!”海岚捏着拳头,“给鬼住的么!”
“已经不错了, 毕竟我们是在逃命。”莫不凡浅笑着,脚下的步伐迅捷如风。
“你就像个下三滥的乞丐,”海岚不阴不阳的嘟囔,“什么都不挑!”
“乞丐?”莫不凡肩膀轻轻一震,但立刻又恢复了笑容:“死丫头,凭什么乞丐就是下三滥,你得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没有权力挑剔,能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
莫不凡的回答让海岚心里咯噔一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
船把头周呼曾经讲过:在很多年以前,宛州海岸旁的瀚陵城,遭遇了亘古未见的漫长寒冬,那年的莫不凡只有七岁,是瀚陵城里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只是为了半个馒头,别人吃剩的半个馒头,他就被城守的独生女儿丢进了护城河,三九天的河水能冻裂骨头,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在河水里坚持不了一刻钟。
没有人肯帮他,看热闹的路人熙熙攘攘,但他们的眼睛比河水更冷。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的名字叫虞靖。
莫不凡未来的养父,周呼的前任主人,宛州海客的第一领袖。
在城守兵卒的注视下,虞靖没有任何犹豫,跳进了结着薄冰的河水,当他将莫不凡抱起的时候,小乞丐周身都已冰冷,只剩一双眼睛还用力的睁着。
“要活下去,”虞靖把他的手放在心口,“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你活着,他们就输了。”
小乞丐点点头,即将黯淡的眼睛,烧起小小的火苗。
海岚想到这里,就不敢再说话了,她斜着眼去看莫不凡的眼睛,像狼崽子一样的双眼,一直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就好像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一定是因为这双眼睛,大家才甘心把性命托付给他吧。”海岚暗暗地想着,一时竟有点失神,不料莫不凡突然转过头,盯着她的脸开了口:“死丫头,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海岚脸红了,“我不是在看你……”
“不是说你有问题,”莫不凡耸耸肩,“我是说密道有问题,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
海岚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没有莫不凡那样独一无二的特殊听觉,但作为一个惯于在黑夜中狩猎的顶尖猎手,她却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视力,莫不凡的话一说完,羽族少女立即回头,她发现在来时的道路上,有一群飘忽的黑影正在急速靠近。
“有东西过来了。”海岚说。
“东西?”莫不凡眨眨眼,“人还是东西?”
“我看不清楚,不会是……鬼吧……”
“别胡思乱想,”莫不凡沉吟片刻,“来者不善,出去再说。”
“好!”海岚立即点头。
于是两人迅速加快步伐,朝着密道的前方奔去。
两位海客的速度比平常人快上几倍,要甩开身后的黑影也不算难事,可是他们没有料到,真正给他们造成麻烦的,却是这条密道本身。
往前飞奔了五百步,密道的地形忽然大变,密道走势不再向下延伸,而是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地,这块平地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周围都是滴水的钟乳石,以及无法判断品种的巨型菌类。
其实双生岛的老人都知道,岛下的土地并不都是厚实的土壤,而是遍布着错综复杂的地下空间,传说在慕氏兄妹率领族人登陆之前,双生岛上有一条瞎眼的毒龙,这条毒龙每日在地下穿行冲撞,无可计数的溶洞与隧道,就是在他的破坏下形成。
毒龙存在与否,不得而知,但慕震泽修建的密道,显然是利用了这样的天然地形,因为除开两位海客的来路,巨大溶洞的四面,还衔接着其他五条去向不明的密道。
“走哪一条啊?”海岚着急了,“姓慕的也没说过,出路不止一条啊!”
“不知道,让我想想。”莫不凡少有的皱起了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心里就像块明镜,在这种地形胡闯,就像把刀悬在颈上睡觉,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
“你快想啊!”海岚心急火燎地催促着,追击他们的东西越来越近,连她也能轻易听到纷乱而迅捷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所有的活人,都要在这里留下性命。”
一个声音忽然凭空响起,嗓音嘶哑,飘忽,气息微弱,像是饱受疾病折磨的老人,临死前发出的绝望之语。
海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在贝壳光芒最为晦暗的角落,有一个人——或者一个怪物,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溶洞的顶端。
“有鬼!”羽族少女大叫一声,本能般取下雕弓,朝着怪物连发三箭。
月力长箭足以百步穿杨,但怪物的身手也出人意料的敏捷,就在海岚松弦的一刹那,他像只壁虎一样贴着石壁爬行而去,海岚的箭只射中一枚酒坛大小的灰菇,肥硕的菇肉和菌类孢子四下飞溅,形似鬼魅的怪物却安然无恙。
“有形的人,无法击中无形的雾。”
怪物的声音没有起伏,他从溶洞顶端缓慢落下,柔软轻盈像是没有骨骼。
此时海岚才看清怪物的真容,他身上披着黑色的鸟羽大氅,腰上悬挂着造型独特的弯刀,身形的确是人类的身形,但面貌却比传闻中的鬼怪更加可怖。
突出面部的筋脉和肌肉,早已扭曲的唇齿和五官,颈部和凹陷的额头上,还生长着像甲虫外壳一样坚硬的甲片。
“活人,走不了,要在这里,留下血肉。”
怪物用瘦如鸡爪,指甲奇长的手提起弯刀,嘴里吹出一阵响亮的口哨,八个黑影伴随他的口哨,从狭长的密道里贴地飞出——他们正是在密道中追击两位海客的人,与溶洞里的怪物一模一样,这些人也是以鸟羽为衣,面目似恶鬼一般狰狞。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不是人,”怪物的双眼里,没有活人的神采,“我们是双生岛的鬼雾,雾中之鬼,死城的恶灵。”
“雾中的恶鬼!?” 海岚一阵恶寒,“莫不凡,真的有鬼!”
莫不凡没有回应,很奇怪,一直以随机应变,处乱不惊著称的青年海头,从恶鬼出现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海岚狐疑的转过头,才发现莫不凡牙关紧咬,满头冷汗,他双手都经用力握紧成拳,却依然无法制止周身的颤抖。
“怎么了?”海岚心里一凛。
“妈的!我的……火病……发作了!”莫不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火烈之疾发病前毫无征兆,一旦发作起来,却如燎原的野火一样不可收拾。
“这是鬼雾的诅咒,你们都要死。”
恶鬼冰冷的声音传来,他们早已齐齐提起弯刀。
“你妈的诅咒!爷的生死,轮不到你们来定!”
莫不凡双眼一片血红,在说话的片刻之间,就已打出三枚暗藏的裂风之手,只可惜,青年海头体内有狂躁的郁非星火在涌动,他罕见的失去了准头,三枚暗器两枚打飞,唯一命中的一枚,只击中一个恶鬼的手腕。
“有形的人,无法击中无形的雾。”
被击中的恶鬼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被裂风之手击中的手腕根本没有流血,莫不凡昂贵的独门暗器,连凶悍的血蜥都可以击杀,却对恶鬼没有任何用处。
“妈的,慕沉书骗了我们……”
莫不凡半跪于地,用双手撑住湿滑的地面,他现在才意识到,那个古怪的城主没有给他们逃生的机会,而是将他们送入了活生生的地狱。
“你别动,我带你走!”
海岚声音发虚,眸子里有温热的眼泪在打转,她想伸手去搀莫不凡,却被青年海头滚烫的皮肤炙得朝后一缩。
“不要管我……”莫不凡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拦住他们,你只管朝中间那条路跑,刚才我听过了,那条路后方有水声,应该是真正的出路。”
“不,要走一起走!”
“你先走!你不走,我们谁也走不了!”莫不凡声嘶力竭的大吼,像北陆草原上发狂的雄狮,他猛地站起身子,再次打出三枚裂风之手,三枚暗器早被莫不凡开启了机关,击中墙壁的刹那就轰然炸裂,无数锋利的铁片如同风中飞花,完全遮挡了恶鬼的视线。
“趁现在!”莫不凡猛推海岚一把。
“可是……”
“没可是!”
海岚终于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奔向生路。
恶鬼没有去追赶。
八名恶鬼,一个都没有动,他们只是盯着莫不凡,没有出手,也没有离开。
“什么意思?”莫不凡疑惑不解,“难道……只是为了赶走海岚?”
青年海头皱着眉,强忍全身的滚烫,挣扎想朝着前方移动,但仅仅跨出一步,体内的郁非之火就更加无情的跃动起来,看不见的火焰在血液里奔流,九州最滚烫的星辰之力蹂躏着每一寸肌肤,撕扯着他的骨髓和头颅。
太痛了,世间所有的伤病,都无法比拟的疼痛。
肉体的忍耐终于抵达极限,青年海头瘫软在地,眼前一片漆黑。
莫不凡昏迷了。
对他来说,这场昏迷既是解脱,也是一场灾难。
半个时辰以后,莫不凡眼前的黑暗终于散去。他的神智回复了清醒,火病造成的灼烧也已经褪去,可是青年海头醒来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初代城主修建的密道。
这是一个小小的石室,位置比溶洞更低,地上铺着半湿的稻草,墙上挂满浸透沥青的火把,一种腐败变质的霉味弥漫在空气里,熏得人胃液翻涌。
莫不凡躺在石室的角落,醒来时感觉脖子上黏黏的有些发凉,他用手一抓,才发现脖子有一条拇指粗的小蛇。小蛇是暗绿色,有个扁平的脑袋,这种蛇是无毒的,但周身都散发出死尸一样的恶臭,莫不凡感觉一阵恶心,顺手将小蛇抛到对面的石墙上。
石墙发出几声呻吟,然后是咋咋的咀嚼声。
“墙在出声么?”青年海头心里一紧,挣扎着坐了起来,然后用力地抹了抹眼睛,这才发现呻吟的不是墙体,而是挂在石墙上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形似骷髅的老人,肮脏的身体呈现出衰弱的灰褐色,几乎和石墙融为了一体,他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锁死,两个手掌上,还钉着五寸长的黑色铁钉。
而被莫不凡扔掉的小蛇,此刻就在他的口中,只露出半截细长的蛇尾,老人缓慢而贪婪的嚼食着生蛇,暗红色的蛇血,顺着他的髭须往下流淌,形成一个小小的血瀑。
“好胃口啊……”莫不凡短叹一声,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在一座囚牢里。
可是谁将他带来的?为什么要将他带来?
莫不凡想不明白,脑袋钝钝地发疼,囚牢里浑浊的空气,也让他感觉有些精神恍惚,在愣神的片刻里,老人早把小蛇吃得一干二净,他舔了舔嘴边的残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唤,像只被杂耍艺人驯养的猴子。
“你想说什么?”莫不凡望向老人。
老人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越发激动的叫唤,他被铁链锁上的瘦腿,像风暴中的竹枝一样晃动着,一双昏黄色的眼睛里,流淌出两行浑浊的眼泪。
“还想吃肉么?”莫不凡对他摊开双手,“我已经没有了。”
听完莫不凡的回答,老人没有显露出悲伤,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声嘶力竭的狂笑起来。他的笑声就像铁锤敲打着破鼓,一身松弛的皮肉随着笑声不断抖动,没人知道他心花怒发的原因,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已经疯了吧……”
莫不凡猛然意识到,漫长的囚禁生涯,或许彻底摧毁了老人的心智,他的情绪变化,已经不能用普通人的逻辑去理解。
“可怜的老家伙,我也会变成这样么?”莫不凡摇了摇头,顺手取下腰上的酒壶,给自己狠灌了一口烈酒。好酒的气味藏不住,透过壶嘴飘散在小小的囚牢中,酒香让老人的鼻子动了动,他忽然咧开嘴角,说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字。
“酒。”他说。
莫不凡一惊,朝老人高高举起酒壶:“要喝么?”
老人疯狂点头。
“同道中人啊,”莫不凡展颜一笑,端着酒壶走到老人身前:“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一个共饮的酒友。”
老人依旧不住地点头,样子痴傻而蒙昧。莫不凡只好将酒壶举到他嘴边,试着朝他嘴里喂酒,可就在酒壶刚刚淌出美酒之时,老人忽然把头一斜,双手硬生生从铁钉中挣出,像铁钳一样钳住了莫不凡的双肩。
他的表情也变了,双唇紧紧闭合,眼睛里闪烁着淡黑色的微光。
这是暗月的诅咒术,能让凡人陷入癫狂的夺心秘法。
老人根本不是疯子,他是想把莫不凡变成疯子。
“告诉你主子!钥匙我永远不会交!”
老人愤怒地咆哮着,双眼中的黑色雾气暴涨,莫不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轻松的笑起来, 一双如狼崽子般的眼睛,无所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眼神。
他不受夺心秘法的影响。
“不可能!”老人惊慌的吼叫着,但又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断秘之身!你是断秘之身!主上是对的,主上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莫不凡不明就里。
“告诉我,你是从岛外来的么?你是跟郁非一起来的么?”老人没有回答莫不凡的问题,反而用力摇晃着青年海头的肩膀。
“我是从海外来的,追寻郁非轨迹而来的。”莫不凡只好点头。
“破雾人!你是破雾人!我终于等到你了!”
老人眼里再次奔涌出滚烫的眼泪,但他的哭泣不是因为悲哀,而是源自无法表达的狂喜,他抬起两只带着巨大伤痕的手掌,颤抖着抚摸莫不凡的双颊,就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疯狂中产生的幻影。
“是真的破雾人……是真的破雾人……”老人涕泪纵横,用哀求的语气低语:“请救救主上的孩子,请救救沉书和轻寒……”
“你在说什么?”老人的话莫不凡无法理解,他推开老人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他现在甚至怀疑,老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你必须相信我,”老人的神情却无比严肃,“你是被命运和星辰挑选的人,你注定要来解开海巫神的诅咒,释放双生岛的天命双子。”
“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会懂的,一切早就安排妥当!”老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却又带着少许悲凉:“他们拷问我的时间快到了,我不能为你解释了,记住,你是真正的破雾人,你不能被他们找到,就带上钥匙走吧,从石室上方的暗门走。”
“什么钥匙?”
“只能交给你的钥匙!”
老人蓦地发出一声大喝,用右手凶狠地撕扯着自己的胸口,殷红的鲜血立时从他的伤口流出,老人没有叫喊,甚至都没有呻吟,他的手在血肉中吃力地摸索,终于从肋骨旁掏出一把黄铜的钥匙,这把小小的钥匙带着血液的腥味,在火光下泛出点点红光。
原来这把钥匙,一直藏在他的身体里。
无论他是谁,又在为谁守护着秘密,他为此付出的一切,都已经足够悲壮,莫不凡几乎是抖着手接过了钥匙,他想对老人说,他可以为他击碎锁链,他可以带他走。
但老人已经倒下了,咽气前,他伸出手,指了指上方的石壁。
那是他留给莫不凡的生路,他在囚牢中永远看着,却又无法企及的生路。
耳边又传来脚步声。
莫不凡警惕地转过头,看来老人没有对他说谎,拷问的人正在前往囚牢路上,年青的海头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默不作声地腾身而起,用手撑起石室上方的墙壁。
暗门开了。
青年海头从门中轻松跃出,并在拷问者抵达石室之前,反手将暗门紧紧关闭。终于又回到了遭遇恶鬼的密道,原来囚禁老人的牢房,就在其中一条通路的下方。
“忘记了问他的名字啊……”莫不凡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问谁的名字?”
海岚的声音从通路前方传来,羽人少女,相者昔挽云,海把头周呼,还有五六个身手上佳的水手,在一个陌生女子的带领下出现。这一行人欢呼雀跃,小跑到大难不死的海头身边,但莫不凡只是对他们笑了笑,双眼却一直死死地盯住那个女子。
“是她带我们来的,”昔挽云明白莫不凡想问什么,“她说,你一定在哀莫牢。”
“是么,原来那里叫哀莫牢,”莫不凡对着女子眨眨眼,“看来姑娘知道的很多,我家昔老板,果然没有救错人。”
女子不说话,眼神闪闪烁烁。
“你不想说话么?”莫不凡讳莫如深一笑,“慕轻寒,双生岛的大巫。”
这就是莫不凡和慕轻寒的第一次见面。
话不投机,各怀心事。
未来的海侠可能不会想到,这个心中藏有无数秘密的美丽女子,会是他此生唯一爱过,却又终究无法留下的人。
“也许是幸运吧,”后来的海侠总是这么说,“她在最美丽的时候离开了,这样所有的悲伤,就都由我来承担。她承担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每个人都把她当作棋子,但到了最后,她还是甘心为这些人赴死,甚至没有过一点怨恨。”
“那你想念她么?”有人问。
海侠不说话,一夜之间,喝干了十二坛最烈的醉沧海。
就在那天夜里,很多人都说海侠哭了,永远在笑的海侠,真的哭了。
他望着双生岛的方向嚎啕大哭。
就像一个,在长街上走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