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神怒之时
张惜辰2022-01-15 11:2410,479

  “你觉得什么是神?”坐在我面前的相者昔挽云,忽然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我有些猝不及防,于是回答说:“千秋不死,永生不灭者是为神。”

  相者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

  “我遇到过很多人,与你想法一样的人,”相者说,“他们为了永生不灭,陷入了无尽的疯狂,但最终他们没有变成神,只是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依先生看,神究竟是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昔挽云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海客的心中只有一个神,他的名字叫莫不凡。”

  “可海侠,并不是真正的神……”

  “因为他的生命太过短暂?”相者看着我,“你错了,他的生命并不短暂。”

  相者说着话,忽然站起身来,指着港口那些张起的风帆,指着向远方启航的行船。

  “他没有死,他只是变成了风,”昔挽云说,“他会永远灌满海客的帆,会一直在三鳍长鲸的身后盘旋,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海客就无所畏惧,现在你来告诉我谁才是神,是庙堂中享受血肉的偶像,还是像风一样吹过九州的莫不凡。”

  ——摘录自《海客新撰·海侠行传》,宛州学者张昔辰著

  莫不凡向前猛挥一拳,他感到体内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自胸口而出,通过手臂的经络,最终凝聚在拳劲里。这就说明,天生菌的力量已经被莫不凡完全吸收——活菌已属稀有,菌主更是当世难寻,莫不凡这一次中毒,身体虽然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最后却大大提升了自己的能力,老人常说福祸双生,看来也颇有些道理。

  “现在你是不是该谢我?”棺中老人的声音响起,莫不凡回过头,看着他苍老干瘪的脸,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疑问。

  “他真的是上任城主慕诘?”

  众所周知,慕诘是鬼雾组织的创造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神秘失踪,棺中老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不仅向莫不凡和慕轻寒展示了属于城主的双子刺青,还传授了慕轻寒龙族炽血法——这种古老的秘术,能够燃尽鬼螅虫体内被暗月腐蚀的血液,它比慕轻寒所掌握的织雾宫秘术,更加快速有效,也更加节省精力。

  “你们有所不知,”慕诘如此向他们解释,“双生岛的第一批原住民并不是我们,而是龙,双子神树之下的祭祀室,就是初代大巫祭祀龙的地方。”

  “这些龙,如今都去了哪里?”莫不凡问。

  “都死去了,他们无法驾驭双生岛的力量,所以都死去了……”

  “双生岛究竟存在怎样的力量?”莫不凡问,“龙都无法驾驭这种力量,初代大巫却做到了,是不是正是这种力量,让她变成了神?”

  慕诘没有回答莫不凡的问题,他只是告诉莫不凡,天命祭的确存在,慕轻寒只要年满二十五岁,百世轮回必将到来,慕轻寒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海巫神会带走她!海巫神渴望她的血!”慕诘不厌其烦地向莫不凡重复这句话。

  莫不凡想到这里,不禁回头看向祭祀室的门外,此刻的慕轻寒,正站在密室的角落,她对着一株巨大的蕨类,不断尝试着龙族炽血术。

  实际上,她已经独自在密室中站立了三天,慕诘说过,练习炽血术,绝不能被任何事物打扰,只要心神一动,就可能被星辰之力反噬,将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完全蒸发。

  慕轻寒看来十分紧张,她的眉头紧锁,以龙族留下的古老方法,不断调动体内星辰的力量,将暗月之力击中为一点,然后打入巨型蕨类的内部。

  失败了一次,然后又失败了无数次……

  但慕轻寒没有放弃,她灰色的瞳仁中,又一次流转起黑色波纹,指尖上凝结出一块小小的冰晶,这块冰晶漆黑一片,就仿佛一个小小的黑洞,能淹没和吞噬所有的光。

  就是现在了。

  慕轻寒咬紧牙关,一动也不敢动,而那块冰晶在她意志的推动下,也终于动了起来,小小的冰晶,飞跃到蕨类植物的叶片上,然后在眨眼间就完全融化了。

  没有任何反应。

  莫不凡低叹一声,他以为慕轻寒又失败了,就像慕轻寒先前经历的无数次失败一样,莫不凡想要走出祭祀室,前去安慰沮丧的慕轻寒,可就在青年海头跨出祭祀室的一瞬间,那株蕨类植物便从内部升起一道火焰,然后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

  “成了!”莫不凡一声惊呼。

  “成了?火焰是什么颜色!”——躺在棺中的慕诘,无法看到密室中的情况,只能用激动地声音询问莫不凡。

  “黑色,纯黑色!”莫不凡回答。

  “她是最有天赋的,她是最有天赋的!”慕诘眼中露出欣慰的光,“我没有看错人,她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大巫!”

  “为何这么说?”莫不凡问。

  “初代城主慕震泽,曾在他的笔记里记载,”慕诘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生岛的首任大巫慕不染,足足用了三个月,才让炽血法的火焰变成黑色,而这丫头只用了三天!你说她是不是最有天赋的大巫——天命!都是天命啊!你们一定能阻止百世轮回,一定可以!”

  “你就这么肯定?”莫不凡看向慕诘。

  “我当然肯定!”慕诘直视莫不凡的眼睛,“因为郁非带来了你——破雾人。”

  破雾人?

  莫不凡不由地一愣。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祭祀室,莫不凡再次听到了破雾人三个字,这不禁让莫不凡回忆起哀莫牢中的老者,那位老者明明告诉过莫不凡,慕诘已经死了,他和慕诘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给与莫不凡的黄铜钥匙,究竟又有什么用途。

  莫不凡恍了恍神,正想对面前的“慕诘”说些什么,慕轻寒却满脸喜悦地跑进了祭祀室。

  “父亲,莫大哥!我学会了!”慕轻寒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习得奇术的满足感,也让她的精神无比振奋。

  “丫头,你做得很好,”慕诘的眼眶居然有些红了,“那四个畜牲想要把持双生岛,不让你们继承先祖留下的强大力量——可他们失算了,因为我还在!”

  ——慕诘所说的四个畜牲,就是双生岛的四大长老,按照慕诘所言,正是这四个人暗中发动政变,他们不仅杀死了慕氏兄妹的母亲,将慕诘囚禁于祭祀室中,更是试图将年幼的慕氏兄妹像牲口一样圈养,作为应对天命祭的工具。

  一切都多亏了铁威。

  这是慕诘也不知道的事,在他被囚禁之后,是铁威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将慕氏兄妹带回了震泽府,正是因为铁威的行为,双生岛的百姓都看到了慕氏一族残存的血脉,而想将慕氏兄妹取而代之的四大家族,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慕诘更不知道,墨云死侍的侍长铁威,如今已被慕沉书逐出震泽府,他的身上打上了叛徒的烙印,余生将永远活在羞惭之中。

  此时的慕诘只是定定地看着慕轻寒,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开口道:“丫头……炽血法已成,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父亲,你在说什么?”慕轻寒难以置信地看着慕诘,“我才刚刚和你重逢!”

  “你必须要要走!”慕诘的眼里布满血丝,“我问你,离你的二十五岁生辰,还有多少天?”

  “二十天……”慕轻寒低声回答。

  “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了!龙族炽血法能保你们一时平安,却无法真正阻止天命祭,你们必须离开,去找那五把黄铜钥匙,我们才能终结诅咒!”

  “父亲,什么黄铜钥匙?”慕轻寒忙问。

  慕轻寒不知道慕诘所说的黄铜钥匙是什么,但莫不凡知道。

  青年海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慕诘,他想到在这祭祀室中的三天,慕诘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他没有告诉他们,肉身化神是否真的存在,他也没有告诉他们,天命祭究竟从何而来,他没有提到任何让莫不凡满意的讯息,直到他说出黄铜钥匙这四个字。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么?”莫不凡心想。

  于是莫不凡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哀莫牢老者托付给自己的黄铜钥匙:“世伯说的黄铜钥匙,是这个吗?”

  “你,你有一把钥匙!”慕诘忽然双眼圆睁,“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朋友给我的。”莫不凡面不改色地说着谎,他刻意向慕诘隐瞒了钥匙的来路。

  很显然,青年海头并不信任慕诘,他现在想靠这把钥匙,从慕诘口中套出一些他真正关心的东西——比如,海巫神为什么会设下天命祭,黄铜钥匙,又和肉身化神有什么关联。

  很可惜,现实没有给莫不凡套话的机会。

  青年海头话音一落,地面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似乎有某种巨大的生物,正在不断震动着大地。“不好!你把钥匙带入后岛,触怒了沉睡的海巫神,她就要苏醒了!”慕诘朝着莫不凡和慕轻寒大吼,“走!你们快走!”

  说完话,慕诘便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然后他身处的青铜棺材,竟从地面凭空飞起,重重砸在身后的供桌上。

  硕大的巨龙头骨被砸地粉碎,露出后方漆黑的甬道。“新月树的通道已毁,你们从这里走,”慕诘大喊,“双子神树双生一体,这条路通向满月神树,你们快,快……”

  慕诘的话还没有说完,口中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原来他是用浑身的筋骨之力,生生抬起了沉重的青铜棺,但也因为这样剧烈的动作,七巧困龙锁中的机关,已将他的身体蹂躏的血肉模糊,整个祭祀室中,都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父亲,我要带你一起走!”慕轻寒的声音十分哽咽。

  “我走不了,你们想救我,想要阻止天命祭,就必须拿到钥匙和入海针!”

  困龙入海,方得升天。

  慕诘的话没有错,河络最伟大的匠人穷尽了一生心力,打造出七巧困龙锁,它深埋在被囚者的骨肉之中,就连真正的龙也无法挣脱,想要破除枷锁,只能用入海针解开机关,若欲强行破除,必让被囚者痛不欲生,最终爆体而亡。

  此时的莫不凡倒是没有犹豫,他拉住慕轻寒的手腕,不顾慕轻寒的挣扎,迅速跑入了供桌后的甬道。

  慕诘的声音还在二人身后高喊:“莫不凡,你一定要回来!记住!没有我,你们进不了初代城主府,也无法阻止天命祭!”

  莫不凡一言不发,慕轻寒则不断低泣,就这样摸黑奔跑了上百步,强烈地摇晃感忽然便消失了,莫不凡也终于停下脚步,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

  慕轻寒泪眼婆娑的脸,一瞬间映入莫不凡的眼睛,莫不凡觉得心里一紧,把手放在了慕轻寒肩膀上。

  “莫大哥,我父亲,他……”慕轻寒声音哽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慕姑娘,”莫不凡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认为,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你是什么意思?”慕轻寒定定地看着莫不凡,“他是鬼雾的创造者,又教会了我龙族炽血法,他当然是我的父亲!”

  “我明白你的感受……”莫不凡叹了口气,“我当然也希望,他真的事你父亲,可太多的事情让我迷惑了,所以我才产生了这种怀疑。”

  “莫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很简单,他藏了太多秘密,”莫不凡向慕轻寒解释,“这三天里,你是忙着练习炽血法,可我也没有闲着,我一直想从他嘴里,问出对我们有用的信息,可他太聪明了,看似什么都说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他告诉我们,他可以阻止天命祭,他需要那五把钥匙,但他却没有告诉我们,这钥匙和天命祭究竟有什么关联。”

  “你是钥匙的主人,连你也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还指望他告诉我,”莫不凡皱起眉,“天命祭人人都在说,这钥匙人人都想要,可他们却把关键的信息,全都向我们隐瞒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每次有这种感觉,最后都会倒大霉。”

  说到这里,莫不凡不禁摇了摇头:“你这个父亲,甚至连创造鬼雾的方法也不愿意告诉我——我推测,鬼雾的创造方法,天命祭的成因,五把黄铜钥匙,或许都与初代大巫成神之事相关,难道说这个肉身化神,都是真的?”

  “莫大哥,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慕轻寒从内心里,还是不愿相信莫不凡的推测,“或许我父亲认为,你是一个外乡人,有些事你不方便知道。”

  “外乡人?”莫不凡苦笑,“慕姑娘,你认为我是个局外人?你错了,阻止天命祭这件事上,我才是那个关键人物。”

  “你?”慕轻寒双目圆睁。

  “不错,是我,”莫不凡声音低沉,“你的父亲还有和我的合作者,他们都很肯定,只有我这个破雾人,才能终结天命双子的百世轮回。”

  “破雾人?什么是破雾人?”慕轻寒满脸疑惑。

  “你没听过破雾人?”莫不凡看向慕轻寒,“织雾宫的典籍里,难道没有记载?”

  慕轻寒摇头:“当年双生岛的政变,织雾宫也遭到了殃及,许多典籍都在动乱中丧失了。”

  “这才是我们最大的软肋,”莫不凡一声长叹,“我们知道的太少了,那些典籍肯定不是无故丧失,而是被人选择性的毁掉了,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故意将这些秘密隐藏起来,所以我们才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那你想要怎么做?”

  “首先我必须弄明白,天命祭产生的原因。”

  满月神殿废墟。

  黄昏,海风不止,残阳似血。

  昔挽云坐在废石堆上,腥咸的海风不断往鼻子里钻,相者此刻的心情十分焦躁——倒不是因为废墟中的劝夜花,有堕星石在,相者已经不会被劝夜花影响。

  他焦躁的原因是莫不凡。

  三天前,他们听从小厮的建议,开船航行到后岛的临天崖,临天崖下方有一处隐秘的浅滩,一行人就在这个地方登陆了后岛。

  刚刚一下岛,越闲舟就带着众人径直朝前走——很奇怪,越闲舟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而且对他们要去的地方,心中似乎也有打算。

  他们并没有在岛上乱转,而是一路跟随着越闲舟,来到了一处早已坍塌的废墟,废墟后方,还有一株被焚烧到只剩余树桩的大树。

  昔挽云在废墟中逡巡了片刻,发现残石上留下的满月图案,他立即意识到,这里就是慕轻寒提过的满月神殿。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昔挽云问越闲舟。

  “昔老板,有些答案并不重要,”越闲舟对昔挽云说,“重要的是,莫兄弟能安全。”

  “你能确定,小莫一定会从这里出来?”

  越闲舟点头。

  “我们需要做什么?”昔挽云又问。

  “什么都不必做,”越闲舟回答,“我们只需要等。”

  可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原本信心满满的人群,不禁也生出了疑虑的情绪,周呼多次询问昔挽云和越闲舟,海岚更是焦虑地满场乱窜,把废墟里的劝夜花踢得七零八落。

  一开始,昔挽云还会安抚同伴的情绪,可到了现在,连他自己心里都没了底,不久之前,后岛还发生了一次巨大的晃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让昔挽云再难沉住气。

  “越兄,即便小莫让我信任你,可这信任也有一个限度,毕竟你是……”

  昔挽云正要对越闲舟发难,忽听身边的残破树桩下,传来莫不凡的声音——“昔老板,我让你信任他,你就只管信任他,有些话可不能凭性子说。”

  “小莫!”昔挽云一声惊呼。

  一听见昔挽云的呼唤,船员们都是一个激灵,赶紧围拢了过来。

  “小祖宗,你他娘的,怎么钻地里去了!”周呼扯着嗓子吼。

  “我怎么在下面,可以等会儿再说,”莫不凡在树桩下回答,“但你不帮我出来,是想让我在下面再凉快凉快?”

  “嘿,你这张破嘴!”周呼骂了一声,然后赶紧搬动地上的残石,众人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抬起地上的堆积物。

  不到半柱香时间,树桩上残石都已搬空,中空的树桩底部,露出了莫不凡与慕轻寒的脸,忽然见到强烈的光线,莫不凡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奋力一跃跳出了甬道。

  “慕姑娘,来。”莫不凡向慕轻寒伸出手。

  慕轻寒没有拒绝,拉住莫不凡的手,顺势也爬了出来。

  “多谢莫大哥。”慕轻寒柔声向莫不凡致谢。

  “叫得挺亲热!”海岚噘着嘴,看着面前的慕轻寒,“才认识几天呐,就一顿哥哥妹妹,也不嫌害臊。”

  海岚的话一说出来,慕轻寒脸上就是一阵红白,莫不凡倒是笑呵呵地,回头看着羽人少女:“狗丫头,怎么说话一股陈醋味儿啊。”

  “呸,谁吃你的醋!”海岚把脸一扭,冷哼一声,“狗东西,色迷心窍,在这地方看见我们,你也一点儿不吃惊!”

  莫不凡撇嘴一笑:“我不吃惊,不是因为色迷心窍——是我叫昔老板去搬救兵的,试想在这双生岛上,我的救兵除了你们,还能有谁呢?”

  “可我们知道你会打这里出来,你也不觉得奇怪?”周呼一边发问,一边帮莫不凡掸身上的泥尘,“祖宗啊,看你这一身泥,跟狗抢食去了?”

  “食是抢了,不过是跟蛇,”莫不凡撇嘴一笑,眼睛看向越闲舟,“你们为何在这儿,我没必要问,你们最好也别问——有些事,糊涂点好。”

  莫不凡说完话,回头看向开满劝夜花的道路,他知道从这里一直向前,就能抵达当初那个三岔口,那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初代城主府,通向一切秘密开始的地方。

  “既然大家都在,那就跟我去一个地方,有了你们,我心里就踏实了。”莫不凡说。

  “莫大哥,你想去哪里?”慕轻寒问。

  “初代城主府,”莫不凡脱口而出,“跟你说了,我一定得搞清楚,天命祭从何而来。”

  “可是……”慕轻寒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莫不凡回答,“他的确说过,没有他我们进不了城主府,但我是个怪胎,别人越是言之凿凿的事,我就偏不相信。”

  “你们说什么呢!”海岚一把抓住莫不凡的袖子,“什么城主府,你又不相信谁,你们在这儿打哑谜呢,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你都知道是哑谜,那就自己猜啊!”莫不凡对着海岚挑挑眉。

  “我猜个屁!”海岚气得猛一跺脚,可哪知就是她这么一跺,地面又疯狂地摇晃起来,这一次的摇晃比先前更加剧烈,甚至连地面都开始产生了倾斜。

  “不,不是我干的!”海岚慌忙摆手。

  “当然不是你干的,你要有这能耐,我们还用逃出宛州?”莫不凡把胳膊一挥,“快跟我走,我们去初代城主府!”

  “莫兄弟,不能冒险!”越闲舟拦住莫不凡,“天命祭只剩二十天,你又带来了不该带来的东西,现在海巫神苏醒了,我们应当立即离开后岛!”

  “你就这么惧怕海巫神?”莫不凡看着越闲舟。

  “不是惧怕与否,是我们不能让你的船员,白白在这里……”越闲舟话未说完,倾斜的大地就被一股蛮力顶开,一支巨大的虫足撕破土皮,突然从地底伸了出来。

  这支虫足究竟有多大,没人能说得清楚,光是它伸出土面的尖端,就足有百年古树的粗细,锋利的倒刺和尖锐的细毛,在虫足的甲壳上横生,胆小的水手光是看着这支虫足,脑中就已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这他娘是什么玩意儿!”见多识广的船把头周呼,见到虫足也是心中一惊,面对须泽他尚能不动如山,可如今的他却只有一个想法——不会有胜算,绝对不会有!虫足的主人,是能摇撼整个后岛的生物,须泽在它面前,不过是只可笑的野鱼。

  “小祖宗,咱们走是不走?”——夸父巨人闷声询问莫不凡,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只要莫不凡不说话,他周呼就不会挪动一步。

  莫不凡没说话,看着虫足愣了愣神。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被巨大虫足掀开的土皮下,就有无数鬼螅虫涌了出来,这些鬼螅虫快速地爬出地底,疯狂地朝众人冲来。

  离鬼螅虫最近的水手,下意识朝后方躲闪,但因为身手不济,腿上慢了半拍,于是马上便有十余只鬼螅虫,爬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脚踝。

  “救,救我!”水手发出恐惧地高喊。

  一旁的慕轻寒闻言,果断使用了刚刚习得的龙族炽血法,慕诘没有欺骗慕轻寒,炽血法能克制一切腐蚀的星力,鬼螅虫被暗月感染的血液,瞬间被炽血法蒸发殆尽,它们甚至没有时间挣扎,就变成了一具生气全无的空壳。

  “怎么可能,我们身上有巫神血啊!”海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巫神血是海巫神的恩赐,可我们现在惹怒的正是海巫神,在神明的盛怒下,这些鬼物已经所畏惧!莫兄弟!走吧!”越闲舟朝着莫不凡大喊。

  莫不凡长叹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

  青年海头终究还是妥协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接近了真相,但他却实在不能接受,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伙计丧命——“妈的,快走!”莫不凡大吼一声,带着同伴朝前狂奔而去,越闲舟则在莫不凡身边,不断给青年海头打着手势,指引他朝临天崖的方向跑。

  众人脚步如风,鬼螅虫也紧紧追赶。

  幸运的是,巨型虫足没有对他们做出攻击,在众人开始狂奔后,它就缩回了地底,而那些奔涌而出的鬼螅虫,在慕轻寒迅速而强大的攻击下,也很快变成了一堆虫尸。

  不多时,众人就已抵达临天崖下的浅滩,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只有莫不凡感到十分懊恼,他恨恨地踩踏这地面,嘴里骂了一句娘。

  “莫兄弟不必沮丧,”越闲舟走到莫不凡身边,将手放在莫不凡肩膀上,“莫兄弟,虽说我们未能去到城主府,但至少,你拿回了自己的船。”

  越闲舟抬手指向前方,莫不凡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一条船号就停在他的面前。

  看到一条船号的一瞬间,莫不凡眼中的愤怒就融化了——这并不奇怪,对海客来说,船不仅是工具,也是他们最值得信赖的家人,而这条有着奇怪名字的快船,更是陪伴海侠走过了无数的风浪,而在未来,也注定要帮住海侠铸就永恒的传奇。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莫不凡喃喃自语着,一步一步地走到船边,他用手温柔地抚摸着船身,然后竟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姑娘,你回来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莫不凡这种奇怪的举动,让慕轻寒觉得非常好奇,她走到莫不凡身边,轻声向莫不凡发问:“莫大哥,你是在叫它好姑娘?”

  莫不凡点头:“她当然是好姑娘。”说到这里,莫不凡看着眼前的慕轻寒愣了愣,接着又说:“她是天下第二的好姑娘。”

  慕轻寒一笑:“那天下第一的好姑娘是谁?”

  莫不凡展颜一笑,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半个时辰后。

  一条船号甲板。

  莫不凡和越闲舟并肩站在船头,两个人都沉默着。

  莫不凡转头看了看越闲舟,终于率先开口:“越兄,你这么带着我的船员下海,不怕发狂的海兽,掀翻了我的船?”

  “莫兄弟放心,”越闲舟回答,“越某不会拿朋友的性命冒险,这条海峡属于海巫神,海兽只敢在边缘的浓雾中徘徊。”

  “哦?听越兄的意思,我还算是你的朋友?”莫不凡紧盯越闲舟。

  “莫兄弟何出此言,”越闲舟面色一变,“你自然是越某的朋友,一直都是。”

  “既然是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莫不凡举起刚刚灌满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越兄,据我所知,慕沉书没有拿到越家骨室的钥匙。”

  越闲舟一怔,但却紧闭双唇,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我没猜错,那把钥匙应该在你身上。”莫不凡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如何猜到的?”越闲舟问。

  “你帮我猜到的。”莫不凡说着话,便从怀中掏出黄铜钥匙,然后当着越闲舟的面,发力一折,把那把钥匙折断为两截。

  越闲舟这才发现,莫不凡手里的钥匙,根本不是黄铜质地,而是一根木头制作的赝品。

  “我从小跟一帮下九流长大,造把假钥匙还算信手拈来,”莫不凡沉着脸,“是你说的,钥匙惹怒了海巫神,但既然我身上的是假货,那惹怒海巫神的人,又能是谁呢?”

  越闲舟脸上露出苦笑:“莫兄弟,我果然不该在你面前耍心计……”

  “越兄过谦了,你这心计耍得好,几乎将我们所有人都骗了。”莫不凡说完话,朝着越闲舟摊开手,他的意思很明确,让越闲舟把钥匙交出来。

  越闲舟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

  “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越闲舟将钥匙交到莫不凡手上,“可我还是忍不住那么做了……”

  “越兄,为什么?”莫不凡接过钥匙,逼视越闲舟的眼睛。

  “我也想给自己留下筹码……”越闲舟一声长叹,“你知道,双生岛上的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经营,我只是想自保而已——莫兄弟,我实在很害怕,我害怕你们和他们一样,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利用完就轻易抛弃,就像他们抛弃铁威一样……”

  越闲舟说完话,抬头看向前方平静的海面,但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却有痛苦的波涛在汹涌:“我毕竟是越艮的儿子,一个罪人的儿子……”

  看着越闲舟的眼神,莫不凡也沉默了,良久之后,青年才长叹一声:“越兄,我不怪你,我们都想简单地活着,可这世界,却总要逼我们复杂……”

  说完话,莫不凡一言不发地将黄铜钥匙收入怀中,此刻慕轻寒正好走向船头,他看着两个表情复杂的男人,怯生生地开口问道:“我,我是否打搅到了你们?”

  越闲舟摇头:“回大巫,并没有打扰,臣下本就准备要离开了。”

  慕轻寒:“越大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这么多年,我都承蒙你照顾,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至亲兄长了。”

  越闲舟:“大巫说笑了,你的兄长是城主,我不过是罪人的儿子……”

  越闲舟说完话,便朝慕轻寒一拱手,恭敬地退了下去,走到半路的时候,越闲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莫不凡:“莫兄弟,我多希望和你一样,是个无拘无束的海客……”

  “你也可以做一个海客,”莫不凡回答,“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也许吧……”越闲舟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然后他大步走向船舱,消失在莫不凡眼前。

  “看越大哥的样子,是心中失落么?”慕轻寒低声询问莫不凡。

  “嗯。”莫不凡回答。

  “你们说了些沉重的话?”慕轻寒又问。

  “嗯。”莫不凡又回答。

  慕轻寒皱起眉:“你就只会嗯么?”

  莫不凡“嗯”了一声,然后马上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这个岛上的人,如果都像你一样简单就好了。”

  “你在骂我蠢?”慕轻寒佯装发怒。

  “别别别,你可别多心,”莫不凡赶紧说,“聪明和简单也不冲突啊……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先前我在哀莫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偷看了一封书信,信上说,有人会送你去哀莫牢。”

  “哦?”莫不凡撇嘴一笑,“信上是不是还说,如果我无法从哀莫牢中出来,就会有人杀掉我所有的船员。”

  慕轻寒点头。

  “是啊,善良如你,看到这样的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甚至还会从织雾宫偷偷溜出来,带我的船员找到我,”说到这里,莫不凡又是一笑,“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封信也许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毕竟一封如此事关重大的信,怎么会轻易放错地方,而又正好随着一个小食盒,送到了织雾宫大巫的面前。”

  “还是拐弯抹角骂我笨,”慕轻寒瞪了莫不凡一眼,“以前我是没想到,可现在我知道了,从一开始我就落在了你的局里,每一步都是你精心设计好的。”

  “没错,”莫不凡点头,“虽然很抱歉,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慕轻寒也点头,“所以我不怪你们。”

  “你们?”莫不凡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地一笑,“我就说了,简单和聪明并不冲突,看来你已经猜到,谁是我的合作者了。”

  “虽然不敢确定,但八成是他吧……”慕轻寒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想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跟他合作,其他的人,都被你们蒙在了鼓里。”

  “也不是所有人,”莫不凡回头看了看船舱,“越闲舟也知道全部真相。”

  莫不凡说完话,又对慕轻寒露出笑容:“当然,现在你也知道了……这世事可真是多变啊,想当初在净月河边,你还想杀我呢。”

  “那,那是因为你出言轻薄!”慕轻寒的脸红了。

  “哪里轻薄了,我不过是想和你做个生意。”

  “那是什么生意!”慕轻寒咬着牙,“那时你说,你若救了我,就让我给你生孩子,还要生一儿一女。”

  莫不凡哈哈一笑:“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让你嫁给我,如果你愿意,就给我生一儿一女,生孩子这事,哪有强迫的道理。”

  “你!我不同你说话了,我回船舱去!”慕轻寒转头就要走。

  “别走了,回什么船舱,你已经到家了。”莫不凡说着话,伸手前方。

  在海崖之上,浓雾之中,一座纯白的建筑庄严伫立,看上去竟与城主的震泽府不相伯仲。

  “织雾宫!”慕轻寒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不会错,这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就是属于大巫慕轻寒的织雾宫,也是双生岛民的信仰寄托之地,如果震泽府代表了权利与威严,那织雾宫就代表了救赎和仁慈。

  “但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莫不凡走到慕轻寒身边,朝掌舵的周呼挥了挥手,指挥船把头将船靠岸。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的确不是织雾宫。

  登船之时,越闲舟信誓旦旦地向莫不凡保证,他会带莫不凡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应该能解开一直困扰在莫不凡心中的谜团。

  “靠岸,落锚!”青年海头一声高喊。

  “靠岸,落锚!”周呼也跟着莫不凡发出一声高喊,接着就是整个甲板的水手,他们拍打着赤裸的胸膛,重复着青年海头的话。

  这种原始的仪式感,让慕轻寒感到莫大的震撼,莫不凡拿手往慕轻寒眼前挥了挥:“慕轻寒姑娘,你的第一次航行,到此正式结束。”

  说完话,莫不凡又在慕轻寒耳边轻声发问:“在临天崖下,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天下第一的好姑娘是谁?

  慕轻寒点头,她当然想知道。

  莫不凡扬了扬眉毛:你会知道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葬身之所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逐浪歌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