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困龙之锁
张惜辰2022-01-15 11:2311,095

  在我出生的时候,双生岛已经是海客金盟的属地,因为海客辛勤的经营,双生岛已经成为东南海域最繁华的地方。

  我喜欢双生岛,我总说双生岛是九州最美好的地方——至少是最美好的地方之一。在这里你可以喝最好的酒,爱最美的人,听最动人的曲,你可以站上巍峨的高楼,看海上千帆竞逐,享受这个世界上最无拘无束的风。

  但每次我这样说,我的朋友夜王——海客金盟的领袖,她的眼睛里总会出现一种复杂的光——我知道她已经老了,这位伟大的女性,她的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往事,她正在纷杂的回忆中,努力寻找有关双生岛的一切。

  “也许它现在很美,”夜王对我说,“但你不知道,你脚下所踏的土地,究竟埋葬了多少尸骨,你也根本不会想到,这片曾经的不毛之地,滋长过多少疯狂的欲望……人的欲望,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夜王说到这里,忽然就沉默了,她良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想什么呢?那个她无法忘怀的黑暗时代?

  我不敢确定。

  但我相信夜王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的确能洞穿所有的繁华,看到早已消失在时间中的一切,她能看到属于旧时代的腥风血雨,看到早已深埋在故事和书简中的欲望。

  那些一意孤行的欲望,即便深埋在黄土下已经百年,但仍旧在熊熊地燃烧。

  ——摘录自《七海游记》,中州游学者朱陟著

  《九州述异志有载》:五色刀圭者,身长五尺,头有独角,蛇形而似龙,鳞五彩,颅如刀,故以五色刀圭名之。

  五色刀圭虫蛇之属,有剧毒,逢人,咬之则死。或有云,此物深通人性,自幼养之,可供驱驰,胜鹰犬也。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紧盯前方的莫不凡与慕轻寒,它五色的身体,隐藏斑斓的菌类之中,似乎也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莫不凡与慕轻寒没有发现密室中的异样,他们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密室中心的东西吸引——那是一株深蓝色菌类,旁边整齐排列着一圈较小的菌株。中心的大菌,约有双拳合握的大小,外部小菌则比大菌矮了一半,菌伞上的颜色也只是一层淡蓝,甚至微微透出白色。

  “活菌?”莫不凡一眼认出,这些菌类就是血蜥古林中见过的活菌,“没想到这里这么多,看来走的时候,得采两株带给小叶子。”

  “你说的小叶子,是祁小九的妹妹祁小叶?”慕轻寒看着莫不凡。

  “你也认识小叶子?”莫不凡问慕轻寒。

  “自然认识,”慕轻寒脸上浮现出笑容,“那可是个淘气的小丫头,常来织雾宫找我说话,我记得宫里存下的鬼螅虫粉,就是叫她顺走的。”

  “她说的六脚大虫子,果然是鬼螅虫,”莫不凡点点头,“万万没想到,她脸上涂的虫粉,居然是从你那里‘借’来的。”

  “小叶子是个鬼灵精,她听我说,鬼螅虫粉能隐藏活人气息,是躲避凶兽的上佳之物,所以等我一转头,便把药房里的药粉偷走了。”

  “你是不知道啊,”莫不凡一声苦笑,“这丫头拿着虫粉,闯下了天大的祸,差点把我也搭进去。”

  “这事我听说了,”慕轻寒噗嗤一笑,“但她这么做,也不是因为贪欲,小叶子的奶奶年老多病,小叶子做这些事,都是想用活菌做药,让奶奶延年益寿而而已。”

  “重情重义又胆大包天,这丫头长大了,怕是不得了。”莫不凡也笑了,与慕轻寒一起走向活菌生长的地方。

  就在二人朝前行进的同时,潜藏在暗处的东西也扭动起身体,朝着二人前进的方向滑行而去,它的声音如此之轻,鳞片与土地解除的位置,似乎没有产生任何摩擦,甚至它在移动中,也没有触碰到任何事物,所以,就连耳力过人的莫不凡也对它毫无察觉。

  莫不凡与慕轻寒走到活菌的面前,这些活菌立马有了反应,他们像古林里的活菌一样,同时立起了根须,看起来是想逃遁而去。

  莫不凡刚想绕向后方,堵住活菌的去路,但这些活菌却忽然停下动作,它们如脚的根须犹豫了片刻,然后再次扎进土里。

  “嗯?”莫不凡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株大菌没动。”慕轻寒指着中心的大型活菌。

  慕轻寒没看错,从二人走到活菌圈范围开始,中心处的大菌就没有伸出一根根须长足,做出逃跑的举动——但虽说没想逃,却也不是完全没动,它此刻正在原地不断发出颤抖,看起来是一幅惊恐的样子。

  既然如此如此害怕,为何又停在原地呢?

  它不走,其他的小菌也不敢走,这可真是奇了。

  莫不凡不明就里,定睛看向大菌身处的位置,它所扎根之处,土壤鲜红似血,某种生物骨头,正好埋藏在土壤之中,被大菌的根系紧紧包裹。

  尸骨近处,一些残破的石块四处堆积,石块上方,似乎还雕刻着奇怪的纹路。

  “看样子它既害怕我们,又舍不得身下的遗骨,”慕轻寒说,“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骨头,能让活菌如此着迷?”

  莫不凡没说话,他的注意力没放在尸骸上,反倒是石块上的纹路,让莫不凡充满了好奇。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

  莫不凡皱眉沉思片刻,然后内心划过一道闪电。

  龙纹!

  不会错,莫不凡在幻世碑林见过同样的纹路,这一定是属于龙的花纹,是九州大陆最古老也最强大的生物,留下的古老痕迹。

  难道说那块遗骸是龙骨,除了越家骨室,双生岛上还有龙骨留存?

  “慕姑娘,你能辨认出龙骨吗?”莫不凡忽然向慕轻寒发问。

  “倒是在典籍上学过辨认的方法,你为何这么问?”慕轻寒看着莫不凡,忽然又转头看向活菌身下的遗骨,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怀疑那是龙骨?并非没有可能,龙是最强大的生物,其身虽陨,余力尚存,也许这活菌正是贪恋龙骨之力,所以才制止身边的小菌逃走——它是在向我们示好,希望我们采摘完小菌,可以让它继续在龙骨上生存。”

  “欲望的火烧起来,连株破蘑菇都能丧心病狂。”莫不凡冷笑一声。

  “这逻辑是说得通,”慕轻寒眨了眨眼,“不过遗骨被泥土和菌根覆盖,我也不敢断定推论是否属实,我得把它拿到手上,才能确定这推测的真假。”

  “那好办。”莫不凡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跨过外圈的小菌,想去取出大菌底部的骸骨,可青年海头并不知道,早在他与慕青走到活菌圈近前时,那个阴影里的东西,就已嫌他们一步抵达,而那个东西,如今就盘踞在大菌的后方,静静等待着时机。

  青年海头伸出手。

  一道眼色斑斓的影子,从大菌身后窜出。

  青年海头何其机敏,虽然未曾看清影子的真身,但还是迅速地缩回了手——实话说,莫不凡的动作已经够快了,自小在荒野中求存,无数次在生之间徘徊,所以他有自信,自己的速度能胜过九州大陆上九成的生物。

  不给很可惜,这道影子明显属于剩下的一成,等莫不凡完全看清它的真面目——一条头颅如刀,浑身五彩的长蛇时,这条蛇已经紧紧咬住了莫不凡的虎口。

  “五色刀圭!”慕轻寒发出惊恐地呼喊。

  大巫曾在古书中阅读过有关五色刀圭的记载,她当然明白,这种蛇携带着足以致命的剧毒——果然,被五色刀圭咬中的莫不凡,浑身就像被闪电击中,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寒冷便脚下升起,青年海头感觉自己的身体坠入了寒冬时的冰窟,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足见五色刀圭的毒性之强,莫不凡跌倒在地,而那条剧毒的长蛇终于松开口。它用极快的速度贴地爬行,很快便来到大菌的顶部。

  五色刀圭在大菌顶部盘起身体,微微弓起上半身,嘴中吐出鲜红色的蛇杏,它的双眼闪动着幽绿色的光芒,这一刻它既像一个战无不胜的猎手,又像一个冷血无情的判官。

  慕轻寒也是胆大,一看莫不凡被五色刀圭咬伤,她也不顾大菌上方虎视眈眈的毒物,冲到莫不凡身前,一手将掉落在地的火把插在土中,一手去探莫不凡的鼻息。

  莫不凡余息尚存,可他的脸却是一片惨白,就像蒙上了白霜的叶子,而青年海头的身体,此时更是愈加寒冷,慕轻寒奋力将莫不凡拖入怀里,但她却感觉自己并非抱着一个活人,而是抱着一块巨大的冰块。

  就在慕轻寒手足无措之时,她忽然感觉怀中一阵灼热,这阵灼热感起初十分微弱,就像雪夜里的一堆篝火,但很快灼热感就不断增强,似乎有一团火焰在莫不凡的体内奔腾,青年海头的身体越来越烫,甚至连他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红色。

  就在慕轻寒再难忍受这种滚烫时,莫不凡睁开了眼,不过此时青年海头的眼里没有任何神志,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莫不凡的火病发作了。

  是五色刀圭的寒毒,唤醒了莫不凡体内的星辰之力,在这一刻,郁非的力量正在捍卫着莫不凡的性命,但同时也在折磨着他的身体。

  寒气与灼热在身体中起伏,这已经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莫不凡站起身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青年海头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胸膛,却无法将这种痛苦减轻半分。

  终于,这种痛苦达到了顶峰,某种不可言说的虚无感冲向莫不凡的头顶,莫不凡眼中火光一闪,然后再次昏迷倒地。

  慕轻寒心中充满了绝望,因为她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五色刀圭,却一直在大菌上一动不动,它没有再对莫不凡和慕轻寒发出任何攻击,它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自己的造就悲剧。

  “九儿,该回来了。”密室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刹那,那只可怕的长蛇立刻就动了起来,它扭动着自己五色的身体,很快钻入了脚下的植物之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谁在说话,”抱着莫不凡的慕轻寒面色大变,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丫头,过来,到我这里来。”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虚弱而又飘忽,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慕轻寒终于确定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那是密室末端的一道石门,这道石门被苔藓和无数的杂菌覆盖,所以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

  “过来!”那个声音又说。

  慕轻寒愣了愣,在原地一动未动。

  “过来,除非你想要他死。”

  就在莫不凡生死未卜之际,昔挽云却坐在钱清浦的大宅里。

  相者的面前摆满了丰盛的佳肴,而钱清浦眉开眼笑的看着他,态度前所未见的殷勤。

  相者是半个时辰前回到断流城的,在莫不凡与昔挽云落入新月树内部时,昔挽云的确想拼死攀上大树,可当他听到莫不凡喊出的那句话,他顿时又停止了自己的行为。

  他很清楚,失去力量的自己,想要在数量如此众多的鬼螅虫中,救出莫不凡与慕轻寒,无异是痴人说梦,如果他白白送了命,那就再也没人能去寻找救兵。

  可这救兵究竟是谁呢?

  莫不凡并没有告诉自己,他的神秘合作者是谁,如今相者只知道,莫不凡与钱清浦有着私下的交易,而这一切,都是瞒着城主慕沉书进行的。

  那就只能去找钱清浦了。

  莫不毕竟凡对钱清浦还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在青年海头帮助他达成目的之前,钱清浦是断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于是相者经过再三的思量,最终还是沿着开满劝夜花的主路回到了震泽府,正当他为如何离开守备森严的震泽府犯愁时,又幸运的遇到了祁小九。

  祁小九心里还是向着海客的,在这个善良年轻人的帮助下,昔挽云终于靠着一身偷来的重甲,成功混出了震泽府,找到了正如热锅蚂蚁一般的钱清浦。

  “钱老,怎么断流城里四处都是甲士,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搜寻什么。”昔挽云并不知道海岚等人已经脱困,但钱清浦的殷勤和断流城中的异常,还是引起了相者的警觉。

  “做戏而已。”钱清浦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慕沉书那孺子,并不知道我与你家海头的交易,我不做出努力搜捕你们的样子,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是么?”昔挽云眨了眨眼,脑中已在思索无数种可能性。

  “昔先生休要生疑,如今老夫和海客,是一条船上的人,”钱清浦眼见昔挽云露出疑惑的神态,立刻举杯向昔挽云敬酒,“昔先生酒也未喝,菜也未尝,莫非老夫府里的东西,昔先生看不上。”

  “我不饿,”昔挽云面沉似水,“钱老,我们究竟何时动身?”

  “昔先生稍安勿躁,喝完这壶酒,我们立刻就出发,”钱清浦满口答应,然后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斜眼看着昔挽云:“昔先生,老夫想见的人,你们当真找到了?”

  昔挽云一愣,然后点点头:“找到了。”

  昔挽云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而钱清浦几乎日日都在说谎,就相者这么一愣,钱清浦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昔挽云并没有说真话,或者没有说全部的真话。

  “昔先生,那不知新月树中的密室,你们是如何进去的?”钱清浦问。

  “从树顶。”

  “那新月树中的密室,还是那般一片荒凉,还是那般毫无生气么?”

  “是。”昔挽云硬着头皮回答。

  就这样一问一答,钱清浦心里立刻就冷笑起来,昔挽云回来的时候,说密室中的神秘人,始终不肯在三人面前现身,只能由钱清浦亲自去请。

  相者认为,既然钱清浦对肉身化神如此痴迷,他就一定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但他如何知道,钱清浦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根本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他跟昔挽云相互试探这么久,只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把事情做到了哪一步——现在清楚了,昔挽云虽知道神树密室的进入方法,但肯定没有亲自进去,因为钱清浦明白,神树密室中生机盎然,根本不是什么不毛之地。

  这样看来,莫不凡和慕轻寒,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受困,昔挽云的真实目的,是想让自己带领雾罗武士的精锐,去解救这两个生死未卜的同伴。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样做一定会经过震泽府,也一定会惊动慕沉书。

  “先将这个术士锁起来。”

  钱清浦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一条船号的船员都已逃出生天,如果莫不凡把事情办成,他需要能继续要挟莫不凡的筹码。若是莫不凡不幸死了,他到时在把昔挽云杀掉——莫不凡的话钱清浦可是原原本本记得,若是自己因为钱清浦而死,昔挽云一定会穷极一生找他复仇,钱清浦不能容忍身边存在这样一个不安的因素。

  “昔先生,我马上吩咐海牙军,动身去鬼城遗世,”钱清浦放下酒杯,“但我看你不就不必去了吧。我为你准备一间上房,让你好生休息一番,说来惭愧,咱们见面不是在震泽府,就是在监军府,老夫这私宅你还是第一次进,这一次,老夫一定吩咐下人,好生款待你几天。”

  “钱老,你这是什么意思?”昔挽云立即意识到有诈。

  “老夫的意思很简单,”钱清浦脸上露出冷笑,黄袍一抖,站起身来:“就请昔先生……”

  钱清浦刚说到“生”字,忽然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双眼瞬间一团漆黑,站在原地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桌上。

  碟碗乱响,菜汁四溅。

  门口两名守卫闻声冲入厅内,还没来得及拔刀,暗处便飞出两支小镖,扎入了守卫的后颈——两名守卫也晕了过去,而昔挽云则瞠目结舌,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相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昔先生,快跟我走。”一个身穿灰衣的小厮站在门口,不断朝昔挽云招手,昔挽云记得这个小厮,当时钱清浦开宴,这是他给钱清浦斟了第一杯酒。

  看昔挽云还在恍神,小厮赶紧冲进厅内,扯住昔挽云的袖子朝外拉:“昔先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雾罗武士马上就会到。”

  “你是谁?”昔挽云问。

  “我是莫海头的朋友,也是昔先生的朋友,是我的主人让我来解救昔先生。”

  “你的主人,就是小莫的合作者?”

  “不错,昔先生,快动身吧,船员们都已经安全了,你得去跟他们会和。”小厮说完话,回头恨恨地看了钱清浦一眼:“若不是留这老贼还有用,今日便把他毒杀了。”

  语落,小厮便急匆匆带着昔挽云出了门,外头已经响起甲士们的脚步声,小厮头一扭,领着昔挽云走向了一条看似是死路的内巷。

  两人很快抵达内巷尽头,小厮说了句“先生稍待,”便在尽头的石砖上摸索起来,很快,小厮找到一块看似平常的石砖,然后朝下轻轻一压。

  牢固的石墙中,传来机璜发动的声音,然后便自动朝后方退开。

  “小哥,你怎会知道这里有机关?”昔挽云问。

  “因为这机关,本就是我瞒着钱清浦建的。”小厮一笑,“这老贼只以为他在双生岛放满了眼线,却不知道他自己身边,一样有眼线。”

  小厮话音一落,二人便从这暗门中逃了出去,而那道机关暗门,则在二人身后悄然关闭,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再看钱清浦的大宅外,这里是一片杂草丛生,乱石堆积的荒地,看不到任何民居——双生岛的贵族,都喜欢住在远离平民的地方,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而这也正好合了二人的心意,避免引起一切不必要的注意。

  小厮也不再多话,用手指向前方,无声地走了起来。昔挽云心中虽然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这不是多话的时候,于是也抬起腿紧紧跟随。

  两人步子都快,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穿过荒地,走过野林,二人终于来到断流城东部,一个靠近海崖的破败房屋前。

  “是谁!”——海岚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警觉的羽人少女,听到了昔挽云与小厮的脚步声,于是开口发出了警告。

  “海岚!”昔挽云听到海岚的声音,心里又惊又喜。

  “昔老板!”听到屋外传来昔挽云的声音,海岚也是难掩兴奋,羽人少女大力推开屋门,冲到昔挽云面前,用力抓住想着的胳膊。

  “昔老板!”海岚眼眶红红的,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昔挽云拍了拍海岚的肩膀,也是一幅百感交集的模样。

  “你们为何在这里?”昔挽云问。

  海岚指着小厮说:“有位叫葛兰都的武士,帮我们逃出了监军府,出来的路上,正遇上这位小哥,所以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提到葛兰都,海岚的眼睛更红了,羽人少女顿了顿,又四处张望起来,她这时才发现,昔挽云身边没有莫不凡的影子。

  “莫不凡呢?”海岚忙问。

  “小莫他……”昔挽云短叹一声。

  “小莫出事了!?”周呼等人也从小屋中冲出来,将昔挽云围在中心。

  “一言难尽……”昔挽云无奈地摇摇头,“他和慕轻寒,被困在了鬼城遗世。”

  昔挽云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喧闹,海岚和周呼声音震天,闹得昔挽云耳朵嗡嗡作响。

  “各位稍待,能否听我一言?”将昔挽云带来的小厮,朝众人用力摆手,“各位万万不可急躁,在这双生岛上,能救莫海头的人只有你们了。”

  “该如何救?”周呼高声问。

  “去鬼城遗世。”小厮回答。

  “可去那个地方,需要经过震泽府,”昔挽云说,“我们这么多人,想不露行迹的潜入,根本不可能。”

  “不必从震泽府走,”小厮回答,“去鬼城遗世的路,并非只有隔天桥一处,这间小屋之后,有一条小道可通海峡,我家主人已经将各位的船送到了海峡边上,你们只需绕海峡而行,就能抵达遗世城的临天崖,从那里,你们便可登陆鬼城遗世。”

  小厮说完话,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布袋,布袋中放有一些暗红色石头,他将这些石头分发在众人手中,叮嘱众人进了鬼城遗世,一定要将石头放在身边。

  “这不是镇星石么?”昔挽云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石。

  “先生博学,但这次却认错了,”小厮解释说,“此物名叫巫神血,并非镇星石,只要带着这个东西,你们在鬼城遗世就能安全八分。”

  “巫神血?”昔挽云皱起眉,又抬头看向小厮,“你家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朋友。”小厮这样回答,然后拱手便向众人行礼,“时候不早了,小人还要回去向主人复命,就先向诸位告辞了。”

  小厮说完也不等众人回话,转身便疾步离开了,众人看着小厮的背影,再看看手上的巫神血,一时之间都拿不定主意。

  “我看,他的提议并非不可行,”越闲舟开口说道,“这时间拖一刻便是一刻,莫兄弟只怕等不了我们这般久。”

  越闲舟话一说完,昔挽云便直直看向越闲舟——他是唯一知道越闲舟与慕沉书关系的人,可还没等昔挽云开口说话,越闲舟便拉着昔挽云,走向了人群外侧。

  “昔先生借一步说话,”越闲舟轻声向昔挽云开口,“先生看我的眼神不善,你是否已猜到我和城主的关系。”

  昔挽云冷哼一声。

  “昔先生先别动怒,”越闲舟说道,“我虽与慕氏城主有牵连,可心里却是向着海客,有一个人可以为我证明。”

  “不管谁为你证明,我都绝不会信你。”昔挽云不为所动。

  “这个人,昔先生一定会信。”越闲舟面色不改,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张黄纸,递到昔挽云面前。

  昔挽云狐疑地接过羊皮纸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羊皮纸上写着五个字:相信越闲舟。

  这笔迹别人不认得,昔挽云却无比熟悉——这是莫不凡的笔迹,而那张黄纸则是宛州海客独有的千层纸,纸张千锤百炼,然后浸以秘药,能遇水不烂,遇火不焚,这千层纸双生岛上根本见所未见,所以绝无造假的可能。

  “昔先生信了么?”越闲舟问。

  昔挽云脑中一团乱麻,可莫不凡的手迹在此,又不容得他有半分怀疑,正在踟蹰时,一边的海岚已经耐不住性子,高声叫喊起来:“我说你们偷偷摸摸,在那边合计什么!去还是不去,给个准话啊!”

  “当然要去!”越闲舟回答海岚,眼睛却看向昔挽云,“昔先生,莫海头不在,海客的兄弟都听你号令,你就说句话吧……”

  昔挽云注视越闲舟良久,终于转头看着一边的同伴。

  “出发,”昔挽云沉声说,“去遗世城。”

  慕轻寒从未觉得如此恐惧。

  她看着周遭的一切,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传说中的阴间。

  为了莫不凡,慕轻寒终于进入了那道隐秘的石门,但当她吃力地推开石门时,眼前的一切,几乎让慕轻寒当场晕厥。

  石门后本是一间隐秘的祭祀室,这里祭祀的东西,并非岛上常见的海巫大神,而是一颗已经化为白骨的头颅——龙的头颅。

  是谁在这里祭祀已死的古龙,如今已经无人可知,而这间祭祀室,显然也已经荒废——青铜的祭器四散在角落,长满了绿色的铜锈,各种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却仍在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如果祭祀室中仅是这般光景,那倒也称不上诡异,最为可怕的是,龙头祭祀台下,还有一口硕大的青铜棺材,棺材之内,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被某种残忍的机关锁住了四肢,这些机关钉在他的关节之内,把老人牢牢锁死,老人的眼眉和身体上生满了青苔,而那条剧毒的五色刀圭,就在老人腹部安静的蜷卧着。

  “到我这里来。”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眼,干裂的双唇微微动了动。

  ——看来,他就先前对慕轻寒说话的人,若不是亲耳听到他的声音,慕轻寒还以为面前的这个老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慕轻寒不禁在心里想。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我能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血,属于慕氏一族的血。”老人再次开口,声音竟然有些激动。

  老人的话让慕轻寒一怔,下意识想要抬腿,可还没迈出步子,就再次看到老人身上的五色刀圭,所以又停下了动作。

  “别怕,九儿不会伤害你,”老人说,“它会听我的话,而且,它也能闻到你身体里的血。”——原来这条五色刀圭叫作九儿,想来棺材中的老人,就是九儿的主人。

  “它为何要攻击我的朋友?”慕轻寒问老人。

  “因为它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入侵者,这里是我和九儿的领地,这么多年,都是九儿在喂养和保护我,它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

  老人的话一说完,慕轻寒才终于明白,祭祀室中的动物尸体从何而来,原来是五色刀圭在替老人捕猎,它猎取密室中的活物,然后送到老人嘴边,一人一蛇相依为命,不知道已经苟延残喘了多少年。

  “你是谁?”慕轻寒再次发问,但这次老人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放声狂笑,狂笑声扯动了身上的机关,给他的身体带来难以遏制的疼痛。

  可纵使是这样,老人的笑声也没有停顿,等他终于安静下来,他被机关锁住的位置,已经渗出了嫣红的鲜血。

  “想让你的朋友活,就带他到我面前来!”老人提了高音量,几乎是在对慕轻寒咆哮。

  慕轻寒愣了愣,但最终她对莫不凡的关切,还是战胜了对棺中老人的恐惧。慕轻寒吃力地扶着莫不凡,一步一步走到棺材边,正如老人所说,五色刀圭温顺地趴在老人小腹上,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

  慕轻寒不敢去看棺材中的老人,对她来说,老人所遭受的折磨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可棺中的老人却正好相反,她紧紧盯着慕轻寒的脸,眼神中还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恸。

  “请,请你救救他。”慕轻寒怯生生地向棺中老人开口。

  慕轻寒的请求声,让棺中老人回过神来,他眼珠一转,望向昏迷不醒的莫不凡,此刻的青年海头浑身颤抖,在昏迷中,他陷入了一场纷乱复杂的梦境,在这个梦里,他看到了死在乱军中的父亲,看到了狠心将他抛弃的母亲。

  他看到了那些将他丢入冰河,只为了游戏取乐的宛州贵族,他还看到了对他最重要的人——养父虞靖,那个不顾一切跳入护城河,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的男人。

  他已经死了。

  即便在梦里,他也死了。因为莫不凡看到他被锋利的屠刀斩下头颅,就在那一瞬间,梦中的天空一片鲜红,郁非风驰电掣地飞驰而来,在他的头顶熊熊燃烧……

  “父亲,父亲……”莫不凡喃喃低语,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角流出。

  “时间不多了,”老人缓慢地眨眨眼,“丫头,你把他放下,然后去把天生菌取来。”

  “什么是天生菌?”慕轻寒问。

  “就是密室中最大的活菌,”老人回答,“他是活菌的菌主,又吸收了这么多年的龙骨之力,现在,只有它能救你的朋友。”

  老人话一说完,慕轻寒便毫不犹豫冲出祭祀室,跑向密室中心的天生菌,密室潮湿,地面十分滑腻,慕轻寒刚跑到活菌近前,便狠狠栽了一个跟头。

  地上突起的龙骨,划破了慕轻寒的手腕,鲜血不断地涌出,慕轻寒却毫不在意,她用自己的指甲狠狠刨土,终于将那颗天生菌刨了出来,然后忙不迭地跑回祭祀室。

  “求求你,救救他……”慕轻寒眼眶泛红,把活菌举在老人眼前,那颗活菌上沾满了大巫的鲜血,蓝色与红色交缠,像是一幅绝美又悲戚的工笔画。

  “看来他对你非常重要,”老人虚着眼,“慕氏一族,从来不轻易为人流血。”

  从老人的话语来看,他似乎非常了解慕氏家族,但此刻的慕轻寒显然没有余力关心这些事——大巫的眼中只有莫不凡,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慕轻寒忽然意识到,经过一路上短暂的相处,青年海头似乎已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我不能救他,我被锁住了,能救他的人只有你。”老人再次开口。

  “我该怎么做!”慕轻寒慌忙发问。

  “你是慕家人,自然通晓秘术。暗月秘术中,有一种可以吸取生命力的方法,你就用这种方法,将天生菌的生命力导入他的身体,如此一来,五色刀圭之毒便能消除。”

  “这方法行不通,”慕轻寒拼命摇头,“他是断秘之身,任何秘术对他都不起作用!”

  “断秘之身?”老人一怔,表情忽然变得严肃,“那你快去捡些祭祀用的铜器,把天生菌捣碎,敷在九儿咬伤的地方,我们用天生菌的药力,将蛇毒倒逼出来,但这种方法不保险,他能不能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老人的语气十分急切,慕轻寒想也没想,就去祭祀室的角落捡拾铜器,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棺中老人看着依靠在棺壁上的莫不凡,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

  一个时辰后。

  莫不凡躺在慕轻寒的腿上,大巫不断为莫不凡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莫不凡闷哼了一声,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

  “莫大哥……”慕轻寒刚喊出三个字,眼泪就先涌了出来。

  “别哭,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就是这一觉睡得不大舒坦。”莫不凡望着慕轻寒,他明白一定是慕轻寒救了他,只是他并不明白,慕轻寒是如何做到的。

  “是个命大的人。”棺中老人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

  “谁在说话!”莫不凡眉头一横,猛地站起身来,可当他转过头,看到棺材中的景象时,他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河络的七巧困龙锁?”莫不凡看着老人身上的机关。

  “你说什么困龙锁?”慕轻寒一头雾水。

  “一种传说中的机关锁,”莫不凡回答,“据说造出七巧困龙锁,是为了囚禁化身为人的龙族,没想到,我能在这里看见。”

  “传说本就是事实,”老人凝视着莫不凡,“而事实,有一天也会变成传说。”

  “你的话很有道理,”莫不凡一笑,“那么能否请你告诉我,被七巧困龙锁囚禁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老人回答,“至于我是谁……如你所见,我是个囚犯——当然,我也是你的恩人,是我教那丫头救你的方法,所以,你是不是该给我磕两个头?”

  “这头我磕不了,”莫不凡看着老人腹上的五色刀圭,“因为你并不是我的恩人,毕竟是你养的东西伤了我,而我现在,又真的很想杀了它。”

  “你敢动九儿,我就将你碎尸万段!”老人看着莫不凡,眼里冒出愤怒地火焰。

  “九儿,真是个好名字,”莫不凡嘴角上浮,“但我得提醒你,你没有将我碎尸万段的能力,想保住这条可爱的九儿,那你就老实告诉我,你的身份是什么,又为何被关在这里?”

  “比起那丫头,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老人苦笑一声,“她陪我坐了这么久,一句闲话都没问,而你刚刚醒来,就想对老夫刨根问底,你果真如此冷血无情么?”

  “老人家,别再装傻卖惨了,”莫不凡眼中寒光一闪,“驱使五色刀圭伤我,又故意教慕姑娘救我的方法,这本就是你博取我们信任的计谋——对,慕姑娘的确是善良,但就是因为她善良,我才必须冷血一些,不然,我们岂不是要被你玩弄在股掌中。”

  “莫大哥,你说什么!?”慕轻寒抓住莫不凡的袖子,“这都是他的计谋?”

  莫不凡没说话,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棺中老人听了莫不凡的话,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发出一声狂笑。

  “好!好!果然绝顶聪明!”老人说,“这样一来,把轻寒交到你手上,我也就放心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慕轻寒又是一惊。

  “我当然知道,”老人看着慕轻寒,眼眶中流出两行浑浊的眼泪,“因为我是通晓双生岛所有秘密的活死人,是那雾中之鬼的主人……”

  “雾中之鬼的主人?”莫不凡吃惊地看着棺中老人。

  “对,你没有猜错,我就是鬼雾组织的创造者。”

  “是你创造了鬼雾,那你……你就是我爹!?”慕轻寒一声惊呼,然后楞在当场。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神怒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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